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另一種生活
冷秋回頭要走時,看到韋帥望已經出來,那個孩子蒼白着臉,靜靜地站在那兒,不知爲什麼,冷秋覺得韋帥望與平時不同,他慢慢回過來,打量韋帥望,帥望微笑:“康慨竟有榮幸被師爺出手教訓?”
冷秋笑了,嗯,這還象韋帥望說的話,諷刺,你,堂堂冷家掌門,出手對付你徒弟的手下?
不過,韋帥望的笑容太過溫和,不象以前那麼尖銳,他的眼睛在諷刺人時,也不會閃閃發光,好吧,冷秋嘆口氣,好吧:“帥望,過來。”韋帥望,你還是保持原來的天真狀態比較好,是不是?雖然那絕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冷秋輕輕攬過韋帥望:“來,我帶你出去走走。”
納蘭輕聲提醒:“他剛剛失血,剛從強麻藥中清醒。”
冷秋笑:“放心,冷家的生命都很強悍。”
帥望看看納蘭,納蘭點點頭,拍拍他肩:“去吧,師爺會照顧你的。”
帥望點點頭,納蘭的目光證明她明白韋帥望擔心什麼。
冷秋攬着帥望的肩,在微風中散步,只不過冷秋的輕功非常之好,他散步的速度當然不會很慢,至於韋帥望以這樣快的速度散步是不是適宜的,他就不乎了。
帥望沉默着,冷秋也沉默着。
按在肩頭的那隻手,漸漸透過衣裳傳來來溫度。
帥望不喜歡這種溫度,可是也沒有拒絕。
過了一會兒,冷秋問:“如果你師父對你說抱歉,你會如何?”
帥望擡頭,靜靜地看着冷秋,那目光依舊很有穿透力,冷秋苦笑了,是啊,這話問得多蠢。
帥望輕聲:“他沒有任何需要抱歉的事。”
冷秋靜靜地:“我也這麼想。”
帥望垂下眼睛。
很快,到了山下,冷秋指指對面山上,無憂無慮放羊嘻笑的孩子:“看,快樂生活。”
帥望沉默,或者吧。
兩人終於在一家農戶門前停下,冷秋在外面咳嗽一聲,裡面聞聲出來一個老農,哎呀一聲迎過來:“秋爺!”
冷秋笑笑:“路過,討碗水喝。”
那老農連聲答應,跑來跑去地張羅,拿布把碗抹了又抹,又用水涮了幾次,帥望眨眨眼,那塊顏色曖昧的布,他不信冷秋會喝下去。
老農恭恭敬敬把水送上來,冷秋接過,轉手遞給韋帥望:“喝吧。”
帥望一愣:“我不渴。”媽的,你怎麼這麼損哪?!
冷秋回頭微笑,笑得充滿威脅地:“長者賜——”
韋帥望心說,幹你孃!可是,也懶得同他爭執,這點小事,也不值爭執,他伸手接過,一飲而盡,笑笑:“井水清甜,多謝。”媽的,這碗——倒底有沒有洗過啊?
冷秋拍拍帥望的肩膀:“好了,乖孩子,我們回去吧。”
帥望陪他往回走,走了一會兒,終於問:“你只是帶我來散步?”
冷秋微笑,溫暖地,笑着看帥望:“我帶來你看看,我替你安排的人生。”
指指身後:“你家,你爹——”指指山上放羊的小孩子:“你,你的羊,你的人生。”
帥望站住,看着冷秋,良久,他慢慢回頭,看一眼身後的房子,仍在不住點頭鞠躬恭送他們的老農。普通的農戶,普通的人家,普通的人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可是——
帥望回過頭來看着冷秋,你想說什麼?
冷秋微笑:“所以,如果你不快樂,韓青應該說抱歉,是他留下你,讓你身份尷尬,讓你夾縫中生存,讓你不倫不類。”
冷秋笑:“就算他一定要收養你,也不必養得這麼動感情,應該保持距離,就象他對所有人那樣。那樣,你就會感激他養了你這麼多年,而不是恨他拋棄你,。”
冷秋的笑容很溫暖,可是他的語言很殘忍:“你算什麼東西,有權利責備他拋棄你?”
帥望擡起眼睛,微微動動嘴脣,沒能開口,不,他被刺中,疼痛難忍,無法動彈,更不說反駁。
冷秋道:“我很明白,他對你來說,即是父親也是母親,還是師父,在這個世界上,至少目前,你最需要的是他,沒有比他更重要的人,我理解。但你也要明白,在你出生之前,韓青就活着,這個世界上,很早很早之前,就有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存在了,然後,還有第二重要第三重要的人,而你,即使是他的親生兒子,也不可能排到第一去,你能理解嗎?”
帥望靜靜瞪着他的眼睛,一動不動,好象已經死了。
冷秋輕輕指點韋帥望的胸膛:“所以,別讓他做出生死抉擇,他選的,一定不是你。”沉默一會兒,冷秋大約覺得心比較沒底,笑一下,繼續:“如果外一他選了你,他就死定了。明白嗎?”
韋帥望的發呆,終於在冷秋的不確定裡緩和過來,他微微動動嘴角,露出一個微弱的笑容,輕聲:“明白。”
冷秋看着這個孩子,強忍的堅強。
對韋帥望來說,忍耐比寧折不彎更困難吧。
真是奇怪,如果這個小孩子選擇同他對抗到底,他竟不得不付出代價。如果這臭小子非要與他同歸於盡,還說不定是可以做到的呢。
冷秋伸手,摸摸帥望的大頭,微笑,攬過來,一起往前走,輕聲:“帥望,你救過我們的命,所以,別讓我們做出選擇,那可能不會是愉快的。”
帥望再次擡頭,然後虛弱地笑了:“你是說,你會內疚嗎?”
冷秋輕輕眨眨眼,微笑。
帥望沉默一會兒,忽然明白,冷秋所說的“如果你師父道歉”,其實說的,是他自己。帥望慢慢微笑,擡起右手:“我知道,這並不是你想達到的目地,可是,這種結果很附合你的願望。”
冷秋沉默,小孩子說話真直接坦白。
帥望問:“你還想要什麼?”
冷秋沉默地看着韋帥望。
帥望說:“哦,你怕他怪你,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他不會違逆你。”
冷秋笑了:“這還用你說。”
帥望瞪着他:“那你怕什麼?”
冷秋溫和地:“我怕你殺了他。”
帥望瞪着他。
冷秋聲音很低,很溫和:“你大約沒發現吧?你的傷痛佔據了你全部注意力,你沒發現你師父快崩潰了?多數人認爲痛苦會讓一個人堅強,不過疼痛是有記憶力的,如果你有過一次無法忍受的痛,你會不願意再忍一次。”
帥望瞪着他。
冷秋微笑:“他救過你,你救過他,他殺了你,你殺了他,很公平,是嗎?”
帥望聲音低啞:“我不會。”
冷秋點點頭:“唔,你不會,我相信你。”諷刺地。
帥望輕聲:“我不會。”
冷秋笑:“好,你到家了,帥望,希望有機會再聊。”
帥望白他一眼,推開門。
韓青已經回來,康慨也坐在大堂上,納蘭笑道:“好了,回來了,讓你師父留在這兒不去找你,可真不容易。”
韓青過來抱起韋帥望:“你沒事吧?你不該跑出去!”
一隻手已經按在手腕上,帥望苦笑:“我沒事,別擔心我。”韓青對他師父防範到不理智的地步,難怪冷秋會擔心。
韓青把帥望直抱到牀上,自責:“我不該把你一個留下。”
帥望揚起一邊眉毛,呃?師父,這話說得真難聽,不是你一向的風格。
納蘭笑道:“嗨嗨,你已經罵了我很久了,這下子還不把我當人了。”
韓青自知失言,苦笑:“納蘭!”
納蘭一笑。
至於康慨,他當然聽出韓青的意思,不過,他不可能保留這樣強烈的自尊,把這句實話當然對自己的侮辱,韓青說得對,如果冷秋真的有惡意的話,他是完全無力阻止的。他恭敬地按着韋府的規矩在被大人物注意到的時候,起身低頭彎腰表示敬意,表示大人英明大人說得對。
韓青苦笑:“康慨,你來的時候,你們韋大人說什麼了?”
康慨遲疑一下:“大人只是說,把信給掌門送去。”
韓青愣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說?他疑惑地看着康慨,康慨只得道:“韋大人,也許,也許沒注意到我打算自己送信來。”
韓青再次愣了一下,“唔”一聲,內心納罕,據他所知,這種自作主張的行徑在韋行那兒,好象是嚴厲禁止的,韋大人是絕對不喜歡自己手底下有英雄出現的。
納蘭微笑:“這位康先生,真正關心你師兄,不過,如果你不想他死,最好給他個交待。”
韓青看着康慨,真的?不象啊!這傢伙,如果你說他是個好人,我可以相信,可是如果你說他會冒着生命危險,只是爲了他上司與冷家掌門人的友誼,這個人不象那麼傻的傢伙啊!
帥望在牀上坐起來,探着頭問康慨:“你剛纔受傷了嗎?”
康慨苦笑:“沒有,你不該起來,快躺下!”
韓青微微點頭,嗯,韋行的暴跳如雷加上韋帥望的傷勢,好象夠讓這個人走一趟的,對這種難得的熱血,韓青不得不點點頭:“康慨,多謝你跑一趟。”
韓青從懷裡取出魚腸劍,還給帥望:“收好,別再濫用。”
帥望看看韓青,呵,你都知道了,他慢慢伸手接過那把劍,沉默一會兒,輕聲:“我很抱歉,我並不是真的想——”
韓青點點頭:“我知道。”沉默一會兒:“是我——激怒你。”
帥望微微擡起眼睛,看一眼韓青,你,真的——說抱歉了?我應該說這不是你的錯?我應該說,你沒什麼可抱歉的,我應該說這是我的錯嗎?他慢慢垂下眼睛:“我——”終於,還是沉默了。
韓青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原諒,甚至只是韋帥望的怒罵,爭辨與哭訴也行,沒有,只是沉默。
韓青只得點點頭,回頭向納蘭輕聲道:“康慨來得正好,讓他順路把韓孝帶回去吧。”
納蘭微微揚眉:“呵,拿我兒子去和番?”然後又笑了,罷了,難爲你能想出這麼婉轉的“我們的友誼依舊萬古長青”的表達方式。她點點頭:“好。”
回頭叫康慨:“正好,我們一起下山,韓孝的東西早準備好了,不會耽誤康先生很久。”
康慨低頭:“不敢!”
納蘭微笑:“說好了韓孝要跟同你們韋大人學藝的,哪知你們韋大人闖了禍跑得個快,只得麻煩你了,一路照應着點那孩子。”
康慨心裡那塊石頭“咚”地一聲落地,唔,掌門的兒子是韋大人的徒弟,他們大人絕交管絕交,孩子該拜師還是拜師,這算啥子絕交,基本上就是我不跟你說話了,不過,我會跟身邊那張桌子說話。康慨終於露出一個笑容,大聲道:“是!”
納蘭微笑:“別忘了替我說一聲,我們家韓孝笨一點,請你們韋大人只管象管教韋帥望一樣,我會登門道謝的。”你動我兒子試試!
康慨那個笑容還掛在臉上,可是聽着這句話的聲口,不知怎麼覺得從裡到外有一點發寒,越琢磨越覺得,這句話怎麼這麼象威脅呢?他尷尬地笑着,半張着嘴,不知道是該答應還是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