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的姜錦忽然動了一下,她費力掀開眼皮,卻覺得眼前模糊一片。
她感覺到自己似乎被誰抱在懷裡。
姜錦以爲是蔣鬱,條件反射就要掙扎。
“別動。”顧寒傾低沉醇厚的聲音從她頭頂上灑落,瞬間安撫了她的所有躁動不安。
姜錦愣了一下,蒼白脣瓣動了動:“顧……小叔?”
“是我,我來接你了。”他收緊抱着姜錦的手臂,試圖讓自己身上的溫度,隔着衣服溫暖她的冰涼。
“顧小叔……顧小叔……”她輕聲叫着這個名字,睜大眼睛空洞茫然地望着頭頂上的白熾燈,像是不斷在用這個名字讓自己安心。
顧小叔來了,他來了,她終於安全了。
姜錦的脣邊浮現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
她擡手想要抓住顧寒傾的衣袖。
只有這樣,她才能找到被他庇佑保護的感覺。
可她左手無力,右手裹着紗布,根本抓不住顧寒傾的衣袖。
顧寒傾眸光沉沉,伸手握住姜錦的手掌,他寬厚溫暖、滿是厚繭的手掌,將她冰涼虛弱的小手包裹着。
那溫度,直直暖入她的心裡。
顧小叔。
她無聲呢喃着,終於放心地閉目,沉沉睡去。
顧寒傾讓她靠得更舒服些,握着她的手沒有鬆開。
而那黑沉的眼眸中,已經卷起狂風巨浪。
姜錦被推進急救室,她被割開的手腕需要縫合,流失過多的血也需要補充。
姜錦的血型是a,恰好血庫充足,順利輸入她冰涼的身體裡,並未發生什麼波折的狀況。
顧寒傾始終守在手術室外,聽到裡面提前傳達的轉危爲安的消息,才徹底長舒一口氣。
他繃緊的身體驟然舒展,顧寒傾這才發現,自己這一路居然驚了一身的冷汗出來。素來冷靜理智的他,哪怕面臨再困難的任務,也從未嘗過這種擔驚受怕的滋味。
顧寒傾閉着眼睛,坐在除他以外再無別人的長廊座椅上,靠着牆壁,難得放鬆一會兒。
匆促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長廊上響起。
顧寒傾眯眼凝視。
是蔣鬱!
他雖晚了一會兒,但還是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蔣鬱身上還穿着那件刺繡白襯衫沒有換下,胸口上的一大灘血跡看得觸目驚心,臉上還有未乾涸的血液。從來都保持着逼格和優雅的蔣四公子,這會兒狼狽得不成人樣。
他匆匆走來,毫不在意其他人驚悚的目光。
他的身後還跟着幾個莊園的下人,其中自然包括那位老管家。
顧寒傾見到蔣鬱,倏地站起身,如鷹銳利的目光橫斬向蔣鬱!刀光凜凜!
蔣鬱腳步一緩,但也只是緩緩而已,還是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他站在顧寒傾面前,艱難地開口:“三哥……”
儀態從容的顧寒傾,卻忽然揮拳暴起,一拳砸在蔣鬱的臉上!
蔣鬱雖說從小也練過拳腳功夫,但他更多的心思都花在算計權謀上去了,哪裡比得上在軍中淬鍊出來的顧寒傾!
何況,顧寒傾在鐵骨錚錚漢子遍地都是的軍營中,也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他的一拳,饒是沒用全力,也打得蔣鬱趴在地上,眼冒金星,臉上更是迅速紅腫了一大塊!
“顧三少!顧三少!”那老管家撲過來,一把年紀還身手矯健,趕緊擋在了蔣鬱身前,生怕顧寒傾再朝着蔣鬱打一拳!
老管家身份來歷不簡單,是蔣鬱的法國貴族外祖母家族的世代家僕,因身爲家中獨女的蔣鬱外祖母嫁來z國而來,看着蔣鬱母親長大,又看着蔣鬱長大,關係自然不一般,早把蔣鬱當成親孫子看待。
見蔣鬱被顧寒傾一拳砸了個不知天南地北,嚇得心肝膽顫,唯一能做的就是上來擋住。
顧寒傾當然不可能對一個老人下手。
“你讓開。”他低沉的聲音隱怒不發。
可誰都能看出來,顧寒傾身體裡壓抑的那滔天怒火!
蔣鬱吐了一口血沫,晃了晃暈乎乎的頭,伸手撥開老管家:“老錢,你讓開,讓三哥打。”
連他自己都很想打自己。
三哥能下手豈不是更好?
蔣鬱自虐的想法一出,便壓也壓不住,果真支開了擔憂的老管家,趴在地上迎上顧寒傾的光芒。
“她是不是很痛?她有沒有哭?”蔣鬱爬都爬不起來了,卻還在一個勁兒地追問,“她應該不會流淚吧,剛剛她那麼傷心,都沒有流淚。三哥,你知道嗎,原來哭也是不會流淚的……”
卻,那麼悲傷絕望,深刻地入了骨子裡。
刺痛了他的眼。
原本收了脾氣的顧寒傾,怒火再次燃起,一腳踹在蔣鬱的背上。
蔣鬱悶哼一聲,憋了好一會兒,才喘過氣來。
“哈哈,哈哈。”他咧嘴一口牙的血,卻笑得暢快,“三哥,你打得好,就該這麼打我。”
顧寒傾冷眼看着他。
“蔣鬱,你到底做了些什麼?”
他做了什麼?
蔣鬱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他調查了她,找出她最脆弱的地方威脅她,讓她聽自己的話,讓她離開顧寒傾,讓她成爲自己的女人……他做了很多很多,罄竹難書。
“我,威脅她。”蔣鬱怔怔地說,“我讓她不準靠近你,我讓她離你遠遠的,我找出她的弱點,她……她……”
他的聲音跟着顫抖起來,方纔的一幕幕歷歷在目,蔣鬱似乎還能嗅到鮮血的味道,在鼻尖縈繞不去。
顧寒傾暴怒,一把抓起蔣鬱的衣領將他提起,又是一拳砸在他的眼眶上,一拳砸在他的嘴角。
沒一會兒,精緻俊俏的蔣四公子,就變成了貨真價實的豬頭。
顧寒傾幾拳發泄了憋悶的怒火,才壓着聲音:“你他m的都在想些什麼?我跟她只是長輩和晚輩的關係!你沒聽她叫我什麼?顧小叔!”
可蔣鬱卻以爲她是別有用心的女人接近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打發走。
事實則並非如此。
蔣鬱傻眼了。
他的靈魂像是被人一次次撕裂,又一次次縫合,那種不言而喻的巨大疼痛如潮水將他席捲包裹,寧他痛苦萬分。
這種痛,遠遠超過身體上的痛。
“我到底在做些什麼?”他抓着自己的頭髮,險些抓狂。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錯了?
顧寒傾一把將蔣鬱推翻在地。
老管家等人想要上前又礙於蔣鬱命令不敢上前,眼睜睜地看着蔣鬱傷上加傷。
“滾,我會打電話給你姐管教你。”顧寒傾漠然地居高臨下看着他,“至於你,不要踏進她的病房一步!”
蔣鬱撐着力氣想要爬起來,卻又跌倒在地。
老管家到底忍不住擁上去,帶着人把蔣鬱扶了起來,迅速離開此地。
蔣鬱一路上都在掙扎,可剛剛顧寒傾打他打得狠,現在的蔣鬱,是連手都擡不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他的反抗就像是小小浪花砸在石頭上,固執得跟石頭一樣的老管家巍然不動。
一直到把蔣鬱拖上車了,老管家又拿了藥箱出來給蔣鬱包紮,嘴裡還在絮絮叨叨:“四少,您可不能守在那兒,下手那麼狠的顧三少,再打下去,您的半條小命兒就沒了!”
不說別的,就這個鼻青臉腫的樣子,回到蔣家,一家子大大小小的人都能把天給掀了!誰讓蔣鬱是蔣家實打實的團寵呢?
蔣鬱寂靜的眼裡熄滅了燈火。
“我就想看看她還好不好。”他精疲力竭地吐出一句,像是用了所有的力氣。
老管家倒是反應更快:“四少,如果那位姜錦小姐有性命之憂,顧三少就不是單單打你那麼簡單了。”
蔣鬱眼裡終於有了希冀:“所以說,她應該沒事對吧?”
“肯定沒有大礙。”老管家言不由衷地安慰着,又不禁想起姜錦小姐,那慘烈的一面至今讓他心有餘悸。
蔣鬱還是不放心,非要進去,可老管家等人卻固執攔住他,不能再讓他出現在顧三少面前,不然又是一頓好打!
顧寒傾少年時期暴君的外號可不是隨便叫叫的!
蔣鬱受傷的身體沒能反抗得過這些人,最後還是一個越洋電話讓他安靜了下來。
蔣鬱看着屏幕上閃爍的名字,垂着眼睫:“喂,姐。”
“蔣陽陽,你長能耐了啊?”
一通電話,半小時纔打完。
掛了電話蔣鬱不再鬧着要出去,而是在車裡靜靜坐着,一動不動,跟石化的雕像似的。
老管家對簡單的包紮不放心,老是催着蔣鬱要麼進醫院找個醫生,要麼掉頭回莊園讓家庭醫生重新仔細包紮一下傷口,順便檢查檢查身體,會不會受什麼內傷,畢竟顧三少的身手,徒手打死人都是有可能的。
蔣鬱像沒聽見似的,不爲所動。
直到,他又接了一個電話。
電話來自他的秘書,告知了他一些關於姜錦的事情。
“不要查了,順便,把她在海城醫院的診療記錄之類的全部抹掉。”他吩咐。
蔣鬱看得出來她對這些事情的恐慌與畏懼,但這些事情,尤其是診療記錄簡直就是一個大漏洞,有心有點手段都能查出來。
他能幫她的,只有把這些往事掩蓋。
做完這一切,蔣鬱只覺得疲憊快要把他淹沒。
“你們都下去吧。”蔣鬱想一個人靜靜。
老管家等人的確還開了另外一個車過來,可是……
蔣鬱看出了他們的擔憂,苦笑道:“放心吧,我不會進去找虐的。”
何況有三哥那銅牆鐵壁守着,他也看不到她。
老管家還是不放心,反覆叮囑了幾句,才下了車。
蔣鬱靠在椅背上,仰頭望着一片黑暗。
身體和腦袋明明痛得疲憊得快要爆炸,他的意識卻始終保持着清醒,沒有一點想要睡覺的意思。
車裡靜悄悄的只有他一人。
這份安靜,可以讓他的意識在孤寂冷漠的世界裡翻滾折磨。那些不安愧疚被放下,那些玩世不恭被壓榨得毫無生存空間。
蔣鬱就這樣枯坐在車上,等着。
一等,就是一夜。
他一夜沒睡,老管家等人見狀很是不忍。又悄悄派人進去打探了,得到消息,姜錦昨晚手術後被推出來,安然無恙,只是在觀察室呆了一夜,現在已經轉入普通病房了。
老管家用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感謝上帝保佑!保佑姜錦小姐沒事!”
蔣鬱嘴脣動了動,到底沒有說出話來。
他思緒飛起,靈魂悄然飄向醫院。
而姜錦,在早晨轉入普通病房後,就悠悠轉醒了。
其實也不算是普通病房,而是顧寒傾特意安排的高幹病房,單人套間,有獨立衛生間和廚房,裝修得有如一套風格淡雅的小公寓。
姜錦醒過來看到周圍,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直到顧寒傾走過來。
“你醒了?”他拉過椅子,坐在牀邊。
姜錦臉色依舊蒼白得過分,也沒有坐起來的力氣,只是看着顧寒傾,嘴脣未動:她原以爲是在做夢的,原來顧小叔真的來了。
顧寒傾說:“對,我真的來了。”
他懂脣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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