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們”字說得極輕,臻昕卻聽得清楚,笑嘻嘻退到了一邊抱拳道:“臣弟恭送皇姐。”
若珣將手心裡的紙條捏得更緊,在嬤嬤們的引領下出坤寧宮坐上輦車向宮外而去。
皇室派一個女流之輩的公主作爲代表接見使臣,還是開朝以來頭一回。但是當今聖上膝下皇子和同輩兄弟一皆年幼,上一輩的叔父幾乎沒有,如此情況下派一個公主倒也情有可原了。只是若珣從小被呵護着成長,只懂得如何做一個可愛的公主,故而這一行對她而言確實不易,故而皇帝另派了幾名皇親外命婦一路陪同,也算妥帖安排。
車輦緩緩駛出宮門,端坐其中的若珣將手心裡握着的紙條輕輕展開,紙上的字跡略顯稚嫩,當出自臻昕手。
“舒眉展顏解愁雲,爾心如鏡了吾心。黛無深山秋林韻,玉有雪海冰凌音。”
若珣細細地念了幾遍,臉上不禁飄起紅雲,遂將紙箋小心翼翼地收入貼身的香囊,伸手挑起窗幔看了看車外的景色,嘴裡低聲嗔笑道:“當真胡鬧,竟讓昕兒也摻和進來,小孩子家家可不是當笑話看嗎?”
不絕於耳的車輪滾滾聲淹沒不了若珣此刻心中的幸福,車外柳綠花紅的美景也不曾映入她的眼睛,此刻若珣所看到的只有將來和舒爾甜蜜的婚姻生活,一如她那幸福的大姐。
雙手捧起臉頰感覺它的微微發熱,若珣笑着自言道:“原來昕兒那絮絮叨叨的話不是爲了他自己,而是在爲舒爾傳達意思,要我早些回去,是因爲舒爾在等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若珣爲接下來的事情鼓起了十足勇氣,既然母后和皇兄雙雙保證自己的幸福,那還有什麼好怕的?那個忽侖王子未必就是窮兇極惡之人,既然千里迢迢來了京城,自己定要拿出皇室的誠意,絕不能失禮與人。
一壁想着,輦車也行至驛館,早有禮部官員迎候在門前,身邊還站着一個異族打扮的青年男子。
國和公主的儀仗被直接迎入驛館,在一干內侍宮女和外命婦的服侍之下,若珣在驛館正院的廳堂內升座,座前落下的珠簾紗縵將她與外臣阻隔。
“臣忽侖四王子契木罕參見國和公主,願公主健康安樂。”夏日裡這個年輕的忽侖男子肩頭還搭了一條雪白的狐皮,他一身白色的忽侖王族服飾穿得平穩妥帖,漢語也說得流利地道聽不出半點生硬。因忽侖歷代皆爲臣屬之國,貴爲王子的契木罕此刻在若珣面前也只是一個臣子。
“王子千里而來,聖上心中無尚歡喜,奈何今日龍體違和故遣本宮前來迎接王子,還望王子見諒。”若珣從容迴應一句,隔着珠簾紗縵,她看到外面站着的男子身形頎長高大比中原男子更爲健壯,身上的服侍雖然奇怪,但乾淨整潔,且說話的語調竟異常好聽。契木罕的形象和若珣所聽到的傳言簡直大相徑庭,這一刻她竟微微覺得那個草原並非是個野蠻荒落的地方。
“承蒙公主親臨接見,契木罕已感吾皇隆恩。只願皇帝陛下龍體安康,我忽侖草原才能倚靠天威使得羊肥馬壯,牧民安樂。”契木罕說着極妥帖的外交詞令,面上的神色亦充滿了誠意,竟似乎與一旁的禮部官員臉上匪夷莫測的神態格格不入。
“多謝王子的祝福,相信聖上和本宮有着一樣的心願,願忽侖草原上的人民生活更爲豐足安樂。爲此,我朝將一如既往爲忽侖百姓打開商貿通道,讓草原上健碩的馬匹和肥美的羔羊爲忽侖人民換取更多的財富。”若珣淡淡一笑,將臻傑教於她的話娓娓道來,“只願從此和平相處,之前發生的不愉快,就讓它都過去吧!”
契木罕單膝跪地,誠惶誠恐道:“臣感激皇帝陛下和公主的隆恩厚愛,但臣亦覺得惶恐萬分,難道皇上認爲眼下邊境的商貿來往存在着不和平嗎?若真如此,那實在是忽侖的罪過。”
若珣從容笑道:“本宮以爲此話王子來日與聖上相談更爲妥帖,今日王子才抵京城定是萬分勞累,本宮從宮內帶出美酒佳餚,少時便請禮部大人開宴爲王子洗塵。另有京城氣候與忽侖大不相同,請王子萬事小心行之,平安是福。”
契木罕的身體微微一震,從地上立起後便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珠簾後的倩影,他的心裡很明白,這個前來接見自己的年輕公主,就是這一次自己和親的對象。可是,自己真的要娶她麼?
若珣扶着身旁一位命婦的手緩緩起身,口吻肅然道:“今日得見王子很是榮幸,此刻回宮便會將一切告知聖上,相信不日王子便能謁見吾皇。只是這幾日王子若欲遊覽我京城風貌還需注意,當朝母后皇太后鳳駕正在城東傅王府內安養,因上回有人誤闖打擾了太后清靜,如今城東一區已全部封禁嚴查出入,王子若無禮部官員導引出遊,需多加小心,那些守衛官兵只認令牌,不認人。”
契木罕稱是應承,心中已對話中奧妙了了在胸。他也明白這些話一定是皇帝教了這個公主說的,但是一個十四歲的公主在藩國外臣面前能表現出這般從容大方,而最後那幾句話的語氣更是極富震懾力,可見這個年輕女子是多麼的聰慧伶俐。若朝廷真的把這麼聰明的公主嫁給忽侖,確實足夠顯示了他們的誠意。可是,自己怎麼能娶她?自己是絕不能娶這個年輕公主的!
“懇請公主殿下留下與我們王子共進晚宴,敝國也爲公主帶來了珍貴的禮物,想在晚宴上呈獻給您。”契木罕身邊的忽侖大臣突然開口,不知是否看到了他們王子麪上的猶豫,他搶先開口挽留了若珣,似乎根據計劃今天他們必須留下國和公主。
“公主,皇上的意思您今日必須即刻回宮不要久留在此,驛館內並不安全。”若珣身旁的夫人湊在她身邊低聲道,“讓臣妾來爲您擋駕吧!”
若珣微微搖頭,低聲道:“皇兄說過當隨機應變,此刻推卻邀請不論用什麼理由都顯得失禮,若我猜得不錯,契木罕王子應該不會留我們?”
那位夫人正疑惑不解,便聽到簾外契木罕的聲音響起,“公主還需回宮向皇帝陛下覆命,不敢耽誤。我們的大臣只因見到公主而無比高興,這才以我忽侖風俗邀請您留下共進晚宴,若有冒犯公主的地方還請您原諒,此刻契木罕便恭送您的鳳駕。”
若珣笑而不語,只扶着身邊的夫人慢慢退出廳堂,又從後登上車輦,直到儀仗離開驛館她由始至終都不曾與契木罕打過照面,但若珣心中卻因爲和他說的幾句話而發現這個王子似乎和聽聞的不一樣,心中不免添出幾分好奇。
“黛”音同“待”,“珣”即爲“玉”,“舒爾黛玉”便是“舒爾等待若珣”,這首詩雖然是出自臻昕之手,但的確是真舒爾的本意。此刻皇城之內的上書房裡,他當真在等待若珣的歸來,已不知從哪一刻開始,他不由自主地便想要去保護這個可愛的女子了。
可是與舒爾一樣等待着若珣回宮的衆人直到日落時分還不見她的身影,然而國和公主儀仗已離開驛館的消息在兩個時辰前便傳回來了。不安的情緒,漸漸在每個人心中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