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遠躺在酒店的牀上。他在想兩個人。
一個是杜曉朦。往常的現在,她應該正待在這屋子裡嘀咕個沒完沒了,但是現在她回家了。有時候多個人在耳邊囉唆豈不也挺好?他無聲地笑了起來。
他想的第二個人是顧餘笑。一個人空虛寂寞的時候,還有什麼比找個朋友聊天更好?一個人在爾虞我詐的環境裡待得久了,總是會懷念起半夜和朋友坐在湖邊草地上聊天的時光。
可是顧餘笑現在一定不待在上海了。現在他要麼在學校撿易拉罐,要麼跑去城市的角落,看望那些生活在貧困、疾病中的人們。
他只是懷念顧餘笑而已,他不會做顧餘笑,絕少有人願意做顧餘笑。他只和顧餘笑去過一次那種城市的角落,可他再也不會去了,他是不敢去了,絕少有人去了一次之後還會喜歡去。
當你喝完一罐飲料,隨手把瓶子一扔,旁邊一個老婦人如獲至寶般把它撿起來,這種情景你是否見過?一對失去兒女的老年夫婦,回憶起他們的孩子時,坐在牀頭無聲地哭泣,這種聲音你是否聽過?一家幾口,晚飯桌上等待做小販的兒子歸來,卻突然傳來兒子被城管抓走的消息,這種心情你是否感受過?
如果你去了一次這樣的城市角落,你也會像夏遠一樣,再也不會去了,因爲再也不敢去了。
顧餘笑會去,敢去,敢一去再去。這樣的人格,是不是足夠偉大?
夏遠不去想顧餘笑了,他嘆了口氣,吸了口煙。
門鈴響了。他開了門,進來的是沈進。
沈進坐了下來,說道:“今天你的水平又上升了一個層次。我很難想象得出,一個人的操盤水平可以在短短几個小時裡,突破一個層次。現在的你,即使和小徐哥、冷公子交手,也未必一定會輸。”
夏遠道:“那對於那個魔鬼操盤手和華爾街三劍客呢?”
沈進道:“對於謝林,既然冷公子能夠贏他,你就未必會輸給他。對於華爾街三劍客,更加不用去理會。他們三個配合雖然完美,但股神大賽是個人對決。對於他們其中任何獨立的一個,我幾乎都可以贏得了,何況你呢?”
夏遠道:“你應該不是專程來誇獎我的吧?”
沈進笑了起來,道:“我來是爲了一件事,有兩個老朋友,託我請你明天單獨談一談。”
夏遠道:“古老師和金手指?”
沈進點點頭,道:“你打算先見哪一個?”
夏遠道:“我如果先去見古老師,你覺得金手指會罵我不給他面子呢,還是罵古老師故意和他對着幹?”
沈進笑道:“當然罵古老師了,在華東,金手指覺得有資格讓他罵的,大概只有古老師了。”
夏遠笑道:“那我當然先去見古老師了。”
他們倆都笑了起來。
門鈴又響了,夏遠打開門,門口偎依着一個騷到骨子裡的女人,姚琴。
沈進笑着站起來,識時務地道:“既然你晚上生意上門,那我就先走了。”
姚琴用胸口擋住沈進,細聲道:“進三少也在這兒,那我同你回你的房間。”
沈進淡淡地笑道:“我可不想同夏遠搶生意,況且我房間裡已經有一個女人了。我的體力,也僅夠對付一個。”說着,走了出去。
姚琴關上門,房間裡就剩夏遠和姚琴。夏遠還是躺在牀上,看着她。
姚琴開始脫衣服了,夏遠拉被子蓋住了頭。
姚琴問道:“你爲什麼不看我脫衣服?”
夏遠道:“我怕我看了今晚就要留下你了。”
姚琴問道:“你難道不想讓我陪你睡覺?”
夏遠道:“不想,一點也不想。”
姚琴問:“爲什麼?”
夏遠躲在被子裡道:“因爲你太老。”
姚琴其實很年輕,二十七歲,正是女人最有吸引力的時候,可是她的年紀比起夏遠來,確實是老了。
你可以說一個女人不要臉,可你不能說她老。女人最恨的就是別人說她老。姚琴氣得臉色發紫,突然又轉爲緋紅,嬌聲道:“我就脫光衣服坐在這兒了。”
夏遠道:“你是不是剛剛去過冷公子房間了?”
姚琴道:“你怎麼知道?”
夏遠道:“像冷公子這一座冰山,你一定想試試你的身體有沒有能力把他變成熱公子。可是我知道,他只會對你說一個字,滾。”
姚琴哼了一聲,突然又柔聲笑道:“我知道你不會叫我滾。”
夏遠道:“我當然不會叫一個美女滾,我只會叫你走開。我推薦一個既不會叫你滾,也不會叫你走開的地方。花花公子小徐哥。”
姚琴果然走開去找小徐哥了。她進了小徐哥的房間後,就再也沒有出來。
福氣島,住在島上的人無疑是有福氣的。
中國的有錢人很多,但要像古昭通那樣買下整個小島,做島主的,也並不太多吧。
許多人以爲享受生活就是吃飯店,開名車,住酒店,睡美人;可是隻要他們見到古昭通的福氣島,就會覺得這纔是真正的享受生活,享受人生。
每天早晨,都有專人把島上圈養的奶牛身上擠下的最新鮮的牛奶,送到他面前。吃完早餐,如果天氣好的話,他會去浦東工作。他旗下的基金有許許多多高級人才,大部分事情都不需要他親自去做。他把很多時間放在了島上的跑馬和高爾夫球上。
島上綠樹紅花,雖只是個小島,卻別樣精緻。每晚伴着海浪拍打着海灘的節奏入睡;每天一推開門,就能看見無窮無盡的大海。這是怎麼樣舒適的人生?
花香滿屋,海風過窗,古昭通的會客廳讓人覺得這已經是生活的極致了。
夏遠望着窗外的海岸線,嘆道:“福氣島的主人,真是世上最有福氣的人。”
古昭通笑道:“如果你願意,那這個世上最有福氣的人願意分一半福氣給你,劃半個島給你。”
夏遠問道:“古老師的這個島花了不少錢吧?”
古昭通道:“確實不少,六千萬。”
夏遠道:“那古老師爲什麼能這麼慷慨,願意送我半個島?”
古昭通道:“因爲你是夏國標的兒子,夏國標是讓我尊敬又佩服的朋友,你知道,在我這個位子上,朋友就已經不多了,更不用說尊敬又佩服的朋友。”
夏遠笑道:“那如果是金手指問你要,你也會給?”
古昭通笑着道:“當然會,不過我最多隻給他四分之一個島,呵呵。可是金手指一貫的風格是隻會搶,他決不會向我要的。”
夏遠道:“可我畢竟不是我父親,我只是他的兒子。”
古昭通笑着道:“你的智慧已遠遠超過了你的年紀。我看重你,不僅因爲你是夏國標的兒子,更因爲你有與你父親一樣的智慧和才能。你到你父親的年紀時,成就一定會比他更大。我非常欣賞你!”
夏遠看着古昭通,道:“如果我父親真的有智慧,就不會被人舉報坐牢,坐牢的時候也不會被人毒死了,被人毒死後也不會查不出是誰幹的。”
古昭通臉沉下來,道:“你懷疑是我乾的?”
夏遠道:“我可以懷疑很多人,包括金手指、進三少、陳笑雲,還有另外三個五虎將成員,可是我沒有理由懷疑古老師。你一直都是我父親的朋友,而且你團隊運作股票的方式,與他團隊的運作方式完全不一樣,股市上也沒什麼大的利益衝突,你沒理由這麼做。”
古昭通微笑地點點頭:“你年紀輕輕,但分析事物的縝密性,已經不亞於我這個五十多歲的人了。六年前的事我也派人調查過,舉報你父親操縱股價的信是匿名的,查不出來。那個舉報人既然能拿到你父親操盤記錄的原始文件,一定是個不簡單的人。當時正值嚴打操縱股價的,我聯繫了一些人說明了情況,最後他還是被判了一年半。他在監獄裡被人毒死,是誰也沒有想到的。相關部門查了很久也沒查出來,一點線索也沒有。我想,你父親既然在股市上做,不可避免地要和人結下仇怨。雖然金手指總是一次次挑戰他們杭城基金,輸的一向又是金手指,大傢俬底下都懷疑金手指,但以我個人對金手指的瞭解,他還不至於做這種事。沈進就更不可能了,你父親死後,杭城基金一夜間土崩瓦解,沈進是靠自己組建了一隻新的杭城基金,才慢慢自己發展起來的。他要是這麼做,一點好處也沒有。陳笑雲,我倒是真的搞不懂他,如何能在短短一年時間裡,做了深圳紅嶺中路的基金龍頭,但他這邊我也一直沒查出什麼線索。”
夏遠道:“對於到底是什麼人做的,我沒興趣去關心,因爲在某些時候,某些人會自然而然浮現出來。”
古昭通笑着嘆道:“我真高興夏國標有你這麼一個兒子!”
他又接着說道:“這次股神大賽的勝負,關係到入主華東第一基金。無論哪個基金入主第一基金,都將成爲股市裡的絕對王者。雖然我很希望冷公子能贏得比賽,但是如果你有這實力,贏了比賽的話,我也會覺得高興的。”
夏遠道:“我很清楚自己的水平,無論和冷公子比,和小徐哥比,還有那個魔鬼操盤手比,都存在着差距。”
古昭通笑着道:“股神大賽可不僅僅只比操盤,當然,操盤是最重要的一塊內容,可是預測指數和買賣股票也是很重要的。你父親常說‘一分錢不等於兩分錢,一分錢又等於兩分錢’,你知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夏遠眼睛亮了一下,道:“父親的筆記上,唯獨這句寫在最前面的話,我始終也想不通。”
古昭通道:“這句話過去我也一直聽不懂,想不通。我問你父親時,他總是笑着說‘以後慢慢自然就會明白的’。直到這幾年,我才漸漸開始明白,這句話本就是需要時間來理解的。這句話的意思是,有時候一分錢的事用一分錢做,有時候一分錢的事用兩分錢做,有時候兩分錢的事用一分錢做。到底什麼時候該怎麼做,你這麼聰明的人,一定能夠慢慢理解的。這句話對你應該很有幫助,你操盤太過謹慎,太珍惜每一分錢的資金,你對一分錢的事只懂得用一分錢做,這是個優點,也是個缺點。有時候一分錢的事用兩分錢來做也並不是什麼壞事。”
夏遠久久望着大海,突然,他笑了,因爲他想通了。這句困擾他幾年的話,他突然間想通了。突然間想通豈不是件令人很快樂的事?
他什麼話也沒說,對着古昭通笑了一下,向屋外走去。
古昭通嘆了口氣,緩緩道:“現在他就深不可測,那十年後又如何呢?”
浦東金融中心,這座三十層高的大廈與古昭通的海景金融大廈在同一條街上,相隔不遠。
浦東金融中心裡,駐紮了國內外上百家銀行、基金、保險、券商等金融機構,就像是上海的華爾街。
這裡也是歷屆股神大賽的戰場。股神大賽裡,走出過多少金融奇才,造就了多少股市神話!
而這一屆的股神大賽,無疑是規模最空前,高手雲集的一次。
國內來參賽的基金,爲了接下來兩個多月時間的大賽,大多在浦東金融中心租下臨時辦公室。
金手指沒有在這租下辦公室,他是直接買了下來。他買下了這裡很大的一間辦公室。“寧波大基金出門在外還要租房子?”他覺得這簡直是一個足夠大笑半天的大笑話,所以他在大笑一分鐘後,就決定買下來。
夏遠來到了金手指的辦公室。
小徐哥正悠閒地坐在椅子上抽菸。
金手指一看到夏遠,就對小徐哥道:“你到街上隨便去轉轉,騙幾個美女去玩好了,我和夏遠有話要談。”
小徐哥懶懶地站了起來,道:“金總,你這麼做可就不是一般的過分啦,這也算我的辦公室吧,哪有趕自己員工下班的老闆?難道夏遠是你的私生子?”
夏遠也笑了起來。金手指假怒道:“你這死小子,再不走,小心我把你投到黃浦江裡去!”
小徐哥走到門口,笑着道:“我走,我走還不行嗎。我可不想被投到黃浦江裡去,有本事你把我投到金三江裡?”
金手指喝道:“你小子都敢直呼我名字了!”
小徐哥忙走出門外。
金手指笑着搖搖頭,道:“這小子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夏遠笑着道:“你是三條江,當然比黃浦江更容易淹死他了。”
金手指等夏遠坐了下來,才問道:“你知道我今天請你來談什麼事嗎?”
夏遠道:“不知道。”
金手指道:“我就問你一句話,人人都說是我害死你父親夏國標的,你信不信?”
夏遠道:“我不信。”
金手指問道:“你是真的不信還是假的不信?”
夏遠道:“不管我現在說信還是不信,你都是不會相信的。”
金手指哈哈大笑起來,道:“我就喜歡你這樣說話爽快的,比起古昭通、沈進那樣說話扭扭捏捏的,我頭都要大好幾個了。不錯!我和你父親是老對手了,而且我每次動他的股票沒有一次不吃虧的。我總是罵他,不過我也是打心底裡佩服他,他確實是真正的股神。”
夏遠笑道:“有資格被金手指罵的人不多,被罵的人心裡一定不會生氣,反而會很開心。”
金手指大笑道:“你父親也跟我說過這句話,你真是和你父親一模一樣。對於你父親的死,我很遺憾。可我能夠大聲地說,決不是我金手指乾的!”
夏遠道:“你今天找我,就是爲了向我解釋不是你乾的?”
金手指喝道:“放屁!我金手指無論做什麼事,還需要向別人解釋?!”
夏遠笑道:“我很高興我也有資格被你罵了。”
金手指又笑了起來,道:“現在你信我了?”
夏遠道:“還是同樣的話,無論我現在說信還是不信,你心裡都不會相信。”
金手指笑道:“好,我是相當得欣賞你。夏國標有你這樣的兒子,真是幸運!我們現在不談這個,我們談談你的操盤。雖然我不得不承認,你的操盤水平已經在我之上了,本來我是沒資格說你的缺點的。不過我終究在股市裡待了這麼多年,自己水平沒怎麼增加,看別人的本事還真多了不少。你有沒有覺得你操盤的時候太過追求連貫順暢,一氣呵成了。這種方式在對待某些對手上是優點,但在對待一些高手上卻是個缺點。你連貫的攻擊下,高手會躲,會讓散戶們來承擔攻擊,你這樣中途就會消耗了過多的資金彈藥。獅子在捕捉獵物時,總是追追停停,消耗獵物的體力,等到獵物最鬆懈的時候,突然發起致命一擊。前面的一切只是鋪墊,勝敗就在最後一擊。股市裡從不講究過程,只要結果。你這麼聰明的人,一定會明白我的意思。”
夏遠笑了,很舒暢地笑了,說道:“我明白,謝謝你。”
金手指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