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納蘭
通報過後,進門,一擡頭,看到平姑娘正同納蘭低語,嚇得冷顏腳步一頓就想退回去,一回想,太晚了,想必剛纔通報,平姑娘已聽到了,只得硬着頭皮上前:“白夫人!”回頭再笑一聲:“平姑娘也在這兒。”
納蘭素微笑:“剛剛平兒取笑我,哪來的夫人,誰又姓白,叫我納蘭吧,我請顏先生來,是想請教,什麼公事那麼忙,韓青這是忘了我們母子了?”
冷顏聽納蘭這樣說,倒舒了口氣,他主動見納蘭,這當口絕對是大忌,納蘭叫他來,就沒人敢說什麼了,他看看平兒,平兒只微笑起來讓座,沒有離開的意思,冷顏陪笑一聲,道:“帥望受了傷,韓掌門怕是一時忙過了頭。”
納蘭看了平兒一眼,平兒只低頭不語,她回過頭來問:“帥望怎麼受的傷?”
冷顏沉默一會兒:“掌門沒對人說過。”
納蘭問:“傷重嗎?”
冷顏再次沉默,良久道:“這個,得問冷良,好象他仍在治。”
納蘭沉默,聽平兒的意思,這事發生,有段時間了,還在治,可知不是輕傷。納蘭不想同冷家扯上任何關係,所以,冷顏約着要過來,平兒也登門造訪,她乾脆讓兩人碰個正着,你們誰也別同我羅嗦,可是事情關係到韋帥望——那又不同。
納蘭拍拍平兒手:“韓青即然不來看我們,我這兩天就上山去看他,咱們到時候再聊。”轉頭向冷顏道:“顏先生且留步,房子的事,我還要煩先生。”
平兒有話未說完,可是納蘭已開口送客,她只得起來笑笑:“我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是白着急,姐姐要是有消息,千萬先知會我一聲,不管怎麼樣,我同姐姐一樣,總是希望他們兩個都好。這些年來,冷爺雖然嘴上不說,心裡還不是當他們親人一樣,不管發生什麼事,總是大家都好,才能好。”
納蘭點點頭:“你放心,他們之間不會有什麼事,這麼多年的感情,韓青從不是會同長輩爭什麼的人,再大的誤會,也沒什麼解不開的。”
平兒欲言又止,看看冷顏,想必冷顏會把事情的始末講清楚,不論如何,納蘭是個平事的人,她笑笑,輕輕握握納蘭的手,這才告辭。
納蘭把平兒送出大門,一路上笑着點了一堆糖果密餞小吃點心,平兒笑答:“我送過來,能送過來的,我都送過來,送不過來的,我上門來做給你吃。”
納蘭笑道:“幾件布衣服,我着人送到車上了,薄禮,別嫌棄。”
平兒忙道:“這個我萬萬不敢收,冷爺看到——”
納蘭笑拍拍她手:“平日應該不會看到,真怕被看到,熄了燈就是了。”
平兒瞪大眼睛不解,然後猛地漲紅臉,撲上去扭打:“納蘭!你,你這個!你這張嘴!”
納蘭同平兒笑成一團,平兒直罵:“也只韓青那傢伙受得了你!”
納蘭把平兒打發上車,回頭示意冷顏近前說話。
冷顏這才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沉默一會兒,終於道:“冷掌門吩咐我,知會大家一聲,韋帥望是冷惡的兒子,永無可能入主冷家,我不敢不應。”
納蘭先還只是皺眉沉默,聽到這兒,禁不住擡頭看了冷顏一眼,那凌利目光頓時讓冷顏記起舊事,他一雙腿只覺得發軟,要不是顧及自己一把年紀,以及這些年來碩果僅存的一點自尊,他的膝蓋幾乎就要自動彎下去大叫饒命了。
納蘭沉默一會兒:“難道你們韓掌門有這個意思?”
冷顏沉默一會兒:“韓掌門並無刻意安排,但是,若果以韋帥望的實力,可當此重任,韓掌門想必不會給他不公正。”
納蘭沉默一會兒:“冷掌門過慮了,韓青當帥望是兒子,再親,也不會爲孩子違逆師父。”
冷顏默然。
韓青實在是不會爲韋帥望站到冷秋對立面上去,可是如果冷秋想要韋帥望的命,那可就捅了馬蜂窩。
冷顏又想起來把碎瓷片從肉裡一粒粒夾出來的感覺,上邪,我招誰惹誰了。
納蘭問:“你想我做什麼?”
冷顏道:“請夫人去勸勸韓青……”
納蘭輕聲:“韓掌門有足夠的智慧決定自己的事。”
冷顏呆了半晌,一時無話。
納蘭道:“韋行就那麼回京了?”
冷顏說聲是,納蘭道:“這個膽小鬼。”
冷顏微微揚眉,還沒聽過對韋大人的這種評價,不過,好象說對了,韋行對待痛苦的態度就是逃走,可是痛苦如影隨形,逃到天涯海角仍然貼身照料。
冷顏做垂死掙扎:“納蘭——”
納蘭淡淡地:“冷家的事那麼複雜,外人不知頭尾,沒法處置,只是添亂罷了。”
冷顏只得告辭,離走,終於想起來:“韓掌門在喝茶。”
納蘭隨口問:“喝什麼茶?”
冷顏呆了呆,半晌道:“冷良說,他在喝茶。”咦,還以爲是你們的秘密切口,原來不是,你不知道?
納蘭這才沉思:“冷良說的?喝茶?你見到你們掌門在喝茶?”
冷顏愣了一會兒:“見到,常見到。”想了想:“最近喝茶的次數多了,想是閒下來的原故。”
納蘭沉默,過了一會兒,微笑:“我上去看看,能勸自然會勸他。”
冷顏見她話風轉了,心中一寬,沒白同冷良做交易,拱手告辭,心裡還是奇怪,韓青不喝茶嗎?他每天不是都喝茶嗎?難道他喝的茶有什麼問題?
還有,納蘭可真是美女啊,早兩年,一現身已照亮半邊天空,近些年來,老是老了,風姿氣質更勝從前,簡直讓人不敢逼視。就是太強勢了些,平常人見了她,簡直說不出話來。這樣的美女不是應該用美貌換安逸嗎?她又這麼能幹做什麼?學小鳥依人的樣,事事有人出頭,多容易。
納蘭沉默,韓青說別人時那麼明白,到自己,就胡塗了。
喝茶……
喝茶是件風雅的事,不過,如果一杯一杯不停地喝濃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納蘭在很久以前,見過韓青不停地喝濃茶,那個人,明明已痛苦至崩潰,什麼都吃不下,整夜睡不着,可是在人前不肯露出一臉疲憊,於是不停地喝濃茶,結果當然是更睡不着,直到倒下。
不過,那一次,連納蘭也認爲韓青的痛苦是有原因的,能挺過來是不容易的。雖然韓青爲一個女子所做的,太過執着,用情太深,可是,那樣一個固執的人,捨棄武林地位,同一個女子遠走高飛,無論如何不肯放棄他愛的人,即使血洗冷家也不肯捨棄他愛的人,他到底沒有救到那個女子,且不說那女子死狀之慘,光是他爲之付出的,他親手進行的那些殺戮,就讓他無法面對。
他挺過來,納蘭以爲他悟了,雖然對人生看淡了些,倒底再沒什麼能打倒他了。
可是不,這麼多年來,韓青可以忍人所不能忍,卻從未對任何人施以不公正的狠手,他的慈悲幾乎象是一種贖罪,佛的慈悲是博大的,針對所有人,佛的慈悲也是冷酷的,從不針對某個人,所以佛纔是強大的。
這一次,韓青的慈悲再一次裂開一個縫隙,他愛那個孩子,他再一次爲某一個人痛苦至無法承受。
任何政治都是容不得私人感情的。冷家的局勢這樣微妙,存亡興衰,一念之差。雖然納蘭相信韓青的智慧,還是隱隱記起,當年,韓青如何將冷家山鎮變成一個修羅場。
理智上說,如果必須有人被犧牲,那麼那個人應該是韋帥望,而不是韓青與韋行的兄弟之情,韓青與冷秋的父子之情。
韓青沒有執着於同納蘭在一起,納蘭能夠理解,經過那樣的事,誰的感情都會淡一些。
可是韓青執着於保護一個仇敵的孩子,納蘭苦笑,這好象超出慈悲的範圍了。倒象個自私的母親,全世界同我有什麼關係,我只要我的孩子。即使地球爆掉,也不能拿我的孩子去救贖。
嘖,上一場殺戮就是這樣產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