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來找我——沒有人能攔得住他。
如果——
我回頭看了一眼那燭火搖曳的宮殿,又看向了鬼面,就在我們兩目光相交的一瞬間,突然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麼,他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不好,玉璽!
他立刻轉頭吩咐道:“馬上傳令下去,關閉九門!”
“什麼?”周圍的人還沒反應過來,而我已經上前一步,聲色俱厲:“立刻關閉九門,今夜不準任何一個人出皇城,違令者,斬!”
那些副將們雖然還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看着我們兩臉色劇變的模樣,似乎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立刻吩咐了下去,而這一刻我的心已經好像被火焚燒一樣,急不可耐,下意識的就要往宮門走。
鬼面上前一步,伸手攔住了我。
“你別去。”
“可是——”
“這件事就交給我!”他不等我開口,說道:“你——暫時不要和他見面。”
暫時不要和他見面?
我的心裡涌起了一陣異樣的感覺,擡頭看着他,雖然夜幕深沉,連那銀色的面具也黯然無光,可他的眼睛卻似乎比任何時候都亮,這也是第一次,他對我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沉默了很久,輕輕點頭:“嗯。”
他握着我手臂的手微微用了一下力,然後轉身吩咐道:“立刻調集御營親兵,在皇城排查,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
聽着他的話語中已經隱隱有了一絲狠厲,我的心中一悸,下意識的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衣袖。
“……”
他回頭看着我,兩個人沉默着對視了好一會兒,我終於輕輕道:“小心。”
他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我站在永和宮的大門前,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幕中,不知爲什麼,盛夏裡的夜晚卻讓我感到了一點冷意從心底裡涌起,也帶來了陣陣悸痛,我捂着胸口吩咐剩下的人道:“今夜封閉永和宮,不準任何人進去,也不準一個人出來!”
“是。”
我擡頭看着那靜謐的宮殿,裡面仍舊佛號聲聲,但在這樣的夜裡,這樣的佛號起來沒有大慈悲,卻只像是什麼東西的坍塌……
胸口的悸痛一陣比一陣厲害,等我終於堅持走回寢宮的時候,呼吸都有些侷促了,我咬着下脣努力想要伸手去推門,可眼前一花,整個人就不受控制的朝前跌倒下去。
哐啷一聲,門被我一下子撲開,而我也狼狽的跌倒在門口。
好痛……
手掌在地上擦破了皮,有殷紅的血滲了出來。
我剛想要掙扎着起身,就聽見一陣很輕,很輕的腳步聲傳來,一雙暗色的長靴出現在眼前,慢慢的走到了我的跟前。
“……”
我一時間都驚呆了,顫抖着慢慢的擡起頭——
屋子裡沒有燭光,但我仍然一眼就看到了那雙熟悉的眼睛,正居高臨下的看着我,甚至連那熟悉的氣息,也又一次靠近,慢慢的包圍住了我。
“南——”
下意識的要叫他的名字,可才一開口,就看見他伸出手,那蒼白而修長的手指在夜色中慢慢的伸過來,貼上了我的臉頰,帶來一陣顫慄的溫熱。
。
夢覺流鶯時一聲。
我在迷糊間似乎就聽到了流鶯的聲音,一陣沁人心肺的涼意從臉頰上吹過,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的一瞬間,我還有些迷糊,只看到頭頂和四周層層帷幔,像是雲霧一樣將自己籠罩着,一時間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但下一刻,我的腦子裡靈光一閃,一下子驚醒過來。
這是哪裡?
我有些倉皇的看着周圍,自己睡在一張不怎麼華麗的牀上,但佈置得倒也舒服,透過帷幔能看到這是一間簡陋的小屋,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依稀還能聽見屋外翻飛的鳥雀發出的悅耳鳴叫。
我呆呆的看着這一幕,好像和我習慣的生活完全偏離了一般,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半晌,纔回想起來——
對了,我在回到大殿的時候摔倒了,擦破了手掌,然後,然後南宮出現!
在我還沒來得及開口的時候,他伸手在我的脖子上一點,我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現在看來——他應該是將我帶出了宮!
他在哪兒?
我立刻便要翻身下牀,可剛剛一動,身上一陣涼意,低頭一看,才驚然發現,我竟然是全身****,只有一條錦被蓋在身上,剛纔被子滑落,立刻露出了胸前大片白皙的肌膚,在冰涼的空氣裡顫顫發抖。
我大吃一驚,立刻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身體,心跳個不停。
怎麼回事,我爲什麼會——他對我做了什麼?!
我坐在牀前一時間整個人都失去了反應,不知過了多久,才咬牙起身,發現牀頭正放着我的衣服,急忙扯過來便要穿上,可心裡慌得厲害,手指不停的發抖,弄了半天才把衣帶繫好,起身下了牀。
身體好像遭受了重創,四肢綿軟無力,只幾步路的距離,我也走得跌跌撞撞,差點跌倒在地,好不容易走到門口,剛剛一打開門,一擡眼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眼前。
南宮彌真!
他似乎消瘦了很多,那張原本如江南山水畫一般風流俊俏的臉,此刻更像是嶙峋的山石,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寒意,身上穿着一件長衫,卻那麼空蕩蕩的,微風一吹,衣襟輕擺打在我的身上,更顯得他形銷骨立。
他低頭看着我,那平靜的眸子像是鏡湖,卻在這一刻起了陣陣漣漪。
“你醒了。”
“……”
我下意識的回退了一步,腳下發軟,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他一個箭步上前攬住我的腰,輕輕的一拉,我整個人便貼上了他的身子。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經被他一把打橫抱起,大步走回了牀邊,輕輕的放到牀上。
我擡頭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
如果不是因爲他過分的消瘦,如果不是因爲身心俱疲,也許我會以爲之前的一切只是我的一場夢,夢醒來,他仍舊是那個鮮衣怒馬仗劍江湖的南宮,而我也還是東平王府裡那個不受重視的王妃,我們依舊是知己,中間那漫長的歲月,不過是他從積雪的窗臺上躍進來,與我相視一笑的時間。
可到底,不復當初。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你想怎麼樣?”
他低頭看着我,那雙原本盪漾着漣漪的眼睛在這時慢慢的平靜了下來,不僅恢復了平靜,更恢復了冷清,慢慢的直起身來。
“你已經走了,爲什麼還要回來?”
他沉默了很久,慢慢道:“我不該回來嗎?”
我沒有說話,舌尖嚐到了一點酸楚。
是的,你不該回來,既然你帶走了水尋幽,你就應該永遠的消失,曾經的恩恩怨怨都隨着你的離去而淡然,我也想要忘記當初發生的一切,如今你對我而言,若不出現,則是故人,若出現——
則是敵人!
四肢還綿軟着,但我還是咬着牙握緊了拳頭,看着他的眼睛:“你回來,是爲了要阻止我?爲什麼你要去找我母后,爲什麼她隱瞞你的行蹤,你們到底有什麼關係?”
聽到我這樣發問,他的臉上又閃過了一絲複雜的神色。
“你告訴我。”
“沒什麼好說的,”他淡淡道:“我回來,不是爲了回答你的問題。”
對啊,他回來,不會是爲了回答我的問題。
“那你把我抓到這裡來,要做什麼?”
“我想要出城,”他的目光閃爍:“可惜你們的耳朵太靈,如果晚一點發現,也許就沒有今天這件事,可現在你們封閉了九門,他還在滿城的找我,我只能借助你離開這裡。”
我的心中一動。
他果然是拿到了玉璽,想要連夜離開,可是我和鬼面立刻發現了他的事,傳令下去封閉皇城,也許那個時候他就在一旁,聽到了我們下令,知道沒有辦法突出重圍,所以便到我的大殿中守株待兔,等我回去後將我劫持帶走。
有我在,自然有了一道通行無阻的令牌。
“出了城之後呢?你又要如何?”
在青龍大殿上,你曾經想要一劍殺我,也想要死在我的劍下,可現在,我們又一次相遇,又一次對峙,這一次,你又要如何對我?
他沉默的站了許久,慢慢說了一句話:“路歸路,橋歸橋。”
路歸路,橋歸橋?
我一愣,而他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我一時間有些迷糊的坐在牀上,腦海裡來來回回都是那六個字,明明說得很輕,卻隆隆的在耳邊迴響着,整個人都有些出神,連他又一次走進屋,走到牀邊都沒有反應。
直到他的手伸向我的衣襟,我才猛然回過神,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你幹什麼?!”
看着我驚慌失措的模樣,他的眸色一沉,一伸手便將我按倒在牀上,毫不費力的將兩隻不停掙扎的手錮在頭頂,整個人呈現出予取予求的姿態,讓我臉色慘白,大驚失色。
“南宮,你——”
他俯身看着我,大半張臉陷入了陰霾當中,姿勢如同捕食的妖獸一般優雅而邪魅,讓我有一種無處可逃的絕望。
“你怕我嗎?”
“放——開——我!”
我死死的咬着下脣,怒視他的眼睛。 wωw✿ TTkan✿ c○
聽到這三個字,他卻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是低頭看着我,突然道:“你也曾經這樣害怕過他吧?”
“……”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說的是誰。
“他強暴了你,可你現在卻讓他留在你身邊,你原諒他了,對不對?”
一提起那件事,我的臉霎時間變得慘白,全身的血液都好像結冰了一樣,那種滲透入骨髓的恐懼又一次擭住了我的心。
而更恐懼的,是他的下一句話:“如果我這麼對你,你會怎麼樣?”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卻仍舊看不清陰影中他的眼睛裡到底是什麼樣的目光,只能感覺到那種屬於男人的滾燙氣息一陣一陣的吹打在我的頸項間人,讓我止不住發抖。
而同時,他的手已經伸向了我的胸口。
“不要——!”我嘶聲慘呼了起來:“放開我!住手!”
伴隨着我淒厲的慘呼,是一聲刺耳的布帛撕裂的聲音,只感覺胸口一涼,他已經一把撕開了我的胸襟,碎裂的衣衫被他用力的握在手中,好像要捏碎一般。
“不要!不要!”
我和楚風之間就是被那一場不光彩的強暴毀掉的,我以爲那場噩夢已經醒了,可爲什麼,爲什麼還要再來一次,爲什麼還要是你,南宮,爲什麼連你也要這樣對我?!
眼看他的手慢慢的伸向我的胸膛,一陣強烈的的無助與絕望涌了上來,我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滾燙的淚水汩汩而出。
可是,他的手卻在我的胸口輕輕一點,頓時胸口一涼,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抽出了我的身體。
我錯愕不已的睜開了眼,只見一根銀針從肌膚裡被抽了出來,上面還帶着一絲殷紅的血,而當這根銀針一離開我的身體,我立刻感到胸口一陣心悸……
這是——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又飛快的從我的胸口抽出了四根銀針,每一根銀針離開我的身體,那心悸就沉重一分,當最後一根銀針被抽出的時候,熟悉的悸痛又一次襲來。
我才猛然發現,從剛剛醒來到銀針被抽出,我的心竟然沒有悸痛!
隨着五根銀針離開我的身體,針孔裡冒出了點點血珠,他用那破碎的衣襟纏在手上,輕輕的在我顫抖的肌膚上擦拭着,不知不覺間呼吸有些緊,他的眸色一沉,立刻伸手將旁邊的錦被拉過來遮蓋在我身上。
我還有些瑟縮,但卻不是害怕,只有有些無所適從。
他是在我昏迷的時候,把這五根銀針扎進了我的身體裡,而剛剛,他那樣做,也是讓我分心,這才拔出了這五根銀針!
想到這裡,一陣苦澀的滋味涌上心頭。
“這只是治標之策,讓你多活兩年——”他慢慢的站直了身子,看着我道:“也只有這樣,你才能陪着我出城。”
他的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了一陣凌亂的鳥叫聲,他臉色一變,立刻轉身往外跑去。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急忙撈過旁邊的一件衣衫穿上,也跟着他跑了出去,這才發現這裡竟然是皇家園林的後山,隔着山野碧原也能遠遠的望見皇宮,可這裡的平靜被打破了,山腳下的林中鳥獸驚亂四處亂跑,風中似乎吹來了陣陣不安。
南宮站在那裡,臉色微微一沉,倒像是有些意外。
“他來得好快。”
我心中一動,只聽他低沉的聲音慢慢道:“沒想到這麼快就讓他找到了我們的蹤跡,看起來——他很緊張啊。”
一種說不出是酸澀還是溫暖的感覺涌上心頭,看着山腳下蔥蔥郁郁的林子,我的眼眶有些溼了。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臉色慢慢的冷了起來,兩個人之間又陷入了一種僵持般的沉默,過了很久,我轉頭看着他,輕輕道:“南宮,你留下玉璽,我讓你走。”
“……我若說不呢?”
“我不想再看到你一個人對戰百人,千人,萬人。”
他的目光微微一顫,似乎也想起了當初在拒馬河谷,他曾經爲了我對戰玄武士兵,不過匆匆數年,斗轉星移,我和他的立場竟然已經徹底的改變。
他咬了咬牙:“你在我手裡,他敢上來嗎?”
“……”我沉默不語,輕輕的伸手撫着胸前,那是他剛剛爲我施針渡穴的地方,南宮的眸色一沉,臉上露出了一絲陰鷙之色,突然冷笑了一聲:“我捨不得傷你,連他也知道,所以你有信心,他一定會攻上來,對嗎?”
“……”我沒開口。
他目光一冷,順手挽起一旁地上的長弓,將那片從我身上撕裂下來的衣襟裹在箭尖上,搭箭上弦,強弓被他拉做滿月朝着天空猛然一放,只聽“嗖”的一聲尖銳鳴叫,長箭破空而出,在天上劃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線,落入了那密不透風的林子裡。
不知,落向何處了。
那支箭不管落到何處,都一定會被鬼面找到,他派人圍山必定是密不透風,而那片撕裂的衣襟,是我胸前的衣襟——
我的心中一窒,轉頭看着他,那張俊美如山水畫的臉,此刻籠上了一層寒霧。
連他的眼睛,也冷了下來,看着我:“你說,他還敢不敢上來。”
“……”
“我不捨得傷你,可我終究是個男人,這一點,他最清楚的,對不對?”
“……”我藏在袖中的指尖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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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要造成這樣的假象,讓那個男人心慌意亂,只有這樣纔有可趁之機,可是——我倉惶的看向山下,當他撿到那支箭,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我想得到,也想不到,只感覺掌心一片冷汗涔涔。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自己是個女人。
就因爲是個女人,就有這麼多的弱點,若我是個男人,也許這一切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才這樣一想,就感覺眼前一花,南宮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低頭看着我,炙熱的呼吸吹打在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