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犯賤

“喵。”

吃完了罐頭,小黑貓蹲在灌木叢前,望着突然在它面前就開啓了神遊模式的別枝。

和當初的斯比不同,別枝新投喂的這隻小黑貓高冷得很,多數時間像個啞巴。

難得開了尊口,別枝一下就被它喚回了神。

“怎麼了?”別枝擡手想去摸摸貓頭。

小黑貓靈活地一扭頭,躲開了。

“……”

這小白眼狼。

別枝收回手,撐着下巴看小黑貓額頭的菱形白毛,嘆氣:“宛宛類卿,寵着你吧。”

感慨完,別枝拿起揣在兜裡的手機,方纔接連震動了兩下。

她站起身,低頭看了眼。

是昨晚剛加上的毛黛寧。

【毛球】:[文件:《山海大學理學院迎新工作手冊》]

【毛球】:啊啊啊別枝對不起!說好昨晚回來就發給你的,但我四點多才到家,給忘了,剛剛纔醒!!

別枝點了接收,又選了個貓咪雙爪比心的感謝表情包,發了過去。

【木支】:沒事,我不急用

【木支】:怎麼四點纔到家呀

毛黛寧回得很快。

【毛球】:嗚嗚嗚嗚因爲我昨晚真的在酒吧遇見天菜了!

別枝一邊隨意回了句“恭喜呀”,一邊垂眸,小黑貓這會又主動過來,蹭到了她腳踝旁邊,正蹲着舔毛。

爪子擡在半空,一邊舔一邊漫不經心地看別枝。

別枝眼底泛起笑意。

“嗡。”

“嗡嗡。”

手機振動不停,別枝再次擡起屏幕。

【毛球】:別說了嗚嗚嗚嗚!

【毛球】:該被恭喜的不是我,是昨晚那個小婊砸

【毛球】:天菜昨天晚上不知道怎麼了,特頹廢,靠在最角落的卡座裡給自己灌了一晚上的酒,那場面,嗚嗚嗚完全版男魅魔!

【毛球】:[圖片]

圖片彈出得突然,別枝原本要回復消息,不小心誤觸了下,就點開了。

乍一入眼,滿是昏黑,活像一幅恐怖片片場鏡頭。

不過鏡頭中央位置,酒吧某個方向的射燈恰掃落下一片光,就將那道靠在酒紅色皮質長沙發裡的身影勾勒出來。

照片中那人似乎略向後仰,腰部以上模糊在翳影裡。斜投下的三角光區內,覆着鬆散白襯衫的腰腹向裡窩着,凹折出一截引人遐思的弧度。

光蔓延過腰腹向下,長腿斜撐起,倦懶地搭在沙發邊上。

明明只是張照片,都透着種散漫又駘蕩的靡麗。不難想,若是親眼見該是個多蠱人的場面。

而鏡頭也恰巧捕捉到了——離着那人長腿只幾公分的距離,正貼坐過去一個傾身向前的女人。

女人穿的是件抹胸裙,背朝鏡頭,一線紅色勾勒過她雪白的肩胛,曖昧又親密。

按這個距離,下一秒大概就要坐他腿上去。

【毛球】:啊啊啊啊可恨!

【毛球】:我們都眼巴巴看着呢,就那女的,完全不講江湖道義,差點就坐他懷裡了!!

【毛球】:幸虧天菜朋友來得及時,救了他的清白身!

【毛球】:現在想想好恨,我怎麼就沒湊近點拍……

別枝沒注意那一條條飛快彈出的消息,事實上,她方纔恍惚了下心神——

有那麼一瞬,她竟然覺着,照片裡這個就是她方纔還在想的那人。

連頭髮絲都沒露一根。

她現在是中毒最深,看只貓都像庚野了。

【毛球】:你說天菜這是怎麼了?爲情所傷?

【毛球】:可也不應該啊,要誰能睡到他,那還不得宣揚得整個西城區都知道?

再次想起某人的“百年好合”,叫別枝意興闌珊。

和小黑貓作了別,別枝起身,慢悠悠往回走,順手給毛黛寧回消息。

【木支】:可能他白月光昨天剛結婚

【毛球】:?

幾秒後,毛黛寧纔回過來一句。

【毛球】:可是他長得一副從幼兒園開始,一天一個女朋友的禍害樣,怎麼可能有白月光!!

別枝沒來得及再和毛黛寧插科打諢,別廣平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最後一點笑意從眼底散去。

別枝默然幾秒,接起了電話:“爸。”

“早上怎麼沒接電話?”大概是老闆當慣了,別廣平的聲音頗具威嚴,跟女兒也像在對下屬訓話,“也不回電話,白讓我和你阿姨擔心。”

20秒的未接來電。

這點擔心還真是少得可憐,稍縱即逝。

別枝懶得點破:“下週開學了,忙迎新準備工作,您有事嗎?”

“你阿姨擔心你身體的情況,讓我問問你,回來以後怎麼樣?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吧?”

“沒有。”

“還有件事,你弟弟也成年了,你阿姨準備給他買輛車,問你要不要也換一輛。你那輛二手車都什麼樣子了,還能開嗎……”

別枝的眉心蹙起。

倒不是她介意別廣平怎麼處理他們那個小家庭裡的資金,而是別廣平這話,突然讓她想起來件事。

昨天的洗車錢,應該是費文瑄代付的,她忘給他轉賬了。

“不用。我還有事,您忙吧。”

匆匆結束了別廣平的電話,別枝打開和費文瑄的聊天界面,留言順便點了轉賬過去。

沒一會。

費文瑄那兒把錢退還了,還撥來了一通電話。

“洗車錢?”費文瑄疑惑,“我取車的時候,他們店裡沒人提過。”

“那怎麼……”

再次想起了費文瑄轉達的那句“百年好合”,別枝一默。

所以。

庚野果然認出她來了。

洗車錢也是他代付了嗎。

“取車的事情麻煩師兄了,”別枝再次道謝,“這周我工作上調整不開,等開學後,欠師兄的那餐飯我一定補回來。”

“跟我客氣什麼……”

心不在焉地結束了和費文瑄的通話,別枝走進電梯間裡,她無意識地點開了手機裡的搜索引擎。

等回過神,進了電梯,別枝低頭一看。

手機上是她剛搜索出來的結果——

問:[洗車工日薪多少?]

答:[150元左右。]

別枝:“……”

她記得自己選的還是50塊那檔。

罪惡感瞬間沒頂。

別枝嘆了聲氣,按開門鍵,再次走出電梯,朝戶外停車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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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已經晚上八點多了的原因,萬象城樓下,停車場裡的車明顯少了許多。

別枝開車到B3層前,跟自己明確了“你只是來還錢的,還完就走,絕不回頭”,結果停車下來一看,卻發現庚野似乎並不在洗車店中。

看店的是個小個子。

“洗車嗎美女?我們這兒——”

看見迎面過來的女孩,劉成志正心裡驚豔着,話音就在看清她下來的那輛白色小轎車時戛然而止。

不知想起什麼,他表情忽然微妙起來。

可惜別枝的目光正在他身後找人,並未注意:“打擾了,請問庚野在嗎?”

“啊,他不在,”劉成志一頓,“你找他有事?”

“昨天我在這裡洗車,忘記付錢了。”別枝指向自己的小轎車。

“那個啊,庚哥給你付過了。”

別枝心道果然,輕捏了下指尖:“那我把錢給你,你能幫我轉給他嗎?”

“哎?那什麼,你等等啊。”

劉成志轉身回到店裡,摸出褲兜裡的手機,飛快地撥出一通電話去。

電話響了幾十秒,才被接起來。

通話另一端的背景音十分嘈雜,聽着像是DJ混響的酒吧,音樂聲,笑鬧聲繚繞回旋,聽得人耳暈。

“庚哥?”劉成志愣了下,差點以爲自己撥錯電話了。

不過在他拿下手機確認前,那混雜的背景音裡,就有一道低而清越的聲線響起,如撥絃輕震,叫冷冽乾淨的雪意劈開了喧囂。

“是我。什麼事。”

那人嗓音比平日稍低,尾音墮底,透着冷淡倦怠的啞意。

劉成志回神,忙低聲快道:“昨晚那輛小轎車的女主人過來了,指明瞭找你!”

“……”

電話另一頭驟然沉默。

像是掐斷了一般,輕無聲息,又徒留鼓譟,轟鳴的,叫人心口悶沉的背景音。

就在這沉默久到讓劉成志覺出古怪時。

“找我的。”

庚野慢條斯理重複了遍,撥得音色散漫。

手機裡的背景音慢慢寂了下去,關門聲響起後,耳邊倏地一靜,像是將一切嘈雜隔絕去了另一個世界裡。

“她還找我做什麼。”打火機擦響的聲音,那人似乎是咬上了根菸,問也漫不經心。

劉成志:“額,她是來還洗車費的,說,讓我直接轉給你。”

“…………”

銜進脣間的香菸停住。

一兩秒後,庚野低眸,顴骨線條收緊,他緩慢而面無表情地咬碎了香菸裡的爆珠。

凌冽的薄荷氣夾着冰片的涼意,從薄脣間吐出。

“不要了,”喉結滾壓,撇出聲冷漠至極的輕嗤,“就當封給她和她男朋友的禮金。”

啪。

電話掛得乾淨利落,不留餘地。

劉成志把手機從耳旁拿下來,對着亮起的屏幕咧嘴:“不會真是前女友吧……”

心裡犯着嘀咕,劉成志只得轉頭出了店。

他看見女孩站在洗車店的招牌旁,沒來由地等了這麼久,她卻不急,也不惱,只是安安靜靜地盯着那塊小黑板,像是在出神。

劉成志走過去,餘光瞥見,黑板上是他前些日子麻煩庚野給他寫的洗車標價。

庚哥這字是挺好看的。

劉成志想着,朝回神望來的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個,庚野他說他不記得這事了,錢他也不要了,就當做是……”

蓋過了劉成志話音的,是他突然響鈴的手機。

“稍等啊,”他望着上面的號碼,猶豫了下,一時不確定對方是不是誤撥,“喂?”

“……”

西城區。

驚鵲酒吧,通向二樓的樓梯上。

懶支着長腿的青年斜倚在牆根前,長睫低曳下冷淡,側顏上不見一絲情緒,更顯得眉骨凌冽清絕。

他薄脣抿得極直,一瞬不瞬地望着掌心摘下的木牌。木牌的繩子纏繞過他修長的指骨,向下垂落。

那個眼神像墜在懸崖外的人看向手中最後一根安全繩。

[庚野,別再來找我。]

[別犯賤了。]

“……”

幾秒後。

那人在昏昧裡闔眸,垂下手。木牌從他掌心無聲跌落,卻在落到最低點的瞬間,被纏在他指骨上的繩子猛地向上一拽。

庚野插袋,從牆前支起身,邁着清挺勁瘦的長腿,朝樓上走去。

黑暗裡傳來一聲低嗤,彷彿自甘沉墮前最後的嘲弄。

“把我手機號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