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花開兩朵
第二天,趙鋼的葬禮。
韋府向無停靈的說法,即死即埋。
康慨默默無言,半年時間,他最親密的兩個朋友先後離去。
雖然身邊的朋友生生死死經常發生,可是韓宇與趙鋼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
帥望遠遠站了很久,終於慢慢走過來,站在康慨身邊。
康慨把手放到帥望肩上,把小朋友輕輕拉到身釁,微微接觸給一大一小兩個人一點溫暖與相依的感覺。
帥望低下頭。
康慨輕聲:“這是意外。”
帥望沉默。
康慨緊握帥望的肩膀,也沉默了。
意外,當然,在帥望意料之外。
韋帥望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放在火霹靂裡不過是爲了拆起來有相同手感的東西,真的會炸。他想不到他以爲是廢料的東西,會是更安全更有效的炸藥,如果他知道,他當然不會送去給唐家。
可是這件事的發生不能否定的是,與他的作爲是有關聯的。
爲什麼人長大後,在做一件事時,可做可不做,會選擇不做?因爲不做是沒有責任的,冷漠就是這樣養成的。
帥望問自己,如果重新選擇,如果我不知道後果,我是不是還會做這種選擇?
我是不是要有十全把握才能做一件事?
我是不是應該在看到信後攤攤手說,這件事我管不了?
帥望冷冷地想,不,趙鋼的死不怪我,怪唐家見利起意,不怪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懷裡有引起賊人起意的東西。
意外——這件事是個意外,在山裡遇到老虎是意外,可是總是上山,意外會加大加大加大到——必然?上得山多必遇虎,做的事多,遇到的意外就會多,手裡會漸漸積下人命。
韋帥望問:我是不是要選擇不做?不!
帥望輕聲勸自己,我仍會選擇能伸手就伸手。
可是,他在黑暗中,聽到趙鋼驚慌的掙扎,絕望的慘叫,那種孤身在黑暗的叢林中,聽到身釁不知名野獸咀嚼聲的感覺,刻骨銘心!
即使理智再清明,內心深處會記住這件事,記住這傷痛記住這後果,下一次做事時,韋帥望會猶疑,他不可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除非,他真的不在乎小人物的死亡,那樣的韋帥望也就不是韋帥望了。
康慨看自己內心,他對韋帥望不是完全沒有怨憤的,有,有一點,他也怪這個孩子多事了。康慨悲哀地看着小小的韋帥望,那麼,這個孩子自己呢?這個善良的孩子,一定也感覺到痛了吧?把他人的生命看得很重的這個小朋友,對趙鋼的死,能釋懷嗎?
康慨在趙鋼墳前蹲下,輕撫墓碑上塵埃,可是他不能說沒關係,不能說忘了吧,康慨沉默。他寧願帥望對自己的行爲有點控制,那樣,對別人,對他自己都有好處。
會過去的,康慨想,當小小的韋帥望長大,越來越有能力左右他人的性命,他的一舉一動會影響更多人的生命,他將不得不在這些人的性命與那些人的性命中做出選擇,他會慢慢習慣有些人的生命在他一句話間消失,他會慢慢忘了這件事,慢慢不再痛,沒有感覺。
康慨輕聲道:“知道你父親今天爲什麼不打你嗎?”
帥望沉默。
康慨淡淡地:“他覺得值得,你覺得呢?”
帥望沉默。
康慨輕聲嘆息:“總有一天,你也會覺得值。”生命無價嗎?理論上是的,但是在掌權者心中,每個人都是有價的,那個價格,就是這個人可以爲他提供的價值,在韋行心中,趙鋼的生命與韋帥望帶來的唐家的生意相比,微不足道。
有一天,帥望也會這樣,不管他承認不承認,他要用人的生命來換權力與金錢:搶一塊地盤,或搶一個生意,伏屍百萬,血流飄櫓。
在冷家,那一場大清洗之後,還是有一點改變的,韓青常對冷家人說的一句話是:“我師父怎麼說?”
冷家人在第一次聽時的反應,多半是一愣,然後很快領悟到掌門大人的暗示,領悟不了的,韓青會提醒他:“先問問我師父的意思。”當然,韓青不會拿小事去難爲他師父的。可是冷秋也很快發現,向他請教的人不但包括原本就站在他這邊經常來打小報告的人,還抱括韓青手下辦事的。
想一想,也明白韓青的意思,你要嗎?給你!
冷秋禁不住嘴角一絲微笑,半嘲諷地,我要嗎?我要的是這個嗎?
少年韓青,有一雙異常清澈的眼睛,清亮如山泉。
長大後的韓青,胸懷若海,再清澈,因爲實在有容量,怎麼清澈也見不到底了。
然後冷秋髮現,如果韓青真的把所有權力給他,他做事確實更加如意,他發現他竟然真的喜歡,於是,他沒反對。
只是這稱心如意裡,有一絲小小的悲哀,當然了,誰在乎呢,冷秋不在乎。
悲哀,呵,悲哀,誰心底裡沒有一點悲哀。
白癡沒有。
他接到消息,溫家人出山,比韋行得到的消息更早更準備更詳細。
他立刻飛鴿傳信讓冷家的前哨攔截,如果能過韓青,這道命令是不可能發出去的。放狗去試試小獅子倒底長沒長牙,如果長牙,如果可想而知,韓青是不可能同意讓冷家的前哨去觸犯冷家人的。
結果很快回來:某年月日,冷逸達——冷湘的堂弟,功力僅次於韋行韓青,帶手下十人,在雲澤客棧落腳,再也沒有走出該客棧。
內情不明。
未見爭鬥痕跡,沒有人聽到打鬥聲。
十一人,死在冷逸達房內,屍體圍成一圈,狀似在開會中遇襲,無目擊者,無生還者。
冷逸達死在牆角,一隻手握劍,劍未拔出。餘下十人,坐在原位,至死,仍保持坐姿沒有人離開原位。
冷秋接到這個消息,終於微笑着道:“請掌門大人移駕過來,我有事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