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有禁軍將士鎮守,李落未露真容,但有巡檢司的腰牌,進出無阻,問了問路,千回百繞,到了琉璃殿前。琉璃殿尚未完工,那座鏡花水月照鑑臺也只雕琢了一半,先前的工匠田家三人出了事,琉璃殿也被暫且封了起來,有將士把守,沒有人出入,很冷清,炎炎白日卻還有些陰森。
李落進了琉璃殿,殿中空空蕩蕩,尚無桌椅錦繡,只有那座鏡花水月照鑑臺光亮照人。李落走到照鑑臺前,輕輕用手撫摸了一遍,是一塊上等質地的玉石,難得有這麼大的,約莫價值不菲。李落繞着照鑑臺走了數圈,駐足陷入沉思,良久不語。半晌之後,李落擡頭打量着琉璃殿四周,這座琉璃殿不在江水之上,離江岸百丈之遙。右側是一片竹林,青翠茂密,有雀兒歇腳,風聲過後,竹葉沙沙作響,似成了語調,呢喃輕語。
若非兇殺,便是滅口。李落記起了萬一府的話,倘若不是劫財兇殺而是滅口,那麼田家三人是看見了什麼不該看見的人,還是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話。
出了琉璃殿,李落喚來駐守的禁軍將士,平聲說道:“將這塊照鑑臺搬去巡檢司。”
幾個禁軍將士皆是一愣,巡檢司與禁軍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縱管你巡檢司權柄再大,也不能對禁軍呼來喝去。領頭的禁軍將士剛要說話,李落掏出懷中西空寂帥令,淡淡說道:“搬走就是,有人問起,你們就說是我李玄樓讓搬的。”
禁軍將士先是一呆,臉色驟變,納頭便拜,惶恐回道:“末將有眼無珠,不知道王爺親臨,罪該萬死,請王爺恕罪。”
“起來吧。”
“謝王爺。”將士嚥了一口唾沫,恭敬候在一旁,小心問道,“王爺,現在就搬走?”
“嗯,即刻送入城中巡檢司,路上不能有半點耽擱,這是我巡檢司的腰牌,一併送到。”
“末將遵命!”禁軍將士不敢多問,接過腰牌,連忙招來人手,撬開石基,將鏡花水月照鑑臺起出送往城中。
李落緩步走到竹林前,靜靜的看着這片竹林,直到禁軍將士將照鑑臺搬上馬車後才悄然孤身離開了承運宮。
卓城地下交易由來已久,早在百年之前便有端倪,早些時候只是些富家公子和紈絝子弟廖以消遣的玩意,暗地裡偷偷摸摸的過手些上不了檯面或是大甘律法明令禁止的物件,多是以物易物,稀罕的自然捨得用珍寶來換,不稀罕的便是半文也不值。當年的卓城地下交易中曾有人耗費十二顆夜明珠就換了一副據說是當時寧國公寵妾的出浴圖,一時無二,少不得被人津津樂道,而那位寧國公的寵妾自然也是位國色天香的美人。
窮極生變,這安穩太平的日子過的太久,尤其是那些個世襲了王侯的子嗣,守着家裡的金山銀山,整日裡無所事事,實在是無聊的狠了些,慢慢的,卓城的地下交易竟然紅火起來,就連當初那幾個不學無術的敗家子也沒想到會有這般無心插柳柳成蔭的結果,追根究底,還是一個刺激。上頭頂着大甘朝廷律法,背地裡偷偷摸摸,若是經手的物件再多點見不得人的秘密,這般心驚肉跳可絕不是花天酒地能比得了的。
富家趨之若鶩,不乏王孫公子和朝臣之後,久而久之,這卓城的地下交易漸漸變了質,從原來只是富貴人家無聊時圖新鮮刺激的地方慢慢變得齷齪起來,藏污納垢,殺人掠貨,簡直是一塊無法無天的法外之地。歷代都有大甘朝廷嚴令禁止,可是這卓城地下交易背後的靠山根本無從考究,興許是哪個親王,或是哪個皇子,朝廷有心無力,好多什麼都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過且過。
這種情形到了萬隆帝年間愈加的放肆,諸如販賣奴隸這般只是尋常,竟然還有什麼美人垂尖,處子白桐之類菜餚,美人垂尖是取自女子耳垂,而處子白桐據說是取男女處子的心頭肉所制,味道好不好暫且不論,這一盤菜要禍害多少無辜百姓,而且價比千金,即便如此,也不是誰想吃就能吃得上的,不知道從何時起,這卓城地下交易中嘗一嘗慘無人道的處子白桐竟然成了身份的象徵。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犯了血案搖身一變的法外之徒,以人爲畜求歡縱樂的黑梟兇徒,便是這世上能見到的惡,令人髮指的殘忍,在卓城的地下交易中都能找得到蹤影。
直到立了巡檢司,卓城的地下交易才收斂了起來。區區一處地下交易,莫說是樞密院的耳目,就算大理司想查想辦也不是沒有辦法,忌諱的只是這背後錯根盤節的羅網,俗話說拔出蘿蔔帶出泥就是如此,不知道手裡牽着的這根繩上栓着的是隻螞蚱還是一頭惡狼。
李落也不是沒想過將卓城地下交易連根拔起,不過與章榮政商議之後暫且打消了這個念頭,非是不能,而是時機未到,一旦讓卓城裡那些閒人同仇敵愾起來就有些得不償失,若是放任卻也有悖於巡檢天下的初心。如此,李落便爲卓城的地下交易立了一道五殺令:有損社稷者殺,禍及百姓者殺,人畜不分者殺,構陷忠良者殺,由暗及明者殺。一紙五殺令,似乎將卓城的地下交易由大甘明文律法中不曾界定的法外之地變成了法內之地,其中利害好壞糾葛在了一起,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對還是錯。
這道五殺令一出,卓城地下交易自然震動,有人不服,有人觀望,有人聞風而動,有人不以爲意,倒也有幾人安分守己了許多。不過混跡在卓城地下交易的人沒有幾個願意遵紀守法,鋌而走險亦或是根本不將這道五殺令放在眼裡的不在少數,巡檢司倒也沒有客氣,凡有違五殺令者,不問緣由,皆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