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凌少羽又朗聲道:“太后想要下江南遊玩,朕自當奉陪。只是,如今中原大亂,軒轅國戰火四起,太后還是應當以國事爲重,勿要辜負先皇的一片苦心。這下江南一事,就不勞煩南宮將軍作陪了。”
中原大亂……軒轅國戰火四起……先皇的一片苦心……
一句比一句更清晰的話,像是一把把尖刀,扎進了我的心裡。
鮮血淋漓。
也一刀刀的,斬斷了那纏綿無盡旖旎綺思。
我咬着下脣,終於慢慢的,慢慢的邁出了那一步。
人羣中似乎響起了一聲低嘆,無數的眼睛都看着這一刻的我,孱弱的身子走在舢板上,好像隨時都會被江風吹倒,玉穗兒和可兒一見我這樣,急忙跑了過來,伸手扶住了我。
“太后娘娘!”
看着他們擔心的樣子,我什麼話也沒說,只任他們扶着,一步一步的朝岸上走去。
這短短几步的距離,卻好像走了很久,而身後的南宮一句話也沒有說,我只聽到江風把他身上的衣襟吹得獵獵作響,好像連呼吸都沒有了。
這一刻,我的呼吸,幾乎也要停止了,卻在幾乎窒息的痛楚中,沒有回頭。
也不能回頭。
南宮,對不起!
我在心底默唸着:我和你,原來還是不可能。
我盡力了,想要忘記一切,想要拋下所有跟你走,可原來我們的掙扎只是徒勞,他們這麼快就找來了,我們不可能在這些人的面前離開。也許這就是上天的安排,是楚風的意願,還是從一開始我們的立場就註定了我們的未來,不可能!
在這樣愧疚的心緒下,我終於上了岸。
凌少羽急忙走到我的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似乎在確認什麼,又看向我蒼白的臉色,輕輕道:“這些日子,太后受苦了。朕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太后,決不讓太后再受到任何傷害!”
他說得那麼深重,好像——真的有人在傷害我似的。
我有些不解,有些不明白,他應該怪我的不是嗎?我身爲永嘉太后,楚風的未亡人,肚子裡懷着他的“遺腹子”,居然跟着當朝大將軍私奔外逃,這樣的醜聞,他怎麼忍得下去,又爲什麼還要照顧我,不讓任何人傷害我?
誰,會傷害我?
就在這時,南宮煜也走了上來,他朝我俯身拜了一下:“太后鳳體金安。”說完便朝我身後走去。
不知什麼時候,南宮也已經走上了岸。
凌少羽惡狠狠的看了他們一眼,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回身道:“護送太后回宮!”
“是!”
周圍的人答應着,全都簇擁了過來,將我攙扶着往前面不遠處的金車走去,我一時間已經完全亂了,好像有什麼事不對勁,可我怎麼也說不上來,下意識的就想回頭看南宮。
可就在我回頭的一瞬間,南宮煜低聲的一句話隨風傳到了耳邊——
“就算演戲,也不必如此,連月魂都毀了。你知道這一個月,尋幽有多擔心?”
我的腦子裡嗡了一聲。
演戲?!
演戲?!
這兩個字重重的扎進了我的心裡,我的靈魂都顫抖了一下,腳步一下子停住了。
慢慢的回頭,看向人羣中的那個人,水尋幽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這位冷美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溫暖之意,目光溫柔的看着他,像是在關切的詢問。
而南宮,站在他們的面前,越來越烈的江風吹着他墨黑的長髮糾纏在空中,那張蒼白而俊秀的臉在這一刻全然陌生了。沉默了很久,終於慢慢的朝南宮煜俯身一拜:
“侄兒知道了。”
然後,他站直身子看向了我。
那雙曾經澄清得如同碧藍天空,溫暖得如同春日旭陽的眼睛,此刻已經全然陌生,好像一瞬間凝結了冰霜,看着我的時候,就好像看着一個陌生人。
這一刻,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一種徹骨籠罩着我。
而周圍的人似乎也都有默契,全都靜默的停了下來,看我死死的盯着他,所有的人全都沉默着,一言不發。
他在演戲?演戲?!
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演戲?他騙我,騙了我什麼?!
一隻溫暖而有力的大手伸過來,握住了我纖細的手腕,我茫然的擡起頭,對上了凌少羽的虎目,裡面帶着憐惜的神情看着我,很久,才低聲道:“行思,你還不明白嗎?”
還不明白?明白什麼?
難道說,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騙局,那天的夜會,那些殺手,那從懸崖上飛躍而下的撲救,這一個月來的溫存纏綿……全都是騙局?!
因爲這樣,才能拖住我一個月的時間,白虎國出兵,軒轅國覆滅,南宮世家的實力大增,全在這一個月之內做到了。
而他們,犧牲了一把月魂!
如果我真的死了呢?是不是這一切,就更完美了?!
我顫抖着站在人羣中央,看着那個熟悉的人影,他也看着我,可那目光卻陌生得可怕,卻怎麼也看不清他的眼睛,眼前的一切都被淚水扭曲了,好像一個全然瘋狂的世界,一切,都是騙人的!
都是騙人的!
什麼江南之南,什麼十里桃花千頃碧波,什麼女主人,什麼孩子,什麼——家?!
我轉過身,顫抖着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就好像有一把刀在胸口狠狠的紮下,那種直刺心肺的痛,讓我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連腳步也是僵硬的,周圍的人看着我的樣子,全都嚇得走過來,想要扶着我,卻被我不斷的用手推開。
走開!走開!
都是騙人的,全都是騙子!
就在我幾乎忍受不了胸口那洶涌而來的劇痛,只感覺一股腥甜猛的涌了上來,頓時眼前一黑,直直的跌倒下去!
“太后!”
“太后娘娘!”
數不清的手接住了我,數不清的驚呼在耳邊響起,我的眼前一片混亂,那些慌張的神情,關切的目光在我的眼前,閃成了一片,而我的眼裡,只有那一個人的身影,正在慢慢的模糊……
南宮彌真!
不知在那混沌的黑暗中昏迷了多久,我終於聽到耳邊響起一些熟悉的聲音——
“皇上,你還是去休息吧。”
“是啊皇上,太后娘娘身體虛弱,不會這麼快醒。您守了她幾天不吃不喝,龍體要緊啊。”
是可兒和玉穗兒?
我感覺全身好像骨頭被拆掉了一般,虛弱得整個身體都不是我的了,但我似乎能感覺到身邊的一個人,正靜靜的守着我,他的呼吸也很虛弱,卻帶着熟悉的氣息。
終於,我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就對上了一雙驚喜的虎目看着我,像是不敢置信的:“行思,你醒了?!”
“皇上……”
我的嘴脣動了動,輕輕的叫了他,他的眼睛都熬紅了,看着我又驚又喜,急忙回頭:“趕快叫御醫,還有,讓他們送吃的來,快!”
玉穗兒立刻轉身跑了出去,可兒的神色有些複雜,看了我一眼,這才急忙往外跑。
我看了看周圍,是熟悉的房間,“我們,回召業了?”
“嗯。還是回宮來休養,對你的身體比較好。”
我想到了什麼,下意識的伸手摸向自己的小腹,少羽知道我想什麼,急忙說道:“沒事的。在碼頭上你是氣急攻心,孩子沒事。”
幸好,沒事。
這個孩子,還是那麼堅強的想要存活下來,可比起他,他的母親就太讓人失望了。
我看着少羽,眼角有些溼潤,輕輕道:“對不起……”
他愣了一下:“行思。”
“對不起,我——是不是很讓你失望?”
“沒有這樣的事,行思,這件事不怪你!”他急忙安慰我,又咬着牙狠狠道:“誰知道他們會這麼卑鄙,居然用這樣的陷阱引你上鉤,困了你整整一個月!”
是,他們是挖了一個陷阱讓我跳,可是,也要我肯跳才行。
回想起那個時候心中的決絕,回想在谷底這一個月的日子,我只覺得羞愧難當,自己真的是****薰心嗎,還是薄情寡義,我的丈夫屍骨未寒,我卻被另一個男人抱在懷裡享受他的溫暖,甚至答應跟着他私奔?
我原來,是這樣不知廉恥的女人!
不一會兒御醫便來了,給我診脈之後,只說我的身體極度虛弱,需要好好的靜養,否則對孩子極爲不利,少羽便一迭連聲的讓御膳房的人送吃的來。
御膳房的人倒是有心,送來的都是一些清淡的粥品,少羽急忙接過來,拿着調羹舀着燕窩粥便送到我嘴邊,柔聲道:“吃一點。”
我張開乾涸的嘴脣,吃了一點進去,只覺得胸口一悶,差點吐出來。
可兒在旁邊看着,這時便走上來:“皇上,太后娘娘——身體欠佳,還是讓我來吧。”
說完,她便接過了那盞燕窩粥,凌少羽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我,只得退到一邊,看着可兒坐到牀邊,一勺一勺的餵我吃下去,關切的問道:“有沒有好一點?還難受嗎?”
我搖了搖頭,又想起了什麼,擡頭問他:“皇上,軒——”
話沒說完,就看見玉穗兒從外面匆匆的跑進來:“皇上!”
凌少羽回頭看了他一眼,玉穗兒已經跑到他身邊,附耳說了什麼,少羽的臉色頓時鐵青,咬牙切齒的模樣好像恨不得殺人,胸膛也劇烈的起伏着,過了半晌,似乎才忍下了什麼:“太后還在休養,沒空見他,讓他回去。”
“……是。”
玉穗兒有些爲難的,但還是轉身要退下,我急忙叫住他:“站住,有什麼事?”
“太后!”
少羽上前一步:“並沒有什麼事,不用操心。”
我沒看他,只看着已經退到了門口的玉穗兒:“過來,告訴我,是什麼事?”
玉穗兒瑟瑟的走上來,看了面色鐵青的少羽一眼,又看了看我,終究還是瑟縮着,輕輕道:“啓稟太后,南宮煜大人求見太后。”
我的臉猛的一抽搐,聽到那兩個字,心裡那種還未平息的痛又一次襲來。
“他求見我,所爲何事?”
“南宮煜大人說,這件事,需要與太后皇上面談。”
我沉吟一發,便要起身下牀,少羽他們全都嚇了一跳,急忙上來扶住我:“太后,你幹什麼?小心身體啊!”
“沒事。”下牀的時候有些眩暈,我扶着牀柱站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擡起頭:“讓他到紫宸殿來,我要看看,他們南宮家的人到底還有什麼話說!”
雖然很擔心我的身體,但實在拗不過我,少羽只能讓可兒他們給我換上衣服,扶着我慢慢的走到了紫宸殿,南宮煜穿着盛裝已經站在那裡,背脊挺得筆直,寬闊的肩膀有一種如山不倒的錯覺,他一看到我走近,倒沒有意外,只是微微挑了挑濃黑的眉毛,拜倒:“微臣拜見皇上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千歲。”
“南宮卿家平身吧。”
“謝太后。”南宮煜擡頭看了我一眼,嘴角帶着微笑:“太后的氣色已經好了很多,恐怕再休養一陣,鳳體就無礙了。”
“借卿家吉言。”我笑了笑:“不知南宮大人此番入宮覲見,又有何事?”
“其實,只是一樁小事,但卻需要太后垂憐。”
“什麼小事?”
南宮煜笑道:“小侄南宮彌真與白虎國名門之後水尋幽青梅竹馬,二人有婚約在先,私下也是海誓山盟相愛甚深,如今年歲已大,微臣決定讓他二人結爲連理。”
我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一顫,指甲硬生生的插入了掌心。
可兒和玉穗兒都倒吸了口氣,睜大眼睛看着我,而凌少羽已經臉色鐵青,似乎就要衝上去,卻被我伸手輕輕一攔。
我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在顫抖,微笑的時候,連笑容也在抽搐,但我還是在微笑:“如此甚好,南宮將軍與水姑娘也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謝太后。”
“那南宮卿家想讓本宮做些什麼呢?”
南宮煜擡頭看着我,微笑着道:“微臣祈望太后垂憐,能爲小侄親自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