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昊天醋意大熾,嘲諷道:“我看你是沒打算下手了!”周冰倩瞥了莫昊天一眼,低頭看着碧綠的茶湯,幽幽地道:“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我根本沒有選擇,我必定是要殺死他的!”莫昊天見她雖然說得很平淡,但卻透出一種堅定不移的決心,便不再說什麼了。
周冰倩看向莫昊天,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倒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和商士衡等人都照過面的,他們也知道你的身份,如今他們都被捕了,你怎麼還敢呆在這裡?”
莫昊天笑道:“不用擔心。商士衡等人並不知道我的這個據點,供出我來又有何用?再說了,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留在這裡反而是最安全的。”
周冰倩道:“你自己看着辦吧。”站了起來,道:“我不能久待,這便告辭了。”莫昊天連忙站了起來,走到周冰倩的面前,深情地道:“冰倩,你再坐一會兒吧!我們都有好久沒有好好說說話了!”周冰倩不由的芳心一蕩,隨即兩人以前相處的一幕幕涌上了心頭,那感覺好像前世的事情一般,十分不真實。周冰倩回過神來,皺眉道:“我沒有什麼話好說的,告辭!”隨即便繞過了莫昊天,離去了。莫昊天呆立在原地,神情猙獰,無邊的怒火在胸中翻騰着,咬牙切齒地道:“楊鵬……”
周冰倩會不守舍地走在大街之上。“小妹!”一個聲音突然傳來。周冰倩一驚之下回過神來,當即循聲望去。只見是一身戎裝的蔣麗正領着一羣飛鳳女衛趕上來。周冰倩盈盈一拜:“嫂子。”蔣麗翻身下馬,走到周冰倩面前,沒好氣地道:“小妹,你怎麼就帶着一個婢女就出來了?”
周冰倩道:“小妹感覺在家裡悶得慌,所以想出來散散心。”蔣麗皺眉道:“雖說叛逆都已經解決了,可是難保不會有漏網之魚。要是被他們盯上了你,豈不糟糕!”周冰倩歉意地道:“嫂子教訓的是,是小妹做事有欠考慮!”蔣麗嘆了口氣,“我們一起回家吧。”周冰倩點了點頭。隨即兩人便並肩而行,其她人則跟隨在後。
周冰倩好奇地問道:“嫂子剛纔是到哪裡呢?”蔣麗道:“我去檢視商士衡家的抄沒事宜。”隨即驚歎道:“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啊!那商家居然藏着那麼多的金銀財寶和古董字畫!雖說不上富可敵國,但也差不多了!”周冰倩不由的嘆了口氣,喃喃道:“真不明白他們是這麼想的?家資如此豐厚,一百輩子都享用不盡,卻爲何還要造反呢?”
蔣麗冷笑道:“這就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們心心念唸的都是想要得到更多的利益,卻從不回頭去想自己已經得到了多少!”周冰倩不禁感嘆了一聲,“這是何苦來由啊!”
蔣麗想起一件事情,說道:“聽耶侓姐姐說,商士衡那些人在獄中,個個都懊悔不迭,都後悔不該鬼迷心竅做出這種謀逆的事情來!哼,現在後悔又有何用?要怪只能怪他們自己貪心不足!其實,雖說我們燕雲治下對他們士林讀書人的利益有所損害,但就大的方面來說,卻是使得原本很不公平的社會變得更加公平而已!他們若是善良的人,自然也會如此考慮問題,也不會有太多的牴觸情緒,比如嫣然妹妹家,原本不就是兩淮最大的士林家族嗎,現在不是過得好好的;反之,若是本性不善,總是覺得別人虧欠自己的,自然無法接受我們燕雲的改革措施,自然就想要造反,到頭來也不過是讓自己失去更多罷了!”
周冰倩驚訝地道:“沒想到嫂子竟然能夠說出這樣一番發人深省的話來!”蔣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妹過獎了,這可不是我說的,這是耶侓姐姐說的。”周冰倩流露出恍然之色,思忖道:“耶侓嫂子,雖然出生契丹蠻夷,卻是天下少有的女中豪傑,見識果然非同一般!”
蔣麗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道:“耶侓姐姐還說,我們這個國家要想真正變得強大,不僅要罷黜儒家,還應該扔掉那許多所謂的‘傳統美德’!”周冰倩流露出驚訝之色,不解地問道:“此話從何說起?”
蔣麗笑道:“當時我聽到這番話,也感到十分不解,不過經過耶侓姐姐解釋之後卻覺得這是十分正確的!”頓了頓,“比如說‘仁義’,這是傳統美德中最重要的品德之一,可是又何必強調這一點呢,對於一個本性善良的人來說,別人對他好,他自然也會對別人好,反之若是一個自私的人,再如何強調仁義思想又有何用?就比如以前的龐太師、王欽若等人,別人對他們再好,他們也不可能投桃報李,那一套傳統美德在這裡根本就沒有作用嘛!再者說,對於外族,你強大的時候對外族仁義,他們自然感激,但卻不是感激你的仁義,而是敬畏你的力量;可是當你衰弱的時候,那些外族卻不會念着你先前的仁義而投桃報李,反而會乘你虛弱之時毫不留情地撲上來吞噬你!仁義在這裡,便成了束縛自己埋下禍根的罪魁禍首,爲何不乘自己強大的時候,滅掉所有可能的威脅,而要沽名釣譽地行什麼仁義?”
周冰倩思忖着點了點頭,“這,似乎有些道理。哎,這一千多年裡,確實沒有哪個異族是投桃報李,以仁義報還仁義的!中原王朝這千年來行仁義,確實有些問題!”
蔣麗點了點頭,“就是這麼說。”隨即繼續道:“還有什麼‘謙虛’,是什麼就是什麼,不卑不亢不好嗎?幹什麼非要明明有這樣的本事,卻要假惺惺地說沒有這樣的本事呢?呵呵,最近我聽見這樣一個笑話。我們燕雲有一家商賈聯絡上了一個吐蕃大商賈。那個吐蕃大商賈想要來我們燕雲發展,正愁沒有門路,那個商賈的到來對於他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於是雙方便進行了深談,那個吐蕃商賈問我們的那個商賈:‘先生,你在燕雲想必有很多門路吧?’我們的那個商賈因爲有謙虛的美德,於是謙虛了一番。卻沒曾想那個吐蕃商賈卻信以爲真,便打消了與其合作計劃,轉而尋找了另外一家燕雲商賈合作,那家商賈眼睜睜地就看着一筆到手的大買賣飛走了!”
周冰倩不由的笑了起來。蔣麗道:“謙虛什麼的,一直以來被吹噓爲美德,其實在外人看來,要麼你就是沒有真本事,要麼你就是虛僞!這‘謙虛’什麼的,現在想來其實挺好笑的!”周冰倩苦笑道:“聽嫂子這麼一說,我突然發現我們一直以來都在做一種自以爲是且很可笑的事情!”蔣麗揚了揚眉毛,“本來就是如此!”
周冰倩皺眉道:“嫂子的這一番言論可以說是驚世之言,發人深省。只是,有些方面卻似乎有些不妥!比如仁義,或許國與國之間不該如此,但人與人之間難道要不斷鬥爭嗎?還有孝悌之類的,難道一家人要變得不像一家人才好嗎?”
蔣麗笑道:“這些我原本也是不明白的,不過耶侓姐姐跟我解釋了之後,我大概明白了。耶侓姐姐說,大哥的做法,也並非是不要仁義這些東西,不過卻沒有必要一天到晚的強調,順應天性就可以了。就像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有那種你對我好,我便對你好的思想,這就是天性;有的人兇惡,有的人仁慈,這些也不會因爲你強調那一套道德而有所改變;比如報恩,似乎在儒家盛行之前,知恩圖報的人反而更多一些,那結草銜環的典故就發生在先秦時期!至於其他的那些所謂美德,似乎也都是儒家盛行之前做得更好一些!因此這些根本就不需要多此一舉的去強調,整天去強調這些,反而會令本來美好的東西變了模樣!這就好比一個政權,你做的好了,老百姓自然會報答你,反之,你本來做的不好,卻整天要百姓對你忠誠,這怎麼可能呢?這種想法本來也是挺可笑的!”
周冰倩覺得蔣麗所言有些道理,可是一時之間卻也接受不了。蔣麗突然發現,竟然已經回到了王府大門外,不由的笑道:“不知不覺就回來了!”
就在這時,一騎快馬從街道盡頭轉進來,噠噠噠噠飛馳而來。蔣麗見是傳令官,不由的心頭一動。那傳令官奔到大門外,猛地勒住了戰馬。看見蔣麗站在不遠處,心頭一驚,趕緊翻身下馬,上前拜道:“屬下,燕王直屬傳令官拜見王妃娘娘!”
蔣麗嗯了一聲,道:“起來吧。”傳令官謝過,站了起來。蔣麗看見他揹着盛裝軍報的包裹,問道:“是大哥的消息嗎?大哥還好嗎?”“回娘娘的話,燕王一切都好!”蔣麗放下心來,又問道:“契丹軍還在和大哥對峙嗎?”
傳令官興奮地道:“契丹軍主力部隊已經調走平亂去了!燕王已經派遣第六第七兩個軍團馳援楊延昭將軍了,不久,燕王也將率領大軍趕往寧夏!”蔣麗和周冰倩聞言,都流露出驚喜的神情來。蔣麗興奮地道:“太好了!遼國不戰自潰,就剩下一個西遼,已經不足爲懼了!”周冰倩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隨即心頭一驚,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會爲了燕王的勝利如此高興?!
遼國退軍的消息很快就在汴梁城裡傳開了,整座城池歡聲雷動,到處都是歡呼聲,到處都是鑼鼓聲,百姓們在放下心頭大石的同時,對於身爲燕雲子民更加感到自豪了!酒館茶肆,青樓畫舫,到處都在議論着當前的勝利,每個人都感到歡欣鼓舞,只覺得一個直追大唐的強大帝國就要降臨了,自己能夠躬逢盛事,當真是天大的福分啊!而對於剛剛被抄沒家產的中原士族們,卻很少有人提及,就是提起,也往往滿是嘲諷的語氣,充滿了幸災樂禍的味道。
視線轉到沙州,遼軍傾盡全力連日猛攻,然則燕雲軍在楊延昭等悍將的帶領下卻如同磐石之固,遼軍的兇猛進攻,就好似驚濤駭浪撞擊在磐石之上一般,浪濤碎盡,磐石卻依舊堅牢如故!遼軍多日猛攻,損失慘重,卻始終未能取得任何進展。遼軍的鬥志漸漸衰落下來,而西遼皇帝耶律隆慶卻對此一籌莫展,此時此刻,面對着燕雲全圖,只期待遼國能夠突破燕雲十六州進逼中原,從而給己方造成十分有利的態勢!
就在這時,一名風塵僕僕的細作奔進了大帳,跪下稟報道:“啓稟陛下,屬下在興慶府探聽到了其它方面的戰報!……”
耶律隆慶猛地轉過身來,急忙問道:“情況如何?”細作道:“吐蕃和大理依舊沒有取得進展,而宋人已經大敗,八王爺已經向燕雲投降,而趙恆的主力也已經全軍覆沒了!……”
耶律隆慶大驚失色,隨即憤然罵道:“沒用的宋人!”隨即問道:“那契丹人呢?契丹人的情況如何?”細作道:“據稱,契丹人內部的高麗軍發生叛亂,耶侓虎城不得不放棄進攻,率領大軍平叛去了!如今燕雲增援部隊正在趕來這邊的路上!”
耶律隆慶心頭大震,一時之間心慌意亂不知所措了。竭盡全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隨即思考起來:‘沒想到形勢居然會突然之間急轉直下!宋人失敗倒還罷了,沒想到契丹人內部居然會發生高麗軍叛亂的事情!這難道是天助燕雲?吐蕃和大理是指望不上的,如今就只能靠我們自己對付燕雲了!’一念至此,不由的心生恐懼來,只覺得僅憑己方之力根本就不是燕雲大軍的對手,對付眼前的這不到十萬燕雲軍就已經很吃力了,若是燕雲主力來到,事情可就嚴重了!
耶律隆慶突然想到了‘退’!覺得當此之時,恐怕也只能放棄了!如今這樣的局面就算能夠擊破當面的燕雲軍,席捲整個西夏又有何用?若是燕雲大軍來到,這剛剛佔領的土地,八成是守不住的!
細作想起一件事情,道:“啓稟陛下,有一件事情屬下差點忘了!屬下在興慶府還聽到消息,說商士衡等士族在汴梁發動叛亂,可是燕雲方面早就有所準備,頃刻之間就將叛亂平定了,而商士衡等人統統落網!”耶律隆慶氣惱地道:“朕原就不該對他們抱有任何幻想!這些讀書人,能有什麼用!”
想了想,心中下定了決心,對身邊的親兵道:“立刻召集衆將!”親兵應諾一聲,奔了下去。
楊延昭站在殘破的城門樓上,身邊站着一對小夫妻,楊德政和醒,楊德政雄壯非凡,而醒卻出落得更加高挑動人了,想當初還是一個頗爲青澀的少女,如今卻已經是亭亭玉立了,真可謂女大十八變啊!
醒問道:“父親,不知道援軍什麼時候能夠趕到?”楊延昭笑道:“燕王用兵有一個很大的訣竅,就是一個快字!因此我想援軍或許會比我們預料的還要快趕到!”醒心有餘悸地道:“之前我擔心死了,害怕燕王擋不住遼國八十萬大軍!總算是有驚無險!”
楊德政笑道:“你真是多慮了!當初我們楊家軍對上契丹軍也可以一敵二,何況燕王啊!”醒白了楊德政一眼,道:“那可不一樣!當初我們是不得已而爲之,可以說是背水一戰,而耶侓休哥又大意輕敵了,可以說我們勝得十分僥倖!而燕王大哥在燕雲十六州,可是要憑一半的人馬硬抗挾大勝之勢的遼國大軍!這可比咱們當初的情況要兇險得多了!”
楊延昭道:“醒說的對!其實,牛欄山一戰,我軍就差點戰敗了!好在燕王當機立斷,背水一戰,先敵人一步攻破了敵軍的大營,最終逼退了敵軍!否則後果當真不堪設想啊!哎,若是爲父處在那種情況之中,恐怕會敗得一塌糊塗!”醒笑道:“女兒覺得父帥和燕王大哥一樣厲害,要是父帥防守燕雲十六州,也一定可以逼退契丹人的!”楊延昭卻搖了搖頭,道:“在戰場上,爲父也許可以做得和燕王一樣好,然而在其他方面可就不如了!爲父就絕不會想到挑動高麗軍造反這一條妙計!”
楊德政和醒吃了一驚,醒急忙問道:“父帥說,高麗軍造反是燕王大哥的計謀?”楊延昭點了點頭,“爲父也只是猜的!不過高麗軍造反這件事十分蹊蹺,而且發動的時機也太過湊巧,實在讓人不得不懷疑這是燕王的手筆啊!”楊德政,醒覺得父親說的有道理,心中對於燕王不由的更加敬畏了。
楊延昭看了一樣這一對夫妻,笑道:“你們現在明白爲父的話了吧?爲父終究只是一個將才,與任何強敵沙場爭鋒,那是毫不畏懼的!然而要說到對於全局的掌控,可就拍馬也趕不上燕王了!”楊德政,醒不由的笑了起來。醒的眼眸中流露出回憶的神情來,情不自禁地喃喃道:“當初剛剛見到燕王大哥的時候,女兒就知道,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果然,不出幾年,燕王大哥就憑藉一手訓練的燕雲軍趕走了契丹人收復了中原河山!”說這話的同時,右手不由自主地摩挲着腰間橫刀的刀柄,這柄橫刀就是當年契丹軍攻擊江南之時,楊鵬率軍南下增援,與醒第一次相遇時送給她的,從那以後,醒跟隨楊德政南征北戰,這柄橫刀便從未離開過自己。
楊德政笑問道:“醒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燕王了吧?”醒點了點頭,有些氣惱地道:“上一次燕王大哥來到寧夏,竟然不等人家就走了!”
楊德政笑道:“等這一仗打完了,我和父帥要回京述職,你不如就跟我們一同去吧。那時,不就可以見到你的燕王大哥了嗎?”醒登時興奮起來,眼眸中流露出憧憬之色。隨即卻嘆了口氣,幽幽地道:“恐怕以後想要和燕王大哥向以前那樣玩笑是不可能的了!”
楊德政不解地問道:“這是爲何?”醒白了楊德政一眼,道:“如今我們燕雲,粉碎了羣敵圍攻,收復整個江南指日可待!燕雲之強盛,可以說已經是君臨天下了,這種勢頭已經無人可擋!這種情況之下,燕王大哥想必也該登基稱帝了吧!若是做了皇帝,怎麼可以再和我們隨隨便便的呢?”
楊延昭點頭道:“醒說得對。如今的燕王已經不是當日的燕王了,他將是一個強大皇朝的開國君主,我們也不能像過去那樣隨便了!”楊德政皺眉道:“我覺得燕王不是那種人!”醒沒好氣地道:“你可真笨!什麼叫做燕王大哥不是那種人啊?我也沒說燕王大哥什麼不好的話啊!哼,別說說不好聽的話,若是有人膽敢說燕王大哥的壞話,小妹第一個便不會放過他!不過燕王大哥如今的身份已然和以前不同了,燕王大哥自然不會改變,可是我們身爲臣下卻應該有身爲臣下的覺悟,不可逾越了!否則豈不是要落人口實了!”楊德政摳了摳腦袋,依舊不是很明白。醒沒好氣地道:“你真是一頭笨牛!”楊德政呵呵一笑。
咚咚咚咚……城外突然傳來遼軍的戰鼓聲。三人當即停止閒聊,朝城外望去。只見遼軍軍營中塵頭大起,旌旗雲涌,人影憧憧。
醒秀眉一皺,道:“遼軍又要進攻了!”楊延昭卻搖頭笑道:“不!他們要撤軍了!”楊德政、醒一愣,隨即流露出驚喜的神情來。不久之後,果然看見城外的遼軍拔營而走,滾滾煙塵漸漸地消失在了西風古道之中!楊延昭依舊不敢大意,當即派出斥候追了上去。當天晚上,斥候回報,西遼大軍已經退入了玉門關中。
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