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錦怎麼覺得她有點聽不懂顧寒傾的話了。
這個孩子是阿元?她的親生孩子是阿元?
姜錦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笑了。
她下意識搖頭否認:“怎麼可能呢?怎麼會是,會是阿元。如果我的孩子是阿元,那,那當年,當年……”
姜錦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她看到顧寒傾的表情那一刻起,就心知肚明——
他的話,不是在開玩笑。
阿元?怎麼會是阿元?怎麼能是阿元?
儘管她還曾經貪心地跟老天爺許願,說希望阿元就是她的親生孩子。但是打心眼裡,姜錦卻從未覺得這個許願會成真,不僅是覺得荒謬,也覺得害怕。
她的顧寒傾,她一直以來視爲倚靠停留港灣的顧寒傾——怎麼能!怎麼能是當年那個給她帶來噩夢的男人!
此刻。
姜錦卻連笑也笑不出來了:“你說的,是真的?”
顧寒傾周身縈繞着沉寂的氣息,竟然不敢去看姜錦的眼睛,害怕看到她眼底的失望傷痛。
他將手裡的文件袋遞出去,正是他從蔣鬱手裡得到的:“這是,你跟阿元的親子鑑定報告書,蔣鬱做的。”
姜錦擡起手,又放下,最後還是選擇接過,這份她期盼已久的親子鑑定書,現在卻沉重到她根本不敢打開。
顧寒傾見她抓着那文件袋卻遲遲沒有動作,牽了牽嘴角,沉聲而道:“在給我看了這份鑑定報告之後,蔣鬱建議我,不要把這份鑑定報告給你看,他說無知是一種幸福,他也希望你幸福。但我卻覺得,你應該知道這個答案,畢竟你等了太久,整整六年的時間,你的心,始終有一個角落,沒有走出那段回憶。”
身爲姜錦最親近的人,日日陪伴在她身邊,姜錦那些樂與悲,他又怎麼會不知曉?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悄無聲息地化解那些陰霾,直到姜錦可以徹底走出並遺忘那段痛苦,以完全的她擁抱新的生活。
那時他選擇細水長流的方式來改變。
現在,這個方式卻不得不變得激進殘忍,顧寒傾親手撕開血淋淋的真相,把它擺在了姜錦面前。
姜錦不得不正視。
所以,她擡起略微顫抖的手,將鑑定報告從文件袋裡面抽出,一頁一頁翻看着,最後落在最後的那行字上。
她揚起嘴角,喃喃自語:“居然……居然真的是……阿元。”一顆淚水,就此從眼角滑落。
那是喜悅,也是悲傷。
姜錦淚眼婆娑地望着顧寒傾:“所以,七年前的那個男人,也是你。”
顧寒傾渾身繃緊像杆長槍,那般刻意地隱忍着,依舊不敢看姜錦的眼睛。
他也是費盡全身力氣才說出一個“對”字。
“爲什麼?你顧寒傾,不會是這樣的人。”
不管這份傷痛對姜錦而言,有多麼沉重,但在姜錦的認知中,顧寒傾始終是那個正直而強大的顧寒傾,他擁有世間一切光明的東西,不可能跟這般行徑牽扯到一塊兒。
“因爲,我中了藥。”
姜錦身子狠狠晃了一下,腳下有些發虛。
顧寒傾見狀,下意識想要衝過去扶她,姜錦卻連連後退兩步,拒絕了顧寒傾的靠近,就像渾身豎起刺充滿警惕心的刺蝟。
她哈了一聲:“所以,我就是倒黴經過了那個地方,纔會遇上你,被……被……一場噩夢,就此開始,是嗎?”
“錦錦,都,是我的錯。”他聲音裡壓着難以察覺的哽咽,那般隱忍而痛苦,也到了極致。
姜錦無力閉上眼睛,眼淚止不住往下落,很快淚流滿面,模糊了她眼前的世界。
除了哭,姜錦也覺得很可笑。
原來她人生的一切悲哀,竟然都是鄭成揚造成的。
是他拋妻棄女,是他偷走古玩氣死外公,是他無情冷血逼瘋了母親,是他掉包奪走孩子,是他害得母親跳樓自殺……她的人生有了這麼些波折還不夠,鄭成揚像是嫌棄給她的悲慘太少,竟然又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一筆,險些染黑姜錦的靈魂。
因爲,七年前的那一天,她之所以會去四季酒店,也是因爲鄭成揚。
卻就此碰上顧寒傾,因爲這麼一個巧合,而徹底改變了人生。
至今想起那天慘痛的回憶,姜錦就忍不住渾身冒雞皮疙瘩,精神幾近歇斯底里的狀態。
“爲什麼!爲什麼會是我!爲什麼七年前是你在那裡!我寧願是別人!爲什麼給我帶來這麼難堪記憶的人會是你!爲什麼!”
姜錦一邊哭喊,一邊質問。
什麼中藥,什麼身不由己,什麼不受控制……對於姜錦來說,強迫就是強迫!痛苦就是痛苦!
她憑什麼要去了解他的痛苦!那誰來了解她的悲痛?誰又能知道這七年來她每天所受的折磨?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顧寒傾只有重複這句話,他強大如斯,卻連向姜錦伸出手的力氣都沒有。
姜錦哭了不知道多久,哭得癱軟坐下,哭得昏天黑地,哭得幾近暈厥。
顧寒傾想要扶她起來,卻被姜錦一次又一次的拒絕。
甚至顧寒傾硬是伸出手的時候,她還要哭喊着撕打咬他,更在他手背上留下一個刺眼的牙印,顧寒傾硬生生受着,一聲也沒吭。就這樣,也沒能把姜錦奈何,只得退開到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等着。
哭到後面,姜錦都伏在地上,恨不得把她所有的委屈都尖叫出來。
但是,越哭,她的內心就越加乾涸,像是缺水乾裂的土地,難受得火燎火烤。
伴隨着她的一聲聲哭泣,那個高大俊朗如神衹的身影,也在她心底徹底崩塌,化爲廢墟。
哭得累了,姜錦不再喊叫,而是靜靜流淚。
她這個樣子比歇斯底里更爲恐怖,顧寒傾不敢錯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那每一滴淚水都是刀子落在他的心上。
姜錦用通紅地眼睛看着顧寒傾。 щшш•Tтkд n•¢ ○
這眼裡,再沒有往日熾烈的愛戀,剩下的只有一片寂靜冰冷。
就像是她的心,也在一點點冷卻。
“錦錦,阿鸞,你不要這麼看着我,好不好?”顧寒傾放低肩膀,以哀求的姿態對姜錦說着。
顧不上什麼少將風範,顧不上什麼沉穩冷靜,顧不上什麼威嚴氣度。
他現在眼裡只有她,以及那雙讓他心如刀割的眼睛。
他只求求姜錦不要這麼看他,好像……好像要徹底放棄他似的。
顧寒傾終於想到他隨身帶着的那個盒子,也是他唯一能挽救的方法,也沒有過多考慮,就拿出來遞到姜錦面前。
“這是什麼?”姜錦輕飄飄的聲音充滿了冷淡。
“我想送給你的禮物,求婚禮物。”顧寒傾嘴脣微動,努力扯開嘴角的笑容,對姜錦說,“我本來打算給你準備一場盛大的求婚,但是。”但是之後,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爲好。
姜錦選擇接過那錦盒,打開一看。
完美的梨形鑽戒在她眼裡綻放着絕世璀璨的光彩。
姜錦笑了。
笑得諷刺。
笑得很冷。
“如果沒有這次的真相,我也許會很欣喜地接下這個戒指?”姜錦聲音很輕,是在自言自語。
顧寒傾聽到了,也似是找到了一條出路:“阿鸞,阿鸞我們結婚吧,我求你,把這個戒指收下,好不好?嗯?”
在之前,他說得多麼大義凜然啊。
什麼要讓姜錦知道真相,然後尊重她的選擇。
到頭來,他還是捨不得,捨不得姜錦離開她,也捨不得生命就此失去這抹色彩。那他的心,該是何等的荒蕪寂寥,一片沙漠?
哪怕是以這個戒指作爲枷鎖,他也不願意姜錦離開他。哪怕是用卑鄙的手段和方式,他也希望姜錦能夠留下在他身邊。
爲了她,顧寒傾真的可以什麼都不要。
但是,姜錦卻搖頭了。
“不,我不想。”
顧寒傾只知道點頭:“好,好好,你不願意就算了,但是你別離開好不好?不要離開我……”
姜錦也還是搖頭。
她在哭,也在笑,世間再極致悲傷的字眼也無法描繪她現在的心情。
“但是怎麼辦顧寒傾,我暫時不想看到你。所以讓我們彼此都冷靜一段時間,讓我好好想想這段關係。”到底要不要繼續下去。
“你要和我分手?”
“……如果你要這麼理解的話,顧寒傾,我們分手吧。”
姜錦說完,就吃力地站起身。
顧寒傾伸手去拽她:“不!我不同意!”
“別碰我!”姜錦啪地打開顧寒傾的手。
等反應完了,她才發現自己的情緒有點太過激烈。
顧寒傾的心跌入寒潭,不斷下沉下沉,姜錦的態度讓他看不到半點希望和光芒。難道真的要就此和姜錦分手?不,他不同意!
姜錦不是還沒把戒指還回來嗎?是不是代表着她對他,還有一絲心軟?
顧寒傾剛升起的希望,就在下一秒,眼睜睜看着姜錦把戒指遞還回來而碎裂成片。
顧寒傾不接。
姜錦就順手放在旁邊桌子上,越過他,決絕而堅定地離開。
……
阿元結束了下午的課程,被老師送到門口。
一直很有禮貌的阿元,自然是到離開的時候也沒忘記彎腰道別,身上並沒有驕寵後的跋扈,反而一派孩子少有的謙虛內斂。
因小見大,不知道多少人見到這樣的阿元,都誇讚他未來一定成就非凡。
阿元轉身準備找接他的人,卻沒有看到司機,路邊也沒有看到他的專屬座駕。
難道是今天因事遲到了?
阿元反而覺得奇怪,因爲他的司機是他老爸手下退伍兵出身,最守時間觀念,這段時間來風雨無阻地接送他,不可能出現這麼大的失誤。
這個疑惑,在阿元扭頭看到走來的姜錦時,有了解答。
他小跑過去,小臉兒堆滿了欣喜的笑容:“錦錦!你是來接我的嗎?”
“嗯,我是來接你的。”姜錦摸摸他的頭髮,心裡溫和柔軟得不可思議。
這世事真是奇妙,從她看到阿元的第一刻起,內心就有過別樣的感覺。誰能想到,那是冥冥之中,她的靈魂深處在呼喚她懷胎數月生下來的孩子,她的血親骨肉,此生最爲思念的人。
阿元啊,謝謝你成長得這麼優秀可愛。
還謝謝你……這麼健康!
——對姜錦而言,再多的優秀,都沒有一個“健康”重要。她都不敢猜想纔出生的阿元被鄭成揚送到孤兒院時,是個什麼景象,從小在那樣的地方長大,是不是吃了很多苦頭。
還好他健康得長大了,如今還站在她面前。
“錦錦,你要哭了?”阿元疑惑地端詳着姜錦的表情。
姜錦當然不能哭了,當着阿元的面,她連笑都來不及呢,又怎麼肯在他面前流流眼淚呢?
“阿元,錦錦帶你去個地方,跟你說說話好不好。”
姜錦的提議,阿元自然是一貫點頭說好。
他們也沒走遠,就來到了附近的一家小公園裡,這裡環境靜謐,又因爲時間點的問題,四周都沒有多少人,也給姜錦阿元提供了一個完美的說話空間。
“錦錦,你的手好冷啊。”阿元從捏着姜錦的手掌時就發現了,小臉兒也跟着染上擔憂。
“沒事,只是手冷而已,我一點兒沒覺得冷。”其實是因爲姜錦衝出來的時候穿得太單薄了,被冷風這麼一吹,不感冒都是好的。
阿元不會輕易相信,就是在長椅上坐下時,費力挪動小屁股,讓自己挨着姜錦更近。
姜錦被他的動作逗笑,整整一個下午的煎熬時間,這是她第一個真心實意的輕鬆笑容。
果然還是阿元,她的小棉襖小太陽。
笑了之後,姜錦又因爲心事而神情逐漸沉重。
接下來她要告訴阿元事實,但阿元是會接受還是抗拒,是會欣喜還是會埋怨?
姜錦還是害怕阿元會生氣,她也最害怕阿元會從此改變態度,記恨或是抱怨,進而對她生疏。
懷抱着忐忑,姜錦還是說了:“阿元,錦錦問你一件事情好嗎?”
“嗯?”
“阿元你……想過你的媽媽嗎?”
阿元燦爛的笑容也因爲這個問題滯了一瞬,他眨着眼睛,想了想才說:“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