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沒有了旁人,李落沒有說話,靜靜的坐着,似乎在琢磨什麼,又彷彿什麼都沒有想。
過了好久,素娘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不含一絲感情的問道:“你怎麼認出我的?”
木歸塞渾身劇震,方寸大亂,顫聲說道:“你,你真的是璐兒?你不是已經……”
“我不是!”素娘勉強從牙縫中擠出這三個字,喘息着說道,“你口中說的人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如今在這裡的只有素娘,沒有旁人!”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李落,你說,你快告訴我!”木歸塞雙目赤紅,眼角崩開,一絲鮮血無聲無息的流了下來。
李落嘴角一顫,緩緩說道:“假死,若非假死,只怕也離不開那個是非地。”
“假死!?”
“八年前,宮中大火,餘辜殿付之一炬,殿中宮女侍衛無一倖免,據傳當時已有身孕的罪妃娘娘也被大火燒死。大火燒了一夜,等到火滅了之後整個餘辜殿已是面目全非,分不清被燒死的人是誰,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而前朝太保的血脈也隨着這場大火煙消雲散。”
木歸塞呆若木雞,只是愣愣的看着素娘,沒想到自己魂牽夢繞半生的人就這樣坐在自己面前,離的這般近,又彷彿那般遙遠。
“忘憂之毒,從來都不是別處能遇見的,毒入骨髓,不死不休。我沒有見過木將軍,以前在宮中時也不曾見過娘娘真容,但這件事我卻還是知道。那夜娘娘毒發,我便知道毒出宮中,中毒這般深非一朝一夕之功,即便是在宮中,能讓宮人以忘憂相待的也不會是尋常人,定然與皇族中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娘娘被毒性逼迫,一舉一動,唉,與宮中有些女子如出一轍,不難知道娘娘的來歷。”
“娘娘?你真的很可笑。”素娘心如死灰的掃了李落一眼,沒有去看木歸塞那樣驚駭欣喜卻又無所適從的眼神。
李落輕咳一聲,道:“請恕李落無禮,娘娘腰後有百靈圖案,這個標記天下間就只有太倉張家纔會有,而娘娘胸前的刺字想必已被娘娘除去了,只是用手摸的話還是有痕跡在的。”
素娘臉色陣紅陣白,低叱道:“無恥,下流!”
“情非得已,是我錯了。”李落輕聲說道,“那夜我們清清白白,並無苟且之事,忘憂毒性烈,但也有法子壓制,不過治標不治本。”
“你就是璐兒,你原來就是璐兒,你……”木歸塞沒有聽進去李落說話,死死的盯着素娘喃喃說道。
“我說了我不是。”素娘豁然站起身,胸口起伏不定,寒聲說道,“你們認錯人了。”
“璐兒,你就在我身邊,爲什麼不來找我,這些年我日思夜想,以爲再也看不到你了,你,你就在我身邊啊。”木歸塞呢喃低語道,“八年前我聽說了那場大火,我以爲你已經死了。”
“是麼,我死了,你也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喜歡上這個相貌醜陋的山野村婦了吧。”素娘含淚說道。
這一句話宛若一把鋒利的尖刀刺破了木歸塞心中積攢了許多年的彷徨無助,還有此刻說不出的愧疚自責,彷彿就在一瞬間,木歸塞已老去了幾十年,沒有了李落初見時名鎮一方的大甘驍將的模樣。
“你沒話說了是吧,不錯,我就是你們大甘的罪妃,我就是一條低賤的連一條狗都比不上的前朝太保的女兒,你們滿意了麼,你,你是不是也滿意了!”素娘指着李落的鼻子罵道。
“你既然已經逃離苦海,爲什麼不來告訴我。”木歸塞心如滴血,澀聲說道。
“告訴你什麼?告訴你當年的我像一條母狗一樣爬在自己殺父滅族的仇人腳下搖尾求歡麼?
那一天,你不就站在窗外麼,看着我哀求他們在我身上泄慾,把我當成一個畜生,肆意蹂躪。
那個時候我多想你能推開那扇門,那怕是一劍殺了我,讓我不再受這些折磨,我無恥,下賤,卻連自盡的勇氣都沒有,而你卻只是悄悄的走了,你既然走了,我又何必回來,我又怎麼能再見你。”
素娘淚水橫流,打溼了衣衫,“我以爲我的眼淚在那一天就已經流乾了,沒想到還是這樣不爭氣。”素娘氣急,揚手給了自己幾計耳光,用的力氣很大,臉上瞬間就紅了一片。
木歸塞急忙抓住素孃的手,心疼,懊悔,幾乎聚集了這個世間最傷心的情緒。
“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我還怎麼再見你,你說啊!”素娘哭喊着,用手在木歸塞的胸膛胡亂拍打着,哭着打着,力竭了,才被木歸塞緊緊的擁入懷中。
“你來了,我再也不會讓你走。”這個歷經生死的大甘猛將終於流下了今夜的第一滴淚,這滴淚水曾幾何時在睡夢中流過很多次,但只有到了今天它才找到了一個宣泄的藉口。
木歸塞和素娘相擁而泣,李落靜靜的等着,等着兩人宣泄之後的稍稍平靜。
過了良久,素娘從木歸塞懷中掙脫了出來,神情漸漸冷了下去,有一種默哀大於心死的沉寂,淡淡說道:“大將軍,我不值得你落淚。”
“你……璐兒,到了現在你還不願認我麼?”
素娘嘴角微微抽搐,轉頭看向別處,眼中的淚水就在這一眨眼的工夫裡化成了寒冰,深深的凝結在素娘眼底深處。
“十年流觴,物是人非,也許正是素娘所說,如今的她怎還能再見你。”李落長嘆一聲,意興闌珊,看着眼前這一對命途多舛的人,卻怎也壓不下心頭的那一絲寂寞。
“璐兒,我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又曾遭受過什麼樣的磨難,你還是我心中的璐兒,這些年從來沒有變過。
當年是我窩囊,我放棄王位,投身軍旅之中,就想着能有一日以軍功封王,到了那個時候我便可以求聖上赦免了你,讓你留在我身邊再也不分開。
八年前當我聽聞宮中起火,而你下落不明,我真的只想就這樣死在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