夜深人靜,綺涼正在新牀上睡得昏天黑地,門突然被撞開了。
這種聲響對正處於夢鄉中的人來說,刺激是巨大的。
尤其是有嚴重起牀氣的葉大小姐。
她憤慨地睜開眼睛,還沒確定聲源,就見一個矯捷的黑影朝牀上撲來,她翻身躲開,順勢一腳將其踢飛出去,回手拉開了牀頭的檯燈。
“小七,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柒音抖了抖身上的土站起來,理直氣壯:“我早就說過了,要和你睡一間。”
“所以你又來半夜砸我門?”綺涼抓狂,“那麼多房間你不睡,這不是神經病嗎?”
“房間是很多,可沒有你我睡不踏實。”
“不踏實個屁!”
“你是個女孩子,多少注意點形象吧。”柒音大大咧咧往地上一坐,“喏,我又不是要上牀,我只是在你旁邊打地鋪,這總可以了吧?”
綺涼怒極反笑:“好啊,那我被你耽誤的睡眠要怎麼補償?”
“不要這麼小氣啦,你要是睡不着,可以和我聊天哈哈哈……嗷!”話音未落,他已經被綺涼迎面一擊,乾脆利落地塞進了牀底下。
“在屋裡給我好好反省,明天沒你飯吃!”
綺涼丟下這句話,轉身披上外衣出了屋,順便把門反鎖。
深更半夜被吵醒,對她而言再睡着就很困難了,倒不如吹吹冷風清醒一下。
屋頂天台好像有人。
這麼晚了,誰還會不睡覺對月遙思啊?火玉和風淮可沒這毛病。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爬上去看個究竟。
月光清冷冷勾畫出青衣男子背影,罹歌坐在天台邊緣,把臉埋在雙膝之間,一言不發地沉默着。
果然。
貴爲神使的他,即便只是墮落神使,也擁有着令人望而卻步的威嚴和震懾力。
綺涼伏在梯子上進退不得,正糾結着思考着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他卻已經轉過頭來。
“嗨,神使大人。”
罹歌的眼神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然而很快就平靜下來,對她點一點頭,淡聲道:“坐。”
這大概可以算作是邀請,綺涼忙不迭走過去,坐在了他的不遠處。
“神使大人晚上不休息麼?”
“罹歌。”
綺涼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我說,叫我罹歌就可以。”
“哦哦!”她恍
然大悟,卻又覺得很彆扭,“不過這樣不合適吧?”
罹歌看她一眼:“你對他們三個不也是這樣的麼。”
“額……那倒是。”
“連高級妖族的族長你都不害怕,對我又何必如此拘束?”
綺涼尷尬道:“可你是神使。”
“所以呢?”
“……”
“沒想到像你這樣的小姑娘,也會對身份地位存有偏見。”罹歌聲音漸冷,“人界慣常妄自菲薄,故而長久以來都如此弱小,妖界部衆大多驕傲自負,所以也難登大雅之堂,諸如此類,畢竟難成氣候。”
綺涼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一時怔然。
罹歌移開目光,復又望向新月的方向。
“我想你是誤會了。”綺涼思忖良久,還是決定和他說清楚,“我敬你爲神使,是尊重你,而且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爲你的感情故事,一個癡心人,一個傷心人,連我這樣的性格都禁不住要小心翼翼,怕觸碰你什麼往事。然而這些,絕對都和身份地位的差別沒有關係。”
這樣的言論顯然令罹歌有些吃驚,他神色沉了沉,但沒有開口。
“至於你說的妄自菲薄,那就更加可笑了。或許人界本就弱小,那也是天命使然,讓人類不擁有特殊的力量來與你們抗衡,可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吧?況且我也從不覺得風淮他們有多妄自尊大,縱使他們對你抱有一些敵意,那也有你自己的原因。誰能保證,你在對我們進行煞有介事說教的時候,沒有存着高高在上的想法?你若真想與我們和諧相處,就放下專屬神界的光環,收起你的高貴,說點正常人應該有的語言吧!”
她本就口齒伶俐,這一番言論連對方插話的機會都沒給,語氣不由自主也帶了幾分不友好和責備。
論實力,面前這位勝她不是一點點,萬一把他激怒了,後果還真不好說。不過據理力爭這種事,她早已做得輕車熟路,現在說都說了,要怎樣都隨他吧。
神界了不起麼,在她的地盤上擺架子也同樣不被允許,她偶爾脾氣和善一次,那可不是因爲好欺負!
打定主意,綺涼就擺出一副“我就是反駁你了隨便你幹什麼”的滿不在乎的姿態,哼了兩聲起身欲走。
“葉姑娘。”
她站定,學着他的語調道:“叫綺涼。”
“好,綺涼。”他低聲道,“我很抱歉。”
他會這麼容易就道歉了,這倒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罹歌見她沒反應,又認真重複道:“我說抱歉,剛纔那些話的確唐突了,但是我沒有輕視你的意思,請原諒。”
綺涼抓了抓頭髮,頗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額……神使,啊,罹歌罹歌,你的態度轉變得有點快。”
聽到她這麼叫自己,罹歌的眼中終於帶了幾分柔和的光彩。
“不要生氣,我……不是很擅長和人交流。”
可以說,自從被貶爲墮落神使之後,整整兩百年,他都處於一種沉寂的狀態中,不願再與任何人多作溝通。他守着回憶,幾乎放棄了尋找未來的可能性,直到聽到了翎月心的消息。
他確實懷疑過,自己之所以會毅然來到人界,究竟是真的準備要逼迫翎月心放手,還是僅僅只想再見她一面。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哪個人能讓生性高傲的他一再妥協,除了她,那個曾經在冥界一呼百應叱吒風雲的魔女。
他的月兒。
這份執念,甚至讓他在面對眼前這個叫葉綺涼的女孩時,都毫無辦法。
綺涼嘆了口氣,她能理解罹歌的感受,同時也替他可惜。
高高在上的左翼神使,爲了愛情揹負了諸多不該屬於他的痛苦,這種無奈,不是每個人都能輕易體會的。
說起來,他做的已經不錯了。
“我沒生氣,你別往心裡去,我剛睡醒就這樣,正常事。”
罹歌微笑道:“你和她還真是一點也不一樣。”
“她?翎月心麼?”
“嗯。”
“哪裡不一樣?”
“你大膽、直率,隨性不羈,像你這樣性格的女孩子,在神界和冥界都是很少見到的。”罹歌垂眸,像在回憶很久遠的事情,“月兒是冥界公認的女主人,她掌管着冥界的命脈,也可以號令冥界所有的力量,這些都註定了她永遠不能做一個像你一樣無憂無慮的女孩子。”
那個霸氣冷豔、心計百出的冥界之主,只有在他面前,纔會變成一派天真溫柔地模樣,格外惹人憐愛。只是,他到如今也不清楚,她對他付出的那些情意,究竟是真是假。
“那……她愛你嗎?”
“不知道,也許吧。”
綺涼低下頭,望着自己在月下映出的長長的影子,不再開口。
一人一神,就這麼彼此沉默着,任憑夜風從身邊掠過。
世間很多事,本就無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