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護走出木屋,眯着眼睛看早上山景。
這是一個山谷,對面大石磊落,亂流如注。旁邊,山風凌落處,有一梅亭亭待發。山谷擋住風,越往下越溫暖。下面,又有一株碧桃猶有青果。桃下,一絲水氣蒸騰而上,是一處溫泉。
另有飛瀑下一泓深碧,又是一處泉眼,應接地下水源,游魚打了又打,也不見少,供給不少食物來源。
由山谷半山腰開始,到山谷下,一排排整齊的木頭房屋,住着蕭大帥的玄武軍。
當初是要過這山谷,後來見奇花異草或巨或纖,一身疲倦得到安撫。大帥含笑:“住下吧。”他心中還是亂如麻,以後怎麼辦?
住下來以後才和譚直通消息的大帥,又過一段時間才知道外面亂。他此時對着整齊的房屋,山間平地操練的人們,回想起初到這裡來。
那是不久前。
當時這裡草木爭奇,木秀莽莽。毒蛇野獸,穿流而越。大家一起動手,砍下古木,剝樹皮,去枝丫,建成房屋。又把看好的住地,去草挖樹,能撿走的石頭砸碎墊上,建出數條石子路。還平出幾處當校場,日日習練從沒放鬆。
木匠不少,包括伍氏兄弟全會這活。沒有趁手工具,像刨子等。也難不住這全軍抽出來的木匠們,他們用手中大刀,再就小刀配合,硬是做出不少傢俱,如桌子椅子板凳。
鍋本身就有。
沒有牀,做成炕。
有幾個在窯洞裡學過徒,在附近找到一處土質特別好,對大帥回話:“過冬還是炕暖和,有土,閒着無事,咱們自己燒磚。”
蕭護大喜,想自己手下真是人才輩出。抽出一部分人給他們打下手,打下手的人也有將軍,也對手下會燒磚的士兵以“師傅”稱呼,大家燒得笑嘻嘻。
這裡深山,起火也不怕有人看到。只爲防山火,又加派人手日夜看着。就這樣,一部分人挖土,一部分人打土坯,木匠給他們做了很多土坯架子,四四方方。又一部分人看着燒,木頭盡有,隨手可得。
第一窯出來,燒廢的足有一半。餘下一半的料先給大帥砌了一個炕,當晚睡上去,謹哥兒在上面玩了半天,蕭護也誇平整。
全軍推廣,又平出來地方,起了好幾間窯,日夜不停的燒製,全軍很快都有炕睡。又有打獵得來的毛皮,在水中洗淨曬乾,有會猱制毛皮的人弄好,鋪在炕上就更舒服。
蕭護更爲滿意,這滿意大大在白天沖淡他心中的不平。晚上,夫妻帶着謹哥兒睡,謹哥兒有些活寶味道,因父母親身子健壯,又吃得足夠,八個多月的他已能站着蹣跚一下,打滾是常事。
當父親的也鼓勵他多多打滾,滾得身子敏捷,見到父親上炕,一滾就到他懷裡,蕭護和慧娘就會大樂。
不平,就此消逝在兒子樂呵中。
“嗨,嘿!”士兵們習拳聲飄揚在山谷中。十一公主打着哈欠走出來,見豆花從隔壁屋中走出來。豆花是很想從丫頭的風俗,睡在十一公主和駙馬屋中。怎奈伍駙馬是不肯答應的,晚上多一個人出來,他“嘿咻”起來有心理障礙。
豆花很不情願的一個人去睡,晚上她也能自己排遣,縫縫補補什麼的,有自己的,也有別人的,打發時間。
就是蠟燭沒有,拿動物油灌油燈點。大帥都夜裡不點燈睡,別的人無事不浪費這油。
她抱着一堆衣服出來,對十一公主笑:“我以爲公主還沒有起來,我就說去送還衣服。”這就往回走要放下衣服:“我去打早飯。”
鍋太少,還是吃大鍋飯。如果燒烤,就自己動手,自己打來自己吃。
十一公主帶笑止住:“我自己去,如今哪裡還有什麼公主,”問豆花吃過了,怕飯菜等候時涼纔沒有把公主的先打回來。十一公主讓豆花去送衣服,自己拿着兩個大碗去打飯。
豆花侍候很是到位,硬是在張家眼皮子下面,給公主留了一套銀碗。打着梅花牡丹花樣,秀氣精緻。
可公主一路行來,運動量不少,又愛上這裡的飲食,飯量大增,一下子胖不少,個子也高了一截,就拿伍思德給她做的大木碗去打飯。
木碗打磨得光滑,還刻着幾朵花。姚將軍刻東西很擅長,在用具上細細地刻花,先刻的是大帥家的,又給謹哥兒刻了不少小玩意兒,餘下的給了別的女眷們。
打飯時,見到翠姑幾個人嘀嘀咕咕,十一公主很想去聽,又怕她們不給聽,就裝作沒看到,一臉我不要聽誰要聽你們說話,把自己飯打回來吃光光。
他們守着山林,頓頓有魚有肉有菜,果子如柿子、秋梨,全在樹上掛着。摘下來洗淨,有人會編竹筐,如伍思德就當過蔑匠,編出來不少放菜放果子,果子就在旁邊,由人自取用。
要自己摘的就自己去爬樹。
十一公主吃得飽飽的,就閒着無聊。燒窯習武都不讓不多的女人們插手,翠姑等人會跟着丈夫打獵,十一公主看上去嬌滴滴的人兒,伍思德讓她不要去,有毒蛇咬到不好。包袱裡豆花還塞了幾本書,公主摸來看了,還是打不起精神,索性放下書,正在想要不要去和大帥家謹哥兒玩去。
可纔看到大帥在自己屋前站着,十一公主由這一路子行來對蕭護佩服漸多,可還是怕他,大帥在,不敢去找謹哥兒。
正無奈,聽窗戶外面翠姑喊:“小伍,你來。”十一公主耳朵一下子尖起來,她們在做什麼?從窗戶縫裡往外看,見才下操的伍小伍光着上身,汗水淋漓而來。
士兵們這樣,出操就光着上身,聽說冬天裡下雪也這樣。十一公主早看習慣,不當一回事情,只偷聽她們說話。
“給你看個好東西。”翠姑神神秘秘,和伍小伍走了。十一公主飛快下炕,跟在後面。見她們走去伍林兒屋裡,裡面哈哈有大笑聲。
滿炕全是蛋。
伍長河的夫人臘梅笑道:“這是昨天我們在旁邊山頭上找來的,有好些山雞,我們沒逮到,回來告訴丈夫們,讓他們今天去逮。這蛋我們拿回來,我會上樹,翠姑堂姐也會上樹,又有好些鳥蛋,怎麼樣,咱們養雞吧?”
伍小伍還沒有說話,一個人跳進來捧肚子大笑:“哈哈,你們是母雞嗎?你們還能養雞?”十一公主一進來,就直了眼睛,嚥了一下口水:“這麼多的蛋?”
肉魚都有,找到鳥蛋不夠全軍用的,蕭護說交出來大家打蛋湯也行,自己吃也可以。自己吃的不多,找到都送給大帥奶媽,給謹哥兒和十三夫人吃。
十一公主很久沒吃雞蛋。
她自己不會去找,伍思德是將軍,又當木匠又當蔑匠,有一段時間沒去打獵,公主就只有魚有肉,沒有鳥蛋吃。
蛋這種東西,成了公主眼中稀奇東西。
她口水咽得“咕嚕”一聲,屋裡人全聽到。從翠姑開始,全鄙視她。翠姑扯開大嗓門兒:“我們不是母雞,也能養雞。收起你的口水,不給你吃!”
“這不是吃的,還能是放着的!”十一公主問。
一旦吵起來,伍小伍是從不向着十一公主的,雖然他是伍思德的親兵隊長。伍小伍嫌十一公主嬌氣,雖然她最近早自己動手許多。伍小伍嫌棄地道:“我們就養,我們偏養。”臘梅沒有翠姑般對公主如炸了毛的雞,也眨眼睛幫腔:“要是在這裡一住幾年,我們養出來下雞蛋孵小雞,你一個不要吃。”
十一公主聽說有自己的份兒,心裡纔好過一些。對滿炕白色青色有斑點蛋看看,還是犯饞。再就看面前這些人,哪一個也變不成母雞。
只有母雞纔有小雞,對不對?
公主再次捧肚子笑,幾乎把肚皮笑破:“哈哈,要是孵不出來,蛋也放壞了,”她和翠姑早是多少年的對頭,見她笑得猖獗,翠姑咬牙:“那也不要你管!”瞪眼:“出去,你多看一眼,會把俺們的蛋看壞了!”
翠姑生氣,十一公主很有成就感。面對這些人,難得佔一回上風。十一公主笑嘻嘻,用力對着炕上瞅一眼,捧腹大笑出去:“我看過了好幾眼。哈哈,你們要變母雞嗎?”
回屋去才把笑容收起來,一個人坐炕上悶氣,這些妯娌們永遠不喜歡自己,兄弟們出來後,也毫不掩飾自己不喜歡十一公主。
公主有淘氣豆花在,不怕他們不喜歡。可有時想想,還是將軍好。
翠姑也氣了一個倒仰,大家商議起火炕孵小雞,還不好表現出來,先讓伍小伍去收拾炕。沒有多餘的屋子,伍小伍和幾個親兵住一間,翠姑讓他來,就是商議伍小伍和親兵們讓出炕來。
伍小伍滿口答應,說要麼再起一間屋子,要麼就和別人去擠炕。士兵們全是大通鋪那種炕,一個屋裡多擠一個人也睡得下。
他走後,翠姑等人相約去打果子再撿蛋。走幾步,山林翠涌,翠姑卻不喜歡。手裡有一根棍子,防蛇也好探路,用力在草叢上打來打去氣不忿。
忍無可忍,要說幾句:“看她,還是那麼漂亮!”
“人家是公主。”伍山石夫人酸溜溜。
她們出身不如十一公主,對着公主一直嫉妒到現在。因丈夫們不喜歡十一公主,也影響到她們不喜歡。她們說話態度直,或者嗓音高,十一公主誤會成衝撞,兩下里因此不和氣。
再加上翠姑嗓門兒高,和十一公主爭執時,別的妯娌們想,你這公主欺負我們是村姑,一涌而上戰公主一個。
有豆花尖嗓門兒幫着,十一公主也能平手,只是不和更就嚴重。
好在敬重伍思德是長兄,不過就是嫉妒和不滿公主,也有你看不上我們,我們就欺負你的意思,不和只到此爲止。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十一公主損了又損,撇嘴:“還會看書!”
“沒有用,就是蛋也不會撿!”明知道是伍思德不讓公主亂走,公主在這裡見羣山叢叢,也很聽話。妯娌們還是這樣說公主。
又走幾步,見到大帥家的奶奶們,還有兩個人是蔣少夫人、謝少夫人。她們也一個人挎個小籃子,笑容滿面在尋鳥蛋打山雞。互相告訴:“給謹哥兒的,謹哥兒可愛吃燉蛋。”她們還有三個男人,小鬼、封安和張家,拎一個大筐子,這是心黑的人。
笑上一笑分開。
蔣少夫人也丟下少夫人架子,跟着出來。有過生死的路,蔣少夫人長進不少。她以前看不上這個,看不上那個,就是蕭夫人十三娘也不放在眼裡。
可路上行來,見到蕭夫人自己護着孩子在身前,還能攀山越嶺不在話下。又見妯娌們都不叫苦,上年紀的奶媽也很能適應,像是人人比自己強,不由得心中佩服。
又這山谷實在風景優美,又住得人多,附近毒蛇野獸打得差不多,算是安全。出來行走,尋果子,也尋得見木耳,張家會認根莖,黃精山藥全是滋補的好東西,回去自己起火煨熱全是好東西,吃得人身體輕健。
在家裡時,蔣少夫人還時常用藥養着,現在自覺得走路有勁兒,精神好心情好,尖酸話少了九成九。
她時常笑容可掬,還採花草。
謝少夫人就更容光煥發,在這裡避無可避,對丈夫求歡推託不能。每一回歡好過,就給自己找理由。什麼不能讓大帥和夫人擔心,夫妻要生分豈不是添亂?什麼既爲人妻子,也跟了來,少不得要應付。
如此這般的理由她層出不窮,每天一條,全是用來對自己聽的。
她也胖了,笑聲響亮不少。正在和妯娌們道:“昨兒對我家大爺說,應該讓我妹妹留下。可是我只知道跟着大帥必定不錯,就沒有先見之明到這裡。我和妹妹在閨中就好,接她到京裡本來是想選親事,親事還沒有定好,就來了。哎呀,回去告訴她我們這樣的玩,她只怕要怪我。”
到這裡實在算是集體玩耍,在謝少夫人眼中是這樣的。餐餐有魚又有肉,還是在家裡不容易吃到的野味兒。謝少夫人記得公公最愛吃野雞,野雞賣得比家雞貴,有時候也不是天天都有,讓別人家裡買走,或者獵戶那天休息不打。
可自己在這裡,見天兒不是野雞就是野兔,以前怕吃蛇,在這裡吃了不知多少。謝少夫人對此行驕傲之極,她也是不辭辛勞到這裡,又太喜歡,和十一公主一樣,認爲這裡的飲食比家裡好吃得太多,她才二十出頭,居然也長了個子。
楊氏則看看左右,明明山林寂寂沒有別人。楊氏還壓低嗓音:“十五爺說了,明天就教我功夫,我說你那劍不長,倒是我用的。”
她格格笑了幾聲。女人們全來了精神:“我們也能學?”心動不已,露出羨慕的只有蔣少夫人和謝少夫人。
呂氏笑盈盈,她家三爺蕭拔是硬功夫學不了,內家功夫調氣養身,呂氏已經在習練,蕭拔戲言:“生下兒子必定力大無比。”
顏氏依然要聽七爺蕭執打罵,可比以前少得多。此處山好水好,不時能去洗溫泉,顏氏很滿意了,對於學功夫沒想過。七爺功夫不錯,顏氏也不心動。
九奶奶祝氏正在學騎馬,已能山林中跑快馬,暫時不想學功夫。她手下,還有一個侍候人。祝氏走到哪,明鐺就跟到哪。此時揹着布袋子走祝氏後面,明鐺也胖了,聽奶奶們說話就笑口常開。
一行人已敢走遠,又有小鬼、封安和張家,更是膽大。去了附近山頭,中午就地冷泉水吃東西,泉水冰得牙齒打戰,還笑個不停。大帥說無事少起火,免得引起山火不能收拾。肉乾果子麪餅吃了一飽,到下午時,滿載而歸。
張家扛着滿滿的竹筐,裡面血滴到他背上,他也不管。裡面有蛇、山雞等獵物。小鬼扛的全是果子,封安一半是獵物,一半是山珍等。
奶奶們自己小籃子滿滿的,再兩個人擡一個布袋子,擡一時歇一時,歡聲笑語回來。
見大帥屋前,滿庭和六麼採花草回去,奶媽在向陽地方,各坐一個木墩,不緊不慢說笑着,給謹哥兒做着衣服。
哥兒正是長得快的年紀。
別人屋子全是一間,獨大帥屋子是三間,中間做了會客廳。蕭護正和姚興獻說話:“讓人去採買食鹽,油全能自己煉,衣服布匹也有,鞭炮?就不要了吧……”
姚興獻聽着,不是以前大帥帳篷里正襟而坐,手中握着一塊木頭,一把小刀,在給謹哥兒刻小老虎。
“這附近強盜居然不少,有一個叫獨眼龍的,吹噓自己跟過張寶成,咱們大陣被衝破,居然有他們一份!”蕭護說到這裡,姚興獻才眸子一亮:“錢多嗎?”蕭護笑起來:“一家山寨像是不多,不過幾家山寨加起來,應該東西不少。”
大帥徐徐地道:“我讓人再探,逼上梁山的,不騷擾百姓的我們放過去。有惡跡的,按律法……”大帥停了一停。
姚興獻不掩飾自己的欽佩,大帥都讓人逼到這地步,還是行事按律法而來。他裝作沒在意蕭護的一頓,而大帥也很快調整好,在心裡笑話自己,你如今是造反的反賊,聖旨上有罪的人,還說什麼律法。
不過衡量強盜們是不是該剿,只能用律法。
蕭護自嘲過,再接下去:“殺人放火的,遲早是個禍害,我們既然看到,就便兒剿了吧。”姚興獻點頭稱是,慧娘抱着謹哥兒出來。
謹哥兒小胖手往外指,發不全音,把走說成鬥,小嘴兒裡不住說着:“鬥,鬥……”他才醒來,要出去玩。
大帥招手喊他:“哥兒?”
謹哥兒馬上給父親一個大大的笑臉,對他面上偶然出來的鬍子也不介意,伸手要父親,開始扎牙的他口水滴噠噠。
蕭護接過兒子,面上鬍子青根出來,在兒子面上輕輕扎幾下,謹哥兒格格笑着,用小胖手推父親,再對外面指:“鬥,鬥……”
姚興獻緊趕幾刀,把小老虎刻成,送到謹哥兒手裡,換得謹哥兒一個笑容,再對大帥道:“晚上有狼叫,也有老虎吼,有一次兄弟們見到一隻金錢豹,那皮毛真不錯,跟金子似的。我帶人挖好幾個大坑,要是能抓住活的,毛皮給哥兒做帽子衣服多神氣。”
蕭護還是那幾句:“現在不缺吃的,安全第一。”把謹哥兒給十三,給他招手道別,謹哥兒也很賣力地對父親笑嘻嘻,小胖手招來招去,由母親抱着去外面玩。
面對大帥看兒子的笑容,屋外的光線在他面上留下一個刻影,再由笑容光華而燦爛。不像殺人不眨眼的將軍,倒隱隱有神聖感。
姚興獻由衷地道:“大帥,跟着您心裡就是踏實的。”從京裡出來,大帥說得最多的話,就是:“性命第一,不要傷到自己。”
蕭護心中還是遺憾,輕嘆,又保證地道:“我會把你們頭上反賊帽子去掉!”
“大帥!”姚興獻擲地有聲:“幾個魑魅魍魎胡說,沒有人信!你不要總在心裡放着!”蕭護見他急了,忙緩下來,有些賠笑:“我不多想,你可以放心。”姚興獻還是用眸子在蕭護面上認真看看,再一次昂然道:“依我來看,我們銷聲匿跡,郡王們難道一起坐皇帝?等我們再出去,只怕天也變地也變,他們亂說的話早就不在!”
這個蕭護也想到,見姚興獻誠心來勸解,展顏而笑:“是啊,我們靜心等待消息吧。”有白天這一番話在,晚上蕭護睡不着。
他睡不着,也能影響到十三。慧娘夢中醒來,炕下有柴,隱有火光,看到丈夫眸子是睜着的。慧娘不敢多說什麼,只抱着兒子往他懷裡貼一貼。蕭護伸手摟住,謹哥兒在最裡面,手穿過十三肩頭,在睡得如一頭小熊般的兒子頭上摸摸,額頭上厚厚的一圈子肉。
再回手捏十三面頰,也是肥肥的,大帥就舒服了,輕輕籲一口長氣。讓妻子和兒子肥肥白白,保住將士們沒有損傷,讓他們全吃得健壯無比,是當前大帥最滿意的事。
他有時候會用手把十三肩頭,背後,腰上到臀部肉全摸一遍,不是狎玩,就是不時檢查十三瘦了沒有。
慧娘有時候嬌嗔:“人家胖呢。”蕭護就用心安慰她:“這纔好看,比原先兒更討人喜歡。”又見兒子肥頭肥腦,打趣:“母子一對小老虎。”謹哥兒咧開嘴:“格格,”知道父親是誇自己。而十三到晚上纔想到,對大帥噘嘴:“人家是母老虎嗎?”
大帥跌足而笑:“差不多。”
第二天伍小伍起火炕,專門弄兩個人燒火,維持炕上溫度,翠姑等人開始孵小雞。十一公主和豆花來看,回去告訴伍思德:“翠姑要變母雞,怎麼辦?”十一公主再犯饞:“可憐那蛋。”伍思德從早忙到晚,當工匠,又指點別人怎麼弄,還要練兵等等,一直沒功夫發現。對着公主快要滴出來的口水,伍思德尋思和扎牙的謹哥兒那口水差不多。
知道她饞蛋吃,出門問伍林兒尋了幾個蛋火中煨熟給十一公主。十一公主分給豆花兩個,自己一氣吃了四個。
手撫肚子對伍思德再笑話翠姑。
對着公主的笑靨如花,伍思德不忍心現在就告訴她,有合適的溫度,是可以出來小雞的。而翠姑的哥哥,就是個專門孵小雞小鴨販賣的人。
十一公主天天去看,奶奶們也去看。大帥也來看過一回,大帥博覽羣書,民生也懂得不少,就是這孵雞他不知道。
只誇了幾句,也抱着懷疑態度,能出來雞?
不到一個月,小雞出來了。蕭護聞訊大樂,和慧娘帶着謹哥兒來看。見屋外堆滿了人,給大帥讓一條路進去,見炕上走着好幾只小雞。
翠姑一個人在房中,小聲道:“不能有動靜。”蕭護對慧娘使個眼色,慧娘抱着正看新奇的謹哥兒只在外面。
謹哥兒胖腦袋一直往門裡伸,伸得多長。屋外的人不看小雞隻看謹哥兒,悄笑不停。
蕭護聚精會神看着炕上的蛋,見不少蛋已破,有小雞頭在裡面蠕動。還有些蛋因爲房中靜,似乎格格有輕響,慢慢的裂開來,可見小雞頭動。
有破殼的雞,則全身毛不幹,無力地先在蛋殼裡。
在炕上走的小雞,是半夜裡破殼,呼吸系統等漸漸健全,再就能行動。大帥屏氣凝神,心想這真是奇妙無比。又想自己手下能人輩出,也是祖上和父帥苦心經營,有了招賢納士的名士,纔有這許多能人。
想到這裡大帥曬笑,招賢納士的名士,可不會這個。
如今住得舒服,有炕有桌子;又快要有雞天天供應蛋食用,全是士兵們之功。蕭護在心裡對天禱告,我何德何能,能有這麼多的能人在手上。願老天保佑我帶他們出去,重還清白名聲。
又一隻小雞破殼了。
大帥對着滿炕雞和蛋,滿心裡喜歡,又把心中傷痕彌補不少。
纔要出來,聽格格幾聲,謹哥兒大叫:“要要!”驟然響動,把炕上的雞嚇得縮着不敢動,幾個纔要破殼的小雞也不動了。
蕭護責備地笑看兒子一眼,翠姑悄聲道:“等過幾天,跑得歡快,就給哥兒幾隻玩。”大帥笑着出來,見十三怕謹哥兒打擾到,抱着他出去。謹哥兒正在大哭,兩隻小胖手互相搓着:“要,要要,”
回去哭了半天,給他什麼都不要。又見父母親都在炕上對着自己笑,就更哭得厲害。
過幾天,翠姑果然送來幾隻小雞,讓伍林兒做一個木頭盒子擺裡面。謹哥兒見到就喜歡了,胖手一拉,就把分量不小的木頭盒子拉到身邊,伸胖手去握小雞,小雞用小尖嘴給這胖手上一下子。
啄得看的人全心一提,見謹哥兒胖臉上變了一變,小嘴兒咧幾咧,居然沒哭,反手一下子,把小雞打得一腦袋撞木盒子上,縮着翅膀走開。
大家都笑,謹哥兒仰面滴口水:“呵呵,”以爲是誇獎自己,扶着一尺高,怕小雞跑出來的木頭盒子站着,彎腰大腦袋都探進去,一隻小手還知道扶着盒子邊,一隻小胖手在裡面對着小雞腦袋,打來打去打去打來。
“哈哈……”看的人全樂不可支。謹哥兒在這笑聲中,小胖手就更舞得厲害。蕭護笑得不能自持,見十三笑得肩頭抖動不去阻止,順手在十三腦袋上也來上一下,笑罵:“再不管他,你等着喝小雞湯嗎?”
慧娘嘟嘴兒摸腦袋,學小雞啄兒子,在大帥手上捏一把,過去要抱兒子,卻見謹哥兒打得上癮,把肚子頂在盒子邊上,彎腰兩隻小手全忙活得不停。
小雞讓他攆的嘰嘰喳喳,四處逃竄,似乎在訴說這個哥兒真不好。謹哥兒就更用心地往盒子裡撲,慧娘剛到,就見兒子肚子一滑,人一下子撲進盒子裡,兩隻小胖腿和腳上虎頭鞋支楞着,還晃個不停。
他自己:“格格,”彷彿摔進去是好玩的事。
房裡人笑聲中,慧娘忍笑抱着兒子,見他胖臉上蹭了一塊紅印,忍不下去,哈哈大笑。謹哥兒本來是撇嘴的,不讓他和小雞玩。見母親笑,也重新笑起來。再扭身子手指木盒子,笑得如花兒般:“玩,要,玩,”
十一公主羨慕得不行,也想要幾隻。和豆花去找翠姑,翠姑正看炕上還沒有出來的小雞,見她們主僕伸頭伸腦,裝作看不到。
那公主臉上的神氣,分明是眼紅得不行,很想分一隻養養。
翠姑到此解氣,不過給她一隻是萬萬不能的。
“還要看着嗎?”
無人理會。
“還有幾隻?”
無人理會。
“你一個人養嗎?”
翠姑翻個白眼兒,橫這主僕一眼,走過來把門關上。主僕對着面前門,對看看,同時吐舌頭:“哎……”
豆花在外面對自己打氣:“我們還不要了呢!”再問十一公主:“是吧?那不好玩,又髒又啄人呢。”
十一公主強打笑容,她真的很想要一隻,就像謹哥兒那樣的有個大盒子,一尺高,兩尺見方,放在炕上看着餵食喂水,多有意思。
十一公主回去悶悶不樂,又不能低下身段對翠姑說客氣話,就是說客氣話,前面笑話別人太厲害,翠姑是一定不會原諒的。
就去蹭謹哥兒的小雞玩。
她每天固定要和謹哥兒玩一會兒,這就不顯眼,不會讓別人看出來是蹭雞玩的。玩了兩天,小雞太小,看不住謹哥兒,他就拿小雞拍來拍去的追着打,玩死幾隻。
翠姑又送來幾隻,全是精心餵養,大了不少,也跑得快,會昂頭很神氣。謹哥兒天天圍着木盒子追着小雞跑,同時也學步走路,慧娘不再可憐那小雞,只看着謹哥兒不要讓小雞啄傷。
野山雞性子野,小雞比家養雞強壯得多,這長大幾天的,啄人一下也很厲害。
同時送來的還有幾隻小鳥兒,小的可憐,卻黃毛翠尾的好看。伍林兒編的鳥籠子,竹子的,裡面裝食水的小木頭盒子樣樣全有。
十一公主再也看不下去了,對着謹哥兒呵呵笑着,自覺得是蹭玩具的公主黯然神傷,她很想很想要一隻,一隻也行。
當晚伍思德才發現妻子情緒不對,睡下來嘴扁着,明顯有心事。對着她左一個幽怨眼神兒,右一個氣憤小白眼兒,伍思德會錯意。
這個伍家兄弟中的精明人,對自己妻子心意總是會弄錯。他道:“又不是不出去,我們還會回去的。”
以爲公主嫌這裡日子不好。
也是的,她愛的是精緻東西,這裡可全是大粗原木。
十一公主不理他,過上一會兒,以爲伍思德睡着,又嘆上一口氣。伍思德忍無可忍坐起來:“你不願意來,當初就不應該跟着!”
聽黑暗中一聲嗚咽:“我想要一隻小雞。”再十一公主才憤怒了:“你總是懷疑我!”摸黑從牀裡又扯下一牀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蓋。
半晌,伍思德輕聲問:“要就去拿回來,是要盒子是不是?我給你做一個。”當舅爺的對謹哥兒也是一天一看,見過那木頭盒子。
將軍寬壯的身子坐着,忽然發現自己很粗心。
有輕輕的泣聲傳來:“翠姑不給我,我…。不想再玩謹哥兒的了,有那麼多隻,小伍起了一個雞圈,很大很大,就是給我一隻也不行。”
伍思德忍俊不禁,爲一隻小雞哭?再想自己妻子是嬌弱的公主,她肯跟着自己翻山越嶺不說一聲苦,伍思德後悔剛纔罵她,睡下來,把十一公主抱到自己懷裡:“明天我給你去要。”
“真的?”十一公主大喜。
借炕下微弱火光,見丈夫露出笑容:“當然,你不要哭了。”十一公主抱住他脖子,在臉上親了一口。
這一口親得情真意切,親得伍駙馬醍醐灌頂般機靈,閉目笑道:“要幾隻,就親幾口。”話才落音,面上溫熱的嘴脣不住觸碰上來,耳邊是報數聲:“吧嗒,一,吧嗒,二……”
親到第十口時,十一公主攀着他脖子猶豫:“太多了吧?”
伍駙馬心花怒放,不敢睜眼,繼續閉目細細享受這吻,道:“嗯,不多,再多,我也給你弄來。”
十一公主卻不肯再親,在丈夫懷裡和他盤算:“給我一個比謹哥兒大些的木頭盒子吧,”伍思德說好。
“還是不好,謹哥兒抱來玩,見到他會哭。”十一公主自己推翻,道:“還是和他的一樣大吧,不然小些也行。”
懷裡這柔軟的人兒興高采烈,伍思德悄悄地笑着。成親這麼久,每一回抱公主在懷裡,都還似新婚燕爾般。
硬漢子粗曠的心,沉浸在散發着馨香的身子裡,她嬌豔的面容裡,永遠不能自拔。而同時不能自拔的,就是大帥蕭護的恩情無邊。
把公主細腰身再抱一抱,伍思德低頭嗅她身上香氣,道:“澡豆你還有?大帥讓人出山,我忘了和他們說。下一回再有人出山,讓人給你買澡豆回來。”
把十一公主提醒,她拍着雙手笑:“你不說我沒想到,這山裡蘭花不少,我自己會做的呀。”又忿忿然:“做好給十三姑奶奶,給謹哥兒,給奶媽,給奶奶們,給蔣少夫人,給謝少夫人,就是不給翠姑她們。”
孩子氣到這樣地步,伍思德竊笑。屋外虎吼聲又來,又有狼嚎不斷。大家早聽習慣,一夜到天明。
十一公主起來,興奮地喊豆花在谷中採香花。伍思德抽時間,下午砍木頭,爲十一公主做一個養雞盒子,有士兵們幫手,很快就得,問翠姑要了十隻小雞,擺在炕上等公主回來,又一拍腦袋:“她要吃蛋。”
天才半下午,他們走山路又快,最近山頭上很快弄來幾十只鳥蛋,自己炕下生火弄熟,扣在木碗裡。
外面傳來笑語聲時,香風先到。十一公主和豆花汗流浹背,各抱着一大捧香花。在門外放下,主僕嘻笑:“酸了手臂。”
“咦?”十一公主忽然噤聲,似乎聽到小雞聲。她以爲自己想小雞想糊塗了,可心裡還是“轟”地一下子起來希冀。對豆花小聲:“噓。”
躡手躡腳走進來。
彷彿屋裡有鬼,喘口氣兒也能嚇跑。
她沒有看到坐着的伍思德,全神貫注地注意到炕上的木頭盒子。真不小,比謹哥兒的還要大。這裡面,是自己心心念唸的小雞?
十一公主走路如鬼子進村,手微提起裙裾,小心翼翼,輕手輕腳,慢慢擡起一隻腳,邁出去,腳尖先軟軟落地,再腳心、腳跟遂次落下,落地無聲。
伍思德笑得都快軟了,儘量無聲不打攪她。
豆花在門外伸個頭進來,瞪着眼睛。
見公主總算挪到炕前,屏住呼吸,腦袋幾乎不易覺察出來的往前移動。
“哇!……”
豆花踉蹌摔進屋裡,顰眉撫腳,扭到了。
伍思德也一驚,再哈哈大笑。
他看到神采忽然煥發於公主面上,他只看個側臉兒,不是全部的笑容,卻也心頭隨着一亮,好似明光萬道出於深山,日頭出山澗。
這一刻,伍思德溼了眼眶。原來她喜歡,她要的,不過就是這小小的欣喜,小小的東西。一直認爲公主要的,自己給不起的駙馬爺,頭一回對妻子有幾分瞭然。她要的興許並不多,自己也給得起。
讓驚喜衝暈的十一公主傻乎乎手捧一隻小雞,任由小雞掙扎啄着手,轉過身子對伍思德傻笑,深一腳淺一腳過來,咧開嫣紅小嘴兒:“嘿嘿。”
“嘰嘰!”小雞在她手上以爲大難臨頭,用力叫着。
豆花眼睜睜看着駙馬抱起公主坐在腿上,還說了一句:“要來一隻,親一口,對吧?”十一公主羞澀都忘了,一隻手撫摸小雞作安撫,柔軟如玫瑰花的嘴脣主動湊到伍駙馬那粗糙肌膚上……
“吧嗒,”還有聲音。
豆花認爲自己應該回避,可她傷了腳,雙手按地,一手一手的爬了出去。應該是一手吧,不是一步。
爬出來見谷外近黃昏,夕陽無限好,猶有一碧如黛還在空中。層層疊疊的晚霞,如巧手匠人的暈染色,又如天女在浣紗,紗上顏色由水而落,深淺不一,攢紅夾翠。
豆花看癡了,對着空中仰面似不會轉動。
伍小伍送晚飯來,好遠山路上來,就見到豆花一動不動,再看,半天不動。伍小伍大驚,這個人讓毒蛇咬了不成?
中蛇毒死的人,就是這樣僵直身子。
爲救人,伍小伍把手中飯菜放下,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正在尋找她傷口。豆花以爲他襲擊自己,眼珠子驟然動了,一腦袋頂在伍小伍身上,撞得伍小伍後退幾步,坐在地上,而豆花也把自己撞得後退,重重摔在門上。
“砰!”
驚醒裡面討小雞債的纏綿夫妻。
又聽豆花大罵:“壞人,你佔我便宜!”伍小伍反脣相擊:“俺寧可看野豬,也不看你!”憤憤然端着飯菜送進來。
豆花嗚嗚的哭:“我的腳……”
過了一夜腫起來很高,和十一公主關在屋裡養小雞,制澡豆。製成送出去,果然不給翠姑等人。伍思德私下裡送出去,翠姑等人用着好,見到十一公主就更高昂頭,心想,你不給我們,我們也有。十一公主和豆花也是鼻子朝天,哼,我們有小雞,有小鳥,還有蛋吃。
出山的人回來,把各地情況大約說過。又說造反起義的人多,衝擊到譚將軍這裡,譚將軍想借些兵馬一用。不敢掌握大帥行蹤,就沒有派人過來。蕭護答應下來,派一隊人幫譚直抗敵,告訴將士們,家眷平安到江南。
大雪封山時,那一隊人才回來,同時又把剃頭刮面工具針頭線腦布匹米麪帶來不少,又有山中尋到不少野麥,有士兵開墾地種上,已出苗。
第二天,大雪封山,谷中雖然不飄雪,出去已經不易。
……
“噗”,蠟燭點起來。就着火光,顧孝慈展開手中的信,有滋有味兒的看起來。這是小鬼寫給他的,由宋衝之轉送給樑源吉,樑源吉轉給顧公公。
現在要找到顧公公可不太容易,他隨張太妃等人躲藏在暗道中。宮中有暗道,荒廢已久不能逃出去,卻可以暫時藏身。
現在已經是新年裡,外面又是一個天地。新年前打着爲蕭護報仇的平民陸順德自創一個教派,因爲旗號是爲大帥報仇,京中有百姓們接應,台山王匆忙逃走,丟下來的小皇帝光復帝無人照管,張太妃念他也是皇家血脈,接到暗道中和小皇帝一處撫養。
本來張太妃還要躲避在上一回宮亂中的假山石下,可顧孝慈認爲那地方太小,不方便躲藏,無意中讓他尋找舊暗道,在陸順德攻進皇宮以前,嬪妃和宮人全進入暗道。這裡地方大,還有地下水,米麪又早就準備好,先是備的炒米給小皇帝孫瑛,後來見勢頭不對,又備下北方人會弄的炒麪,進來的人可以吃上半年。
嬪妃們逃難也逃出經驗來。
蠟燭不多,爲顧公公看信才捨得點起來。一干子嬪妃們看着顧公公把眼睛湊到信上,就眯起眼笑得幾乎沒有縫。
信中如下:“老鬼,聽說你受了冤枉刑,你且忍着,等小鬼回去給你報仇。另,大帥和我們都很好,有吃有穿,和哥兒玩,等我們休養好了,就去找你。”
這信,只有小鬼才能寫得出來。下面還畫了一個大大的臉,瞪着的眼睛,脣上笑容一抹,活脫脫就是小鬼本人。
顧公公嘿嘿,把信小心翼翼收起來,嘴裡罵道:“還小廝,就這文采也敢寫信。”正要把蠟燭吹滅,見嬪妃們全看自己,顧公公會意,對張太妃道:“老菩薩,大帥好着呢,他們在休整,就快回來了。”
這只是一句安慰的話罷了,大帥幾時回來,顧公公也不知道。
張太妃和嬪妃們就眼睛一亮,笑得合不攏嘴。蠟燭已熄,張太妃喊周妃:“你聽到了,大帥好呢,公主和駙馬也好。”
信裡分明沒有說十一公主和駙馬,可推斷一下,大帥好,自然公主和駙馬就好。周妃也就笑逐顏開:“託您的福,他們肯定是好着呢。”
這地方設計巧妙,白天時能採光,這是晚上,大家摸黑也能忍耐。
三歲的小皇帝光復依在張太妃身邊,小手握着另一個小皇帝孫瑛的手,悄悄道:“我餓了,”張太妃就喊人:“快弄吃的來。”
也不用蠟燭,炒米袋子就在身邊。一個宮女打開,簌簌沙沙,給了光復皇帝一小碗,黑暗中響起“格格嘰嘰”聲音來。張太妃又想蕭護了,越是沒吃沒穿,越是想他,嘆氣道:“大帥有這東西吃嗎?我們來念經吧,爲大帥祈福。”
顧公公取出信,放鼻子前面聞聞,信上一股子油味兒,他們應該吃得不錯。
這信是小鬼晚上在獸油燈下寫的,寫過又在油燈下看一遍,獸油氣味大,就有油味兒。
而當時,小鬼回來晚了,見往京裡去的人走得急,邊啃骨頭邊寫信,又一層油味兒。
重新收起信,在念佛聲中想樑源吉這個人,本來顧公公是不太相信樑源吉,大帥相信他是另一回事。可今天樑源吉轉來蕭護的信,說明他和蕭護是能聯繫上的。
台山王逃走後,陸順德的人佔據宮中。樑源吉不能一下子找到顧公公,就在幾處假山上墨汁寫上:“老鬼出來,小鬼找你。”又畫上牛頭馬面。
別人看到,還以爲鬼畫符。老鬼是心中有數的,就找到樑源吉拿來信。
如果大帥在亂中還相信樑源吉,那顧公公也有一件事想拜託他。顧孝慈在黑暗中默默地想着,這事情太大,萬一樑源吉不可靠?
他心裡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算算時間近半夜時,顧孝慈纔要睡,張太妃悄聲喊他。顧孝慈不用張太妃說,就能知道她要說什麼,忙先堵上:“我沒找到長公主。”張太妃心太善良,一直要顧孝慈尋找大成長公主同來避難。
顧公公私下裡出去好幾回,也能弄回來一些臘肉等菜,就是長公主,他一直說沒見到呀沒見到。
張太妃纔不信。
每過一天,太妃心中就如滾油煎。她心中想的,就是老先帝的後裔,能護一個就是一個。小皇帝孫瑛和光復帝,是老老先帝的後裔,太妃也不忍心丟下。
何況是老先帝最愛的女兒,大成長公主。
上一回就聽說大成長公主府中已破,張太妃就急上加急。當着人和顧孝慈說過幾回不中用,這是亂中,大家要團結,和顧公公私下裡說,又怕別人疑心,認爲自己和顧公公有別的私心,張太妃就等到夜裡,聽身邊人鼻息沉沉,來勸顧公公:“救人一命,也是一件功德,還有寧江侯,張閣老大人……。”
顧孝慈說出實話:“他們全來了,我們就不夠吃的。大帥是有消息,可幾時來還不知道。他又受了冤枉聖旨,他肯不肯馬上就來我也不知道。”
張太妃今天腦子很靈活,帶笑悄聲道:“你能收到信,自然就能找到他,給大帥去一封信吧,說我們想他,指着他來搭救我們。不爲我們,還有周妃娘娘不是?”
以爲睡着的嬪妃們中,周妃悄悄接上話:“等明兒天亮,我給十一也捎句話去。”張太妃才愕然:“你醒着?”聽文妃道:“我也醒着呢,”九皇子也接話:“都醒着,”又小有不滿:“長公主能接嗎?”
“就是,她以前得意時,可不照顧我們。”不僅是文妃和賢妃對長公主不滿,就是別的嬪妃們也不願意接她。
等她們紛紛說過,張太妃才和氣地道:“都是一家人啊。”嬪妃們這纔不說什麼。
第二天白天,藉着透進來的光,周妃用簪子沾胭脂,撕一條衣服,給十一公主帶了句話。顧公公拿在手中,心想這信指不定幾個月纔到蕭護手上,等到了胭脂氣兒早沒有,十一公主別當成是沾血寫的吧。
又到夜裡,他出來憑着一身功夫往樑府中去。
京中從來好大雪,琉璃瓦上一片白。雪花中,見皇宮中只有幾處有燭火,別處全寂靜死沉,好似空宮一般。
偶然下面也有巡邏的,是一隊雜亂無章的衣服,說話高低不等的人。顧公公避開他們,在平江侯府中落下來。
才一落地,見房門一開,有人衝出。借雪光,見劍光閃亮,一個是平江侯,還有幾個家人。顧公公怪聲怪腔:“是咱家。”
樑源吉鬆一口氣,抹一把頭上冷汗,人嚇人可以嚇死人。顧孝慈見平江侯防備到如此的地步,疑心大作,問道:“出了什麼事?”
“沒事沒事。”樑源吉掩飾着,在雪中用心看顧孝慈後面沒跟來人,只有他一行腳印,才強打笑容:“裡面說話。”
房子裡還有別人,老孫氏親手點起燭火,小孫氏也在這裡。大家見面分外噓唏,恍如隔世般。
顧公公問起官員們,樑源吉紅了眼圈:“……往京裡來的,都是要當皇帝的。這陸順德打着爲大帥的名頭兒,進京裡來就想讓百官們臣服他,又說他們救我們於危險中,屁!要我們推舉他當皇帝。他手下有幾個讀過幾天書的秀才,說一定要前朝的官員們推舉,百姓才能信服。又要砸開國庫取珠寶,管國庫的那官有心計,逃走前用銅汁子把國庫大鎖全灌實在了,門又厚重他撬不開,正有人出主意炸牆,又天天來逼迫我和張閣老推舉他當皇帝。寧江侯和他硬頂,讓陸順德把家抄了,把寧江侯打得現在起不來,還有原京都指揮使田品正,也讓他打了一百脊杖,現關在獄裡,聽說快要死了。”
顧孝慈大吃一驚,地道里不多日子,外面好似過了幾年。
他也急了,搓着雙手:“這這,這可怎麼辦?”樑源吉苦笑:“我下午還和張閣老說,實在不行,我們就逃走去找大帥。可閣老上了年紀,這一冬天更冷,又缺少炭火好的吃食,閣老身子也快頂不住,閣老讓我把他兒子們全帶走。張公子們全孝敬,又不肯走,我正和老夫人商議,你就來了,我以爲消息走漏,纔拿劍出去。”
“你要去見大帥?”顧孝慈眼睛一亮:“真的?”燭光把顧公公滿面喜色照出來,他再搓雙手,這卻是喜歡的搓着,不住地道:“太好了太好了。”又面色一凜,眸子裡直直逼視樑源吉:“我能信你嗎?”
樑源吉揣摩他的意思,不過是什麼信什麼東西託自己轉交,挺起胸膛,起誓道:“你若有信件物品交付,我如不帶到,也必轉交給大帥的人,否則天不容我!”
他一起誓,顧公公就更放心了。
就問樑源葉哪天走。樑源吉爲難的看看老孫氏,他雖然不能和老孫氏棄前嫌,卻願意帶她走。而老孫氏先開始是留樑源吉,現在則早早就勸樑源吉走,用誠懇又把平江侯的心打動幾分。
亂中,有些事情可以不顧,比如以前舊事衝談許多。
樑源吉有一件事深埋心底。
老侯爺死以前,拖着病體來看樑源吉,曾有一句話交待:“我對你嫡母無情,致她數十年來傷心,我不是個好丈夫,也就給她夫人位置。我死後,只有你一個兒子,你襲爵後,就算不能忘記她對你的種種,也不要傷害她性命。”
樑源吉當時因爲父親病中,見他殷殷關切,也答應下來。
以後不管樑源吉和老孫氏爭鬥得有多厲害,也的確沒動過殺機。平江侯甚至能把老孫氏從正房裡攆出去,不再管她家用,也是有一手的。
頭一回兵亂,樑源吉壓根兒不理會老孫氏,獨自逃出,也有個借刀殺人的心。
可這一回,父親的話浮上心頭。後來沒幾天傳出老侯爺死訊,樑源吉得蕭老帥之力,回京奔喪,老孫氏不能阻攔。奔喪後老孫氏試圖攆走樑源吉幾回,樑源吉又全再次回來。父親的死,成就平江侯的襲爵之路,樑源吉曾去信問過蕭家老帥,是不是父親相托與他?
老帥一直沒回復。
這句話,算是遺言。
老孫氏和小孫氏全在房中聽着,見問走的日子,老孫氏眸子裡隱有淚光:“越早走越好,這一撥子亂的與以前不同。”以前還是皇族血脈,不管平水王、台山王,都有規矩可尋。現在是真正的亂民,不按牌理出牌。
而且老孫氏卜的卦,樑源吉也應該離京。
幾個皇帝輪換地轉,平江侯也受衝擊,這中間孫家對他保護也不小。樑源吉難過了,對顧公公道:“我們再商議商議,把年過完再走。”
顧公公對這一家人糾葛也知道幾分,不再多說,趁夜去看張閣老。他行走在屋頂雪中,見京裡快似一座空地,就是叫的狗也沒有幾隻,不禁心中難過。
對着雪花飄然,顧公公不僅想蕭護了,也暗暗禱告,大帥你幾時纔來。又因爲大帥不知道幾時來,顧公公心中拜託樑源吉帶東西去的想法就更堅定。
京裡太亂,什麼東西都放不安心。
蕭護這個年,過得安寧富裕,只除了沒有鞭炮。
過年前,又讓人下了一次山,讓人採買酒水。年二十九那天,酒水到來。大帥讓輪流大醉。人人感激,都知道山下現在亂,酒水這東西多難得,大帥弄來上千罈子,花了一筆重金。
他自己也只喝一回,是初一那天痛醉。十三奶孩子不能飲酒,抱着小麪糰子母子噘嘴兒。
到下午,大帥有了哄兩個麪糰子的東西。
山中一直有虎嘯,大帥說可以捕,不過安全第一。將軍們都想弄來老虎,帶着會認虎蹤的人,挖了無數大坑,投了十幾張大網,都用手臂粗的繩索結成。還怕虎會咬開,事先浸過油,曬乾,又浸油,曬乾。
刀劍都難劈開。
初一那天,有人醉酒,有人巡邏,發現抓住一隻成年母虎。那虎腿上早就受傷,小虎不知跑去哪裡,或是讓狼叼走。
受傷母虎兇性大作,在網上也沒有人敢接近。後來姚興獻過來,說殺了吧,數箭射死,剝皮時,發現還有奶水。
他們擠出來有幾大碗,當即和着母虎送去給大帥看。
蕭護酒到一半,見老虎沒傷皮毛的送來,又是大年初一,潛意識裡認爲這是個好兆頭。看他們一張張興奮的面龐,大帥不忍心收,只收下虎奶,讓奶媽們煮給小麪糰子喝,想想沒有哄大面糰子的東西,就笑道:“你們收拾了吃吧,給支虎腿給我就行。”
虎奶可能很香,小麪糰子一氣喝了兩大碗,嘖着小嘴兒,肚子鼓起來多高,在炕上大睡一覺。到晚上,送來一隻烤虎腿,香噴噴的,虎皮早給了大帥,給謹哥兒作衣服。
虎腿,就歸大面糰子。
蕭護正在鬧酒醉,歪在炕上看十三吃虎腿,和她逗着玩:“一隻夠不夠?”一隻虎腿幾十斤重,沒有分切用大的木托盤送來。
十三也和大帥開玩笑,也不切開,把小麪糰子給大帥看着,雙手捧起整隻虎腿,就在上面啃。山谷中又尋來不少香葉,這虎腿就烤得香氣撲鼻。
呼呼大睡的小麪糰子揉揉眼睛坐起來,對着母親手中偌大虎腿嘻嘻:“吃吃,”蕭護和小麪糰子玩笑:“去吃。”
十三才嗔怪:“他沒幾顆牙,只怕咬不動,再說這肉沒給他吃過,他能吃嗎?”蕭護就笑:“你嚼一口給他。”
夫妻這樣說着話,見小麪糰子蹣跚到了虎腿前,口水因扎牙的原因滴成一條銀絲線垂在新虎頭鞋上,咧開嘴,雙手扶住虎腿就是一口。
這一口,因虎腿太大,不好下口,空有幾顆牙,什麼也沒有咬下來。
小麪糰子只舔到油,委屈地看母親,再回身看父親,鼻子尖和嘴兒上油光光。見父親笑:“回來,等母親咬下來給你吃。”
小麪糰子卻不肯,對着咬虎肉的母親看着,忽然來了小脾氣,雙手上前扒住虎腿,把整個臉全貼上去,肥乎乎大臉蹭、頂、啃……
舉着虎腿的十三是曲腿坐,一隻腿半彎在屁股下面,不穩讓兒子用力這麼折騰,往後就倒,又怕兒子隨勢摔着,強撐着半歪着喊夫君:“大帥,我沒有力氣了,快把他抱開。”
蕭護從兒子臉貼虎腿上不服輸時就哈哈大笑,他醉酒身子比平時軟,動作慢一些,還沒有過來,見到小麪糰子得瑟的站直了,胖腦袋前後的擺動,小嘴兒不知何時撕下一長條虎肉來。
“啊?”
大帥和十三一起瞪圓了眼,纔要去拿下來,就見小麪糰子嘴巴動幾動,一長條虎肉,近尺把長,全下了他肚子裡。
就是不太粗就是。
謹哥兒是二月裡生的人,正月裡的今天才十一個月不到,聽奶媽的話,給他餵過飯食,不過全是軟爛的東西。
而這烤肉,雖然士兵們是精心烤制的,可總沒給小麪糰子吃過,夫妻一起旋風般過來。十三放下手中虎腿,大帥也不再身子軟,駭得前後一起抱住他,大帥急急地問:“兒子,你難不難過?”
十三則手撫小麪糰子圓滾滾的小肚子,擔心:“會鬧肚子吧。”
要說小麪糰子到今天爲止,還算是好帶的。沒怎麼生過病,要知道小孩子生起病來,這山谷裡可就麻煩。
雖然草藥不缺,醫生高明,當父母親的還是會認爲對不住兒子。
不管父母親焦急,小麪糰子眼睛瞪着虎腿,手指着要:“吃肉肉,”見父親擋住自己,小麪糰子一胖腦袋頂過去,正中父親硬硬的胸膛。頂得大帥猝不及防,又是酒後,往後就倒。
摔在炕上後,大帥放聲大笑:“哈哈,這小子力氣十足,看來沒事。”
這是小麪糰子和小雞學的。
他天天無事就把小雞拍得一腦袋撞到東,一腦袋撞到西的,自己也學會了。
十三正在抱怨:“你怎麼能撞父親?”小麪糰子見父親笑,以爲在玩。胖身子一貓,拿個胖腦袋對着母親又是一下子。
母親早有防備,把他胖身子抱在懷裡拘着,拿帕子給他擦嘴,笑道:“弄我一手的油。”見懷裡小麪糰子鬧起來,不依地要從母親懷裡出來,急得大叫:“啊啊母親……”
一急,天天教他說的話也出來了。
大帥含笑就此倒着,看十三面上才一喜歡,手中就一鬆,小麪糰子重新起來,走到母親面前擺好姿勢,兩隻烏亮的黑眼睛瞪起來,小身子又貓起來,胖腦袋在房裡也有一個小小帽子,撞父親時丟了,這光腦袋又撞過來。
蕭護大樂:“你不睡倒,他纔不放過你。”
十三就勢倒下,重把兒子抱在懷裡擦擦嘴,對大帥笑:“取他衣服來,弄得一身是油。”小麪糰子這樣玩耍過,又不餓,把虎腿拋到腦後。大帥取來衣服,出去問住在對間的奶媽要不要緊,奶媽聽過也擔心,請醫生來一定開了消食的藥,煮出來時小麪糰子洗過又睡了,第二天才給他喝幾口。
小麪糰子因此加的食物就多起來。他胃口好,又活潑愛動,吃什麼都香。不出一個新年,喝了很多的虎奶,後面抓的也許是天意,好幾只喂崽的母虎,便宜小麪糰子痛痛快快地喝出了新年。
大帥興趣也調動起來,想老虎比人壯實,兒子多喝虎奶是好事。大帥在十五那天,親自帶着士兵們出去,他手中長槍一杆,不下幾百斤的力,雪地裡追了好幾天,和老虎狠狠較了一回力,這一次去的人多,抓回來的虎也多,十幾只的往回搬,全軍人人可以分到一塊肉。
專給小麪糰子烤得軟爛,給他抱着啃。
……
而此時的江南,蕭老帥更想兒子和孫子。他由信中知道蕭護很好,一直想把孫子接來,一直瑣事纏身不能成行。
四處百姓們揭杆起義,喊着:“皇帝輪流坐,今年到我家。”都想先進京城。江南,因周邊的文昌郡王死,平水郡王等人死,臨安郡王孫珉休養生息不敢出來,韓憲王有顧良能纏住,無法出來,暫時沒有大的戰事。
沒有戰事尋上來,依着老帥的意思,早就想動身。可附近城池的百姓們一撥一撥的來投奔,有些地方只隔一條河,或是隻鄰一個山頭,見到江南地面上糧米不缺,百姓們春耕秋收。他們不能忍耐自己所處地方戰火紛亂,來往江南。
老帥爲兒子堅實後盾,又公開讓人傳信,凡是玄武軍家眷,都可以往江南來往。只這件事,就把他從夏天忙到秋天。
十月裡北風有,老帥說一定要走時,又有一件事拌住他。幾個相隔有三百里遠的百姓們來見他,說當地溫暖秋收還有,只是不滿封地上郡王們爲打仗加多稅收,想請老帥幫忙出兵馬,收過東西后,以一半相贈。
蕭老帥不要白不要。
他不要,也是郡王們拿走買兵器添戰火,索性出兵把那一塊地方全占上,中間打通,又安排涌往江南的百姓們去住。得到的糧食,最近人多,也要吃。餘下的,就給兒子屯積起來當軍糧。
又系得他直到臘月也在家裡,這就過個年,安撫一下來的人,讓人準備大車,心想再大的事也不管了,自己是一定要成行的。
一千車糧草,分三路而走。路上處處缺糧草,護送的人就要多。正好廖明堂的三萬人聽蕭護吩咐,側應顧良能時,回來補糧草,就這三萬人押送,又有樑爲等私兵在京外接應,老帥沒出正月動身,隨身和幾個奴才馬上全是謹哥兒衣服東西,甚至奶媽子也帶了兩個在車上。
老帥是悄悄走的,怕族中子弟們跟來。
不想他形蹤卻落在一個人眼裡。
蘇雲鶴試圖走過兩回,一次讓老帥攔下來,一次讓五舅老爺攔下來。五舅老爺對兒子道:“等過完年,我也想去,你我父子一同動身。”
見兒子瞪大眼,五舅老爺訓他:“你表哥一個人在外面,心裡難道不難過?我去,才能勸得他安安心心地不多想什麼。”
蘇雲鶴自己去,是天不怕地不怕。可父親要去,他爲難道:“母親知道會罵我。”五舅老爺手一揮:“這事兒不要你管,我自己會說。”
他還真的和五舅太太說了。
過年那一天,全家在蕭府中家宴回來。天上飄着小雪花,五舅老爺再一次把情同父子的蕭護想起來,爲他實在傷心。
和五舅太太睡下來,五舅老爺翻來覆去不熨貼。五舅太太也沒有睡,在出神,一句話就說中丈夫心思:“你想護哥了吧?”
“是啊。”五舅老爺長長的嘆氣:“護哥頂着那麼大的罪名,又讓一些人利用名聲,天天把他說成不在了,身邊又只有媳婦在,沒個長輩家裡人的,有話他對誰去說?”
窗外有鞭炮聲傳來,喜氣洋洋。房中這一對長輩聽在耳中,更想到蕭護不知在什麼窮山惡水中。蕭老帥只說大帥還在,不說他具體在什麼地方。
五舅老爺和五舅太太在大年夜裡暗自傷心,五舅太太先吁了一口氣:“你要去就去吧。”還是舅太太先說的。
“你不攔我?”五舅老爺大喜,側個身子滿面感激,好似他尋找一本難得的古書般喜歡。五舅太太對着丈夫這喜出望外,就微微地笑,瞭然地道:“不讓你去,你上了年紀,偷着去怎麼辦?”
五舅老爺讓她放寬心:“我不會沒有準備的去,依我看,妹夫是要去的意思,他不說,我也知道。我看到他備糧草,這麼多還能是給誰?我想,他動身,我跟上,跟出一百里,他還好意思讓我一個人回來?”
都想得這麼妥善,五舅太太也覺得滿意,跟着妹夫老帥去,可以說是萬無一失。
夫妻新年夜裡定下來,五舅太太在吃年酒之餘,給五舅老爺準備行衣路菜,帶給蕭護和外甥媳婦,謹哥兒的東西。
五舅老爺既然打定主意跟着老帥走,就希望長子蘇雲鶴留在家裡,哄他老帥說的,出了二月天氣暖和再動身。
自己則盯着老帥離開,在一天後,五舅老爺帶四個強壯家人離家。蘇雲鶴盯的先是姑丈,再就是父親。他於五舅老爺走後的下半天,換上一身過年新衣,對母親說賀家吃年酒出來。街上熟悉鋪子裡,他早就寄放一個包袱在內。
拿上,劍也早擺了一把在這裡,蘇雲鶴追着父親走了。
幸虧他追着過去,五舅老爺一直沒追上蕭老帥。老帥是急行軍的馬速,不是五舅老爺這斯文人可以追得上的,兩下里拉開,出一百里,就有亂兵,五舅老爺正躲避,讓蘇雲鶴追上。
父子大笑,就此同行。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出來了,這麼大的人還能到不了京城?
父子同着家人四個,歡歡喜喜上路。
五舅太太見不到兒子着急,往賀家去找,賀家公子們和林家公子們因此知道。林家這一天也在賀家喝年酒,蘇表弟日子是沒有說錯的,不然五舅太太也不放他出來。
賀林兩家公子們因此去打聽舅父蕭老帥,有時候他也不在家,去城外啊去別的地方啊,竟然走了兩天後,由這件事才發現舅父離開。
第二天,賀林兩家六個兒子,除小表弟太小以外,走了五個。五個人在城外遇到,林長公子把小弟弟罵回家,讓他不要去,回去安慰父母。第二個林公子不怕他,一定要去。賀長公子也罵弟弟來着,不想賀二公子說:“你我比試比試,贏了的去。”
賀二公子贏了,賀長公子無奈而回。
家裡總要有個成年兒子在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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