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含笑點了點頭,並未應是,也不曾回絕。
宋崖餘不再多言,衆人沿橋而下,剛至橋頭,人羣之中有一老嫗高聲呼喊南王賢德,宋崖餘轉目望去,原是個販賣水果的人家,兩筐鮮果,紅綠相間,煞是好看。
宋崖餘微微含笑,頗爲可親,老嫗見狀,不知爲何竟流出淚水來,從身後竹筐中捧出兩把鮮果,高舉過頭,獻於宋崖餘。
人羣之中不知何時閃出兩個壯年男子,步履沉穩,卻是南府暗衛,阻住老嫗去路。
宋崖餘瞧了一眼,突然一頓,看着李落,笑道:“大將軍,可識得此物?”
李落望着老嫗手中之物,略一沉吟道:“是水靈果?”
“大將軍好眼力,正是水靈果,卓城之中想必也有不少,不過此物產自南府,運到卓城,定須是在還不曾熟透的青果時便要摘下,色味俱要淡上一籌,大將軍不妨嚐嚐南府的水靈果。”
說罷,宋崖餘一揮手,身後閃出一人快步走到老嫗身前。
卻不曾取過老嫗手中所捧的水靈果,而是將老嫗身後竹筐提了過來,百忙之中也不曾忘了將一錠銀子塞入老嫗揹負挎鏈之中,疾步回到諸人身前放下,悄然退了回去。
南王府侍衛之中又有一人上前,細加查探,取了些水靈果一一試過,微微頷,低聲說道:“王爺,沒有異狀。”
宋崖餘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來人退開,踏前幾步,隨意取出幾顆水靈果放入口中,略作品味,招呼道:“大將軍,且嘗一嘗這裡的水靈果如何?”
李落靜靜相望,取物辨毒有條不紊,雖看似簡單尋常,卻是步步相扣。
自宋崖餘含笑示謝過罷,便有通判金誰道前去老嫗身前,低語幾聲,只見老嫗一臉感激涕零之情,一步三謝,緩緩退出人羣之外,卻也不曾走遠,遙遙望着宋崖餘幾人。
李落輕輕一笑,正欲應言,身後朱智低聲說道:“大將軍,末將先行一試。”
說罷揚聲笑道:“王爺,請恕末將無禮,末將久在西府,還不曾見過這等鮮果,不知王爺可否讓小將嘗上幾顆,略解饞念。”
宋崖餘神色如常,就是南府諸官亦不曾顯露不悅之意,坦然自若。
宋崖餘和顏笑道:“何來無禮之言,諸位將軍不辭辛勞,鎮國安邦,些許小事,哪裡要得將軍這般謙遜,朱將軍請自取。”言辭之中氣度如故,並未將朱智疑慮放在心上。
朱智謝過宋崖餘,徑自上前取出幾顆水靈果,放入口中留心品嚐,似有一番回味。
少頃之後笑顏應道:“果然鮮嫩香甜,多謝王爺。”
宋崖餘哈哈一笑,示意隨行諸人嘗上幾顆,南王府屬下州官盡都淺嘗一二,甚是無意自然,李落與牧天狼諸將也稍稍用了幾顆,果肉比之卓城之物確是勝上數籌。
竹筐之中的水靈果還餘下大半,宋崖餘喚過幾名將士,命他們散與周遭百姓。
不過只是尋常之舉,四周揚南百姓卻頗顯激昂,人聲鼎沸,漸欲癡熱,衆人未再停留,快步而出,離了煙光橋。
半個時辰後,一行人來到南王府前,府門外早已有府中僕從相候,見到宋崖餘諸人,盡都跪倒行禮。
宋崖餘和聲說道:“大將軍,舍下簡陋,大將軍屈尊,本王甚是過意不去,請。”
牧天狼諸將望着顯赫大甘的南王府,盡都怔在當場,並非是南王府如何不同尋常,卻是太過平凡了些,若不是門楣處那一幅大藏若拙的南府宋家幾字,衆將幾疑走錯了路。
府前青石爲階,只算得上平整,府門之外再無他物妝點,最多也不過是寬敞些,比之尋常商賈之家還要寒酸不少,木柱灰瓦,不見飛檐鬥勝,平平常常。
入府之後,前府竟然不見綠葉紅花點綴,只有青石板鋪成的庭院,幾座香爐燃起嫋嫋殘煙,倒像是演武場爲多。
正堂也極爲簡樸,木石之屬皆爲本色,不見絲毫描彩,雖落於簡,卻更讓人心生敬意。
匾幅所書感恩二字,左書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右書仁義在先當百死無擾。
李落看着眼前感恩堂,長吸了一口氣,讚道:“無懼,無爲,無求,好一個感恩堂。”
“哈哈,大將軍謬讚,本王聽聞大將軍在卓城之中有一座棄名樓,名可棄,則天下不無所棄,勝過本王這小小的感恩堂。”
“王爺言重了,棄名之語,卻是先有名方能棄之,不如王爺這番意境,相比之下,棄名樓還是着相了,李落受教。”
宋崖餘微微一笑,心中暗自一凜,眼前這大甘皇子言語真誠,不遮不掩,率性隨意卻不輸氣勢,也不曾有皇家王孫的傲氣,這等人物,若是爲敵,其心難測,確是一個難得的對手。
“大將軍客氣了,請裡面坐。”宋崖餘一斂心神,拱手示意道。
李落謝過,仍舊讓了宋崖餘先行一步,一行人魚貫而入,入堂之後閒談數語,宋崖餘便讓府中下人帶過李落諸人往客居稍事歇息,待到明日再陪同李落諸將走一走揚南城。
入夜,天漸涼,南王府,後堂。
燭火暗淡,一座棋盤,兩盞清茶,悠然盪出幾縷水氣,一隻玉手,輕輕柔柔落下一子,燭光輕擺,朦朦朧朧,瞧不清落子之人模樣。
宋崖餘對面而坐,手持一顆白子,聚精會神的望着棋盤,卻似有些躊躇之意,不知該落子何處。
良久,宋崖餘嘆息道:“夫人棋藝愈見精妙,爲夫的白子左右爲難,竟然無處可下了。”
女子輕淡回道:“此局不過中盤,落子之處甚多,夫君只看棋局自然會覺難斷,不過倘若站在棋局之外,未必沒有解局之法。”
宋崖餘苦笑道:“夫人說的是,可惜我尚還無法通達這般境界,所聞所見,還只是這盤棋局。”
女子微微嘆了一口氣,柔聲說道:“棋局亦如刀法,有破有立,破而後立,敗而後勝,也不失爲制敵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