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昌郡主不敢得罪慧娘,走幾步,回頭可憐地看一眼,再走幾步,見慧娘不理會,郡主又對蘇雲鶴淚眼汪汪。
“表弟,你也去!”慧娘倒不是照顧郡主,是怕壽昌一個人辦事太差。蘇雲鶴暴躁:“怎麼又是我?”慧娘笑眯眯:“表弟你最好了。”
蘇雲鶴帶着一臉的忍氣吞聲,走在壽昌郡主後面。
“你最好了,”郡主跟着討好他。見蘇雲鶴伸手去拔死人身上的箭,箭插在關節上,一拔,沒出來,大腿反倒彈動。
壽昌郡主尖叫一聲,一溜煙兒跑回來,縮在慧娘身邊瑟瑟發抖:“詐屍!”羅氏悠悠醒轉,就聽到這兩個字,眼睛一翻,又暈了。
慧娘拿起刀鞘就給了郡主一下,罵道:“沒拿東西,不許回來!回來看我打你!”郡主又嚇走了。
慧娘再掐羅氏人中,手又停下,咦,自己剛纔打罵郡主?
這是做過無數遍的美夢,不想居然成真!她又嘆氣,成真又如何?如果父母親能活轉過來,這種美夢成真纔有意思。
嘆着氣,手勁兒用大了,羅氏痛得一咧嘴:“娘呀,你輕些!”醒了!醒過來兩眼發直,一腦袋扎到慧娘胸脯上撞,頭一下子就有了響聲,悶悶的,羅氏大哭:“將軍在哪裡?”慧娘扳住她腦袋,對這個人也得惡狠狠:“噤聲!你想把亂兵全招來。還有,我警告你,不許你再撞我,我不是面捏的,我是鐵拳頭!”
把自己拳頭在羅氏面前晃晃。
廝殺得疲累的慧娘對她們失去耐心。
羅氏瞪着那拳頭,忽然想到這個人是能殺烏里合的大英雄,怯怯點頭。慧娘檢查她身上有沒有傷,又問:“孩子們呢?”
“去了城門,是可靠的家人。”羅氏弱弱地回答。
慧娘奇怪:“那你怎麼不去?”
羅氏沒法子回答,又哭起來:“我家將軍呀……”慧娘忍不住,朝頭給了她一巴掌,不輕不重的,足以震懾:“說過別哭!你煩不煩。”
再檢查羅氏腿上有沒有傷,她裙子上有血。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打人真舒服,難怪少帥喜歡一巴掌?
慧娘傻乎乎的笑着,翻看羅氏腿上並沒有受傷,是能行走的。
羅氏坐在她懷裡,不讓哭,就一直窺視着慧娘表情。慧娘才浮上笑容,羅氏就收在眼裡。見少夫人笑得好似偷腥的貓,出其不意的問:“你想誰?”
女人,是敏銳的。羅氏沒有問你笑什麼,而是問你想誰。少夫人笑得好似荷花帶露,又呆呆怔怔,只能是……懷春。
“想少帥,”慧娘喜滋滋的回答。羅氏心頭一寒,又擠出兩滴子淚水:“他,竟然不回來救我?”慧娘愣住。
回想自己聽到的,慧娘試探着問:“你不走,就是等姚將軍回來救你?”羅氏抽抽噎噎:“是啊,我想,他戀着……那裡不回家,難道我們要死了他也不回來?……負心人!”
慧娘很想劈頭蓋臉給她一頓罵,生死關頭賭的什麼氣!
又可憐她。
扶她起來:“走幾步。”
“我走不了。”羅氏膽子都嚇沒了,身子往下墩。
慧娘打迭起耐心,好好勸她:“我扶着你,儘管試一試,來,擡腳。”蘇雲鶴和壽昌郡主回來:“表嫂,他們到了!”
羅氏打一個激靈,左右看看樹林子裡好躲,沒幾步就不見了。
慧娘手中一空,再看人,已經只有一個背影。她大爲驚奇:“這法子倒好。”拿過蘇雲鶴和壽昌郡主手中的刀劍和弓箭,分發給來的人。
作個手勢,四散在斷牆,石頭,亭子後面。
屏氣凝神中,慧娘還在思念少帥。如果找不到姚夫人,她會恨自己一輩子。恨自己的同時,慧娘回想下午的擂鼓,最後擊敗亂兵,是恢復建制,沒有各自爲政的亂打一通。
同時想到要是少帥在,事起倉促中,也不會亂的。
十三慚愧,自己和少帥比差得太遠。
她有這樣的心思,是她從小時候騎馬射箭學戲水,樣樣不肯服輸,會一樣小鼻子翹一回:“哼,有什麼了不起,我也會!”
在和夫君的相處中,且行且驚且佩服,又愛又戀又怕他。最怕的,是怕失去他。有時候後怕,萬一不能嫁給少帥?
真是不敢想的事。
強過男人的女人有,卻不是隨手就有,一抓一個。慧娘也算是個能幹自強的人,通過今天下午的小勝,反而更欽佩自己夫君。
她輕輕一笑,甜甜的想,把姚夫人送回去,就去宮中找夫君。旁邊有一雙眸子看過來,是壽昌郡主。郡主自知現在仰慧娘鼻息,短短半天就學會看慧娘臉色。見慧娘笑,也跟着討好地一笑。
換來慧娘一個白眼兒:“你笑什麼!”
關你什麼事!
府門口腳步聲狂奔,一堆人快速衝進來,迅速找地方藏身,一個人推一把頭上打歪的頭盔,悄悄的指指上面。
姚家大門上,也是有門樓的,上面可以站人。幾個人爬上去,弓箭拉開,聚精會神對準大門!
蘇雲鶴對錶嫂使個眼色,他們在追什麼人?慧娘小聲道:“看一看再說!”
嘩啦啦,外面有動靜,有人大聲道:“分開,你們去那邊,其餘的人跟我這邊搜!不要放跑一個,免得少帥壓力太大!”
火光中,一個人當先往大門中來。他粗壯身軀,肌膚粗糙,面上有風吹日曬的痕跡,還有的就是傷口。
大門上人一心一意候着他進來……。
有弓弦聲響!
數箭齊發,門頭上人一個跟斗摔下來。
慧娘衝出去,先劈倒一個,纔回身笑容滿面,不及喊他,來的人哈哈大笑:“這不是十三少嗎?”
張家擠眼睛,把慧娘從頭打量到腳:“十三少,聽說你在當女眷,怎麼還[舞着刀跟爺們似的,少帥看來打少了。”
慧娘罵:“要你管!”飛起一腳,踢翻一個。見張家也衝入戰團,同時大叫:“兄弟們,十三少在這裡!”
“真的!”
“哪裡?”
一羣漢子們亂喊亂叫,爭先恐後的跑進來。大家打一個照面:“哈哈,十三少,你怎麼不穿女人衣服?”
“不用問,讓少帥又打了,穿這衣服能扛鞭子,”
“我們幫你勸勸?不過你得給酒喝。”
羅氏從樹後出來,瞠目結舌。她以爲自己當衆被姚興獻打一巴掌就叫沒臉面再活,聽到這些對少夫人說的話,羅氏情不自禁走出來,這是真的?
少帥會打少夫人?
見這一羣人舊衣爛衫,還發有髒污,活似一羣叫花子。
羅氏不知道這是監獄裡出來的那羣兵。
慧娘又羞又惱:“再笑我打你軍棍!”
“哈哈……。”
蘇雲鶴見有趣,走出來腆肚挺胸:“別笑了,再笑我表嫂,我不客氣了!”眼角見有人要逃走,擡手劍如長虹般,從他後心穿到前心,拍拍雙手面有得色,雙手一拱:“我是少帥表弟。”
再一瞪眼:“啊?這不是……”
是蕭護的親兵。
那親兵對他一樂:“表公子,功夫見長啊。”慧娘早就生氣地走開,提着刀同幾個人把這一處看了又看,直到不難爲情纔回來,想也不想:“表弟,送姚少夫人去城門。我去和你表哥會合。”
蘇雲鶴憤怒了:“這事兒怎麼全是我的!”手一指壽昌:“看這個草包郡主是我的事,送人也是我的事,我是來幫表哥幫表哥的!”
“表弟,”慧娘聲音軟軟:“以後你捱打的時候……表嫂給你說話。”十三少笑靨如花,人也恢復自如,對錶弟使眼色:“你看這個條件怎麼樣?”
蘇雲鶴啞口無言:“好吧,不過,還得加零花錢。”慧娘撲哧一笑,表弟妹們全是一樣的人。她笑容可掬:“行。”
分一些人給蘇雲鶴,讓水蘭和小螺兒也回去,這兩個人怎麼也不肯。好在來的百姓們中有女人,居然有女人,和蘇雲鶴一同送羅氏。張家讓人外面牽馬,見外面馬蹄的的,草包郡主不知什麼時候偷溜出去,偷上一匹馬走了。
沒有一個人去跟上,蘇雲鶴甚至聳聳肩頭:“外面亂兵多呢,要是出什麼事不能怪我。她去的是那方向,我不去。”
慧娘不易覺察地輕吐一口氣,死在外面倒也是一件省心的事。擡眸,見張家注視着她,微微含笑:“咱們走吧。”出門上馬,走出一條街,見郡主騎馬又回來了:“有不少人。”她縮到慧娘馬後面去。
慧娘無端懊惱,悶着頭往前面去殺敵。格鬥中,張家還是和以前一樣,步步跟隨着她,找個機會小聲道:“不要心慈手軟,”見腦後風聲響,反手一刀劈倒,再次湊近道:“現在是亂世!”
死皇帝都不稀奇,何況是個郡主!
慧娘抿緊嘴脣。
蘇雲鶴送羅氏去城門上,羅氏在半路上忍不住:“少帥經常打少夫人?”很不幸,蘇雲鶴也是見到羅氏上門鬧事的人,今天救她又聽到羅氏和丈夫賭氣纔不離開家。
蘇小弟調皮勁兒上來。
大大咧咧:“怎麼不打,我表哥打起人來,那個狠,”他腦子裡回想的是表哥打自己,面上就帶出表情來:“我表哥打人,那個兇,不把你打服了,他都不收手。”
反正表嫂不在,可以盡情的吹牛。
蘇小弟的手,帶着馬鞭子,左一甩,右一甩,好似甩人巴掌。
羅氏噤若寒蟬。
張家在路上對慧娘解釋得差不多:“我們被西山大營叛變的人攔住,我看到還有一支咱們的人馬,那兄弟是個狠角色兒,他斷了一支手臂,還死扛着,讓我快來救京中。”慧娘一驚:“蕭拓斷了手?”
“你別傷心,吃當兵飯的,這是正常事。”張家輕描淡寫的划過去,再道:“我們追着西山亂兵來的,不然也不能遇到你。”
慧娘用力打馬:“咱們快走。”她的心被蕭拓斷手臂弄得心神俱亂,少帥那裡好不好……。
急得水蘭和小螺兒在後面喊:“小心摔着。”真虧她們這個時候能說這句話。見少夫人打馬飛快,水蘭一橫心,對同坐馬上的小螺兒:“抱緊我。”用力一帶馬繮:“駕!”
“啊啊啊……撞牆了!”小螺兒狂喊。
宮門外,混戰不多,但裡面殺聲震天響。慧娘見守宮門的人全是自己人,問一問少帥讓封鎖宮門,在內宮殺亂兵,回頭交待兩個丫頭:“不要亂走,就這裡呆着,這裡咱們的人多。”策馬狂奔進去。
張家跟上。
水蘭和小螺兒慢慢下馬,站在宮門上好奇:“這就是皇宮?”大足夠大了,也能感受到千年的歷史,又似有萬年的吟唱。
只是不肅穆。
有起火處,有廝殺處,皇家威嚴蕩然無存。
“哎,這門呢?”小螺兒尋根究底。守門的人笑:“在你腳下。”小螺兒讓開,看腳底下踩着一堆碎木頭,還有碎銅片。
銅片是整張的,受馬踏腳踩,扁扁的還不少洞。上面銅釘也快平了。
小螺兒景仰一下:“好門。”好在哪裡,不知道。可能是皇宮大門不得不誇,又可能是見這銅門沒踏壞誇一下。
別的人全殺人去了,兩個丫頭帶着夢幻般的神情往裡走:“咱們逛逛?”另一個人抿着嘴兒笑,還挺難爲情:“咱們逛逛。”
守門的人好心指給她們:“要逛,只逛前面那兩座殿堂,別處還不安寧。要有人問,就說是蕭家的人。”
小螺兒和水蘭還給他行了個禮,羞羞答答:“好歹進宮一回,見些沒見過的,也算沒白來一回。”
這感覺真好,把皇宮大門踹在腳底下進的。水蘭悄聲笑:“我知道他們把門砍了的原因,一定是喜歡踩着走。”
好似踩在誰臉上,有痛快淋漓之感。
收拾出來的兩座殿堂,一個是皇帝上早朝的地方,一個是御書房。御書房裡大成長公主和百官守靈,哭聲震天,丫頭們不願意去,先去逛了逛金殿,再去御書房,聽到裡面有人正在爭執。
是壽昌郡主的尖嗓子:“我要見母親!”
大成長公主從來沒有喜歡過她,現在皇帝死了,國舅雖然回來,卻看得明白,以後很多事會仰仗蕭護。長公主冷漠地道:“江寧郡王妃救主而死,按國舅的意思,把她先停靈在這裡,以後入鄒家祖墳,已入棺材,不能再看!”
她一面說,一面打量別人的神色。
沒有人擡頭,寧江侯更是冷淡。
新帝還沒有立,宮亂還沒有止,世家已經開始分庭抗禮。大成長公主和寧江侯、張閣老爲江寧郡王妃怎麼處置爭了半天。
大成長公主不允許江寧郡王妃宮中停靈,她是皇帝姐妹。寧江侯是先太后兄弟,卻一力主張爲國舅計,江寧郡王妃停靈宮中。寧江侯是對蕭護忌憚起來,打算一力拉攏鄒國舅。
樑源吉沒有說話的地方,別的內閣大臣們,死的死,還有一些沒找到,不知道陷在哪裡。只有張閣老在,閣老大人謹慎的想了一想。
蕭護的擔心,張閣老全有。比如說蕭護一天就攻進皇宮,難免以後有人說他前面營救不力,不過打仗的事,也許蕭護前面人手不齊。這一點兒,張閣老在蕭護地盤上看得很清楚。
蕭護又要拿下城門,又要層層營救,說他前面營救不得力,這是不對的話。
不過,這些官員們纔不管這些。混跡官場一生的張閣老心中有數,當官的得了性命,還是官架子十足。包括閣老自己,都是這樣的人。
蕭護這一回功高苦深,不招人眼紅才叫怪事。
大成長公主女流之輩,被亂兵嚇破了膽,又對皇帝有手足情,對蕭護感激是正常事。而寧江侯,從來城府深過別人,好似一潭子深不見底,從來沒有清過潭的水一樣混。
張閣老和寧江侯同朝爲臣一輩子,也把不穩他的心思。閣老大人是感激蕭護的,也是圓滑的。正因爲感激蕭護和又圓滑,張閣老決定贊成寧江侯。
他是蕭護所救,表面一力不向着國舅不好。三個人中兩個人同情江寧郡王妃停靈宮中,大成長公主只能同意。
靈是停了,不代表大成長公主和以前一樣容忍壽昌。而看寧江侯不說話,像是不犯着爲壽昌郡主和大成長公主再爭執一回。
壽昌郡主大哭大鬧,她穿一身丫頭衣服,渾身是血,狼狽不堪。回到宮中,老脾氣發作,手指到大成長公主鼻子上:“你敢不讓我看,你是什麼東西!”
“放肆!”大成長公主惱怒,眼底都全是陰霾。她一直忍着,一直不與她一般見識,這個人越來越上來了。
長公主還有兩個人在身邊,喝命:“把她給我轟出去,等國舅回來,讓國舅好好管教!”官員們全聽在耳中,都心如明鏡,朝中風向要變了。
這一回,長公主是恨透了國舅。她把皇帝的死,遷怒在三軍統帥鄒國舅身上。以後鄒國舅說話,不會像以前那麼管用了。
寧江侯還是不明聲色,他也累了,裝着眯眼養神。張閣老當然更裝糊塗,也打起了盹兒。幾個人上來,把壽昌郡主攆了出去。
壽昌郡主在宮門外大罵不止:“老虔婆,我讓皇上殺了你!……。”別的人全當聽不見。這些人的城府全在這一刻表露無遺,該哭靈哭靈,該當差當差。
再看大成長公主,哀哀哭靈,半點兒不走樣。
程業康聽不下去,出去也大罵:“你再罵一個字,讓人掌嘴!”壽昌郡主不敢再罵,只跪在外面玉石臺階上痛哭不止:“母親,我要見母親。”
幾天前和母親的分別,竟然是最後一面。
水蘭和小螺兒是因爲少帥和少夫人而不喜歡壽昌郡主的人,也爲她一掬同情之淚:“真可憐。”灑過淚水,互相扯着手,笑逐顏開:“咱們再逛逛去,難得來一回,得把這些花呀草呀的記住了,回去告訴她們,讓她們眼饞去。”
這一會兒最悠閒的,卻是這兩個丫頭。
鄒國舅也離死不遠了,他暈過去後,醒來就不肯休息,一定要來殺石明。石明沒有找到,卻遇到幾個昔日的宮中侍衛,國舅一見大罵,喪姐喪君喪失家人的鄒國舅已近半瘋癲,和這幾個侍衛動手,中了好幾劍。
不是後面人上來得快,國舅當場就沒命。
他血流不止,不能移動。自知命不長久,讓人請蕭護來。蕭護過來,手上也帶了傷,還往下滴着血。
他濃眉微皺,一眼看出鄒國舅不行了。他中的傷兩處在小肚子上,是個對穿。還有一劍在胸口上,擦心而過。
盔甲早就擊得粉碎,看他身邊屍體,有一個人手上還握着大錘。
少帥面色平靜:“國舅,你有什麼話說吧。”鄒國舅喘息幾下,吃力地道:“我只有一件事託付,”
“郡主就不必了。”蕭護不等他說出來,一口就回絕。
鄒國舅大受刺激,半仰身子坐起來,臨死的人還冒火:“她對你是一片真心呀!”蕭護冷淡:“哦?”
“你自己想想,她對你哪一回不百依百順,”鄒國舅一發怒,血就流得更快,人就更虛弱。怕自己沒說完話就死,忙軟下來:“我不求你別的,只求你帶她回江南,江南銀號裡我有一筆錢,讓她自己過日子去吧。”
鄒國舅乞求的看着蕭護。
蕭護靜靜站着,雪光淡而無蹤,把他面龐一半隱在暗處,一半清晰呈現,英俊得如神祉般。他扯一扯嘴角,輕輕地道:“你知道的,我的妻子,是封家的慧娘!”
“啊!”這個當口兒提這個,鄒國舅一驚。
蕭護一動不動,似乎在按國舅說的回憶郡主對自己百依百順,又嘲諷地一笑:“郡主以滿腔愛戀給與,國舅用三軍大權相托,皇上呢,按今天的來看,”他指的是御書房裡皇帝和郡王妃死在一處。
“皇上只怕會以託國的財富相贈。可你們!”
蕭護這時才激動了,他胸口起伏,看得出來強自壓抑自己:“可曾問過我!”他眸子裡怒火越噴越多,對着一個就要死的人,憤怒了:“只是郡主喜歡?你們就能把小人的名聲加在我身上!只是郡主喜歡,你們就能把不仁不義不恥不德的名聲加在我身上!只是郡主喜歡,你們就能陷害無辜的一家人,害死他們,還逍遙法外!……”
少帥越說越快,都有些控制不住:“你們害的我岳父母慘死,害的我妻子顛泊流離,用種種事情拿捏我想讓我就範,你們不亡,還有誰亡!”
鄒國舅張口結舌。
“從我到軍中,哪一仗我不盡心盡力,只是郡主喜歡,你百般找碴,百般陷害,百般的逼迫……”蕭護把舊事一件一件想起,就這還沒有說父親蕭大帥和國舅的恩怨呢。
蕭大帥和國舅相處也有十幾年,不會少恩怨。
蕭護漸漸平靜下來,和一個要死的人多說也無用。他冷冷道:“國舅,各人自有各人福,你安心走吧,郡主的事自然有人會管。”
“舅舅!”說曹操,曹操就到。
壽昌郡主啼哭着,驚慌失措地跑過來。她身後黑暗中,一個人提着刀,顯露身形,是慧娘。
……
壽昌郡主先在御書房外面哭,哭累了纔想到找國舅。她問人打聽一下舅舅在內宮裡,熟門熟路的進來。
問人,有人說在太妃宮,有人說在文妃宮中。一路找到御水河邊,見一個人對面走來,手上刀若明珠,卻是慧娘。
郡主在半天裡對慧娘產生依賴,一見大喜:“少夫人,見到我舅舅沒有。”
慧娘是找蕭護,不想卻遇上郡主。此地再沒有別人,樹靜草深,假山高擋。慧娘嘴角扯動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國舅沒有遇到,卻遇到另一個人,也許你想見見。”
“是誰?”壽昌郡主聽到有熟人,馬上喜歡了。她被長公主攆出來,內心裡更孤單寂清。見蕭少夫人微微有了笑容,水面有光水邊光暗,她眸子在這一刻無端綻發出光彩來,竟似無數上好的寶石聚集。
慧娘心中激盪,爲父母親報仇的時候到了。她竭力說得清晰刻重,似要把接下來說的話刻在郡主心上。
“你認識的,封家的慧娘,少帥自小的定婚妻子!”
說得這麼清楚,壽昌郡主再爲喪母而神智不清,也尖叫一聲。回身就看:“哪裡?哪裡?她不是死了?有鬼。”
覺得樹後水中,隨時會有鬼出來。壽昌郡主縮去慧娘手邊,手扯着她盔甲,露出半個腦袋前後的尋找:“咱們快走吧,這裡只怕有鬼。”
肩頭被慧娘一推,不由自主又站出來,和慧娘面對面。慧娘語氣安詳:“戰場殺那麼多人,也沒有見過鬼。再說,封慧娘並沒有死。”
“是嗎?啊,那我就放心了。”壽昌郡主是爲沒有鬼而放心的。慧娘嘴角微往上彎:“哦,你還是不放心的好,你殺了她的父親,逼死她的母親,害得她幾乎無處容身。是了,你還想搶她的丈夫,是不是,郡主?”
露出一個恬然的笑,在慧孃的臉蛋子上,有幾分親切有幾分溫暖。
壽昌郡主勉強笑笑:“這事兒與我無關,是姑母問我喜不喜歡他,我說喜歡,姑母讓我去當監軍,後面的事我不知道。”
“真是輕巧?你不知道少帥是定過親的,你不知道還和你姑母通信,你的信件,我全看到了!”慧娘面色沉下來。
她默然冰冷地對着壽昌郡主看,見她再也無話可回,露出一個笑容:“郡主,我就是封家的慧娘!”
壽昌郡主過了好一會兒,才一聲尖叫,直衝雲天:“啊!”驚得呆直,竟然忘了轉身就跑。慧娘還是笑容滿面,她要報大仇,只有喜歡的。輕聲道:“對不住了,我要殺了你!”
這話平靜無比,聽在壽昌郡主耳中卻是驚恐無比。
她轉身就跑,邊跑邊哭:“舅舅救命!”慧娘上前幾刀,壽昌郡主危急中滾在地上,又四腳並用,飛快爬出去好幾步。
幾個亂兵出來,擋了慧娘一擋。慧娘急了,今天一定要殺了她不可!緊跟後面過來,見郡主轉過牆角,呼一聲:“舅舅!”
慧娘反而鎮定下來。
她在牆角那邊認真想一想,話也說明白了,不殺郡主後患無窮。她招招手,黑暗中走出張家。張家一直就在,張家一直沒有出來,張家在郡主走後,還幫着十三少殺亂兵。
張家在十三少身後三步遠,堅定的道:“殺了國舅,殺了郡主!”慧娘思忖一下,認真的道:“好!”
面容兒繃出堅毅和剛硬線條,心一橫,轉過去。
一眼看到自己丈夫。
慧娘才硬起來的心馬上軟下來。
她慢慢的走過去,不錯眼睛地貪婪看着蕭護。蕭護見到慧娘,露出笑容,用眼神兒打了一個招呼。
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壽昌郡主撲到國舅懷中,手指慧娘喊一個字:“她!……”見舅舅氣息虛弱,又不敢說出來。而慧娘走到蕭護身邊,也說了一個字:“她!……”蕭護微笑,他的笑容安撫住慧娘,慧娘沒再說下去。
她站在夫君肩下,也看出來國舅命在旦夕,隨時會死去。
郡主在國舅懷中痛哭:“他們不讓我見母親,把我攆出來……”鄒國舅看面前並肩的一對人。他的心都揪痛了。
這一對人,蕭護高大英俊,封家的慧娘杏眼瓊鼻。大雪滿宮中,在他們身後襯出天然琉璃世界來。少帥有冰的硬,又有雪的魂,而封家的慧娘,卻似那遠處胭脂梅林,無處不是梅精神。
嫣然,又美麗。
她面色平靜,似看死人一般的看着自己。無意中頭微往蕭護肩膀倚去,蕭護則微動肩頭接住她。
他們是有默契的一對,不用說話,也知道對方心意。
鄒國舅徹底心死了,只這一個小動作,他看出來這一對人情深意重。同時還有一樣東西,那就是面上的正氣。
原來蕭護是這樣想的啊。
國舅到今天才知道,蕭護心中痛恨,如他剛纔所指責的:“……你們憑什麼陷我於無情無義之中,還以爲我應該答應!”
功名富貴人人都想,不過有人只正道上求。正道上求,不代表完全水清無魚,而是有原則性的。
殺了別人一家子人,強迫利誘定親的人就範,這讓人怎麼能不痛恨?
國舅長嘆一聲,他神智也半不清醒了,是失血過多。好在冬天冷,傷處雖然大而深,及時的凍住,才能活到現在。
他撫着懷中痛哭的壽昌,柔聲地拍撫着她:“不要哭了,舅舅帶你找母親去。”壽昌郡主擡起一張哭花了的臉:“真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國舅回想起一幕幕小時候的壽昌。
壽昌學步,壽昌學話,頭一句沾着口水的話是:“舊呀舊,”把國舅樂得不行。鄒國舅對外甥女兒微笑:“真的,咱們去見你母親。”
壽昌纔有笑靨,脖子上捱了國舅重重一擊,“格吱”一聲,郡主瞪大眼睛,喜悅的笑容還在面上,軟軟的倒在國舅身上。
蕭護和慧娘靜靜看着。
鄒國舅用力過猛,狂咳了一陣,咳出不少血出來。再次對蕭護看去:“請你好生安葬……”下面的話沒再說下去。國舅對着四面看,見有一口井在。對蕭護厲聲了:“扶我一把!”蕭護想一想,走過去伸出手,扶起國舅,國舅另一隻手臂艱難地抱着外甥女兒,緩慢走到井前,卻無力拉起井蓋。
他對蕭護指望不上,再也不是剛纔那樣客氣。又自知必有一死,也不怕他。再次厲聲:“拉起來!”
蕭護再想一想,一隻手扶着他,另一隻手拉起井蓋。鄒國舅把外甥女兒用力一推,推入井中。壽昌郡主入井中,“撲通”一聲,國舅痛淚橫流,看得出來他不想當着蕭護哭,卻還是“嗬嗬嗬”哭了幾聲。
他再也不想求蕭護,自己吃力去拉井蓋。用力迸破傷口,血流入井中,井蓋卻拉不上。血如斷線般流出,鄒國舅半點兒力氣也沒有,眼前也一陣一陣發黑,他是循着方向對蕭護看,其實什麼也看不見了。
蕭護彎腰拉上井蓋。他應該恨國舅,可是見他這樣愛護自己的外甥女兒,油然生出一絲尊重來。
井蓋發出聲響蓋上,鄒國舅滿意了,他勉強地打起一個笑容,想要說什麼,又沒有張開嘴。他就這樣半彎着腰,扶着蕭護的手死去了。、
蕭護把他輕輕放在地上,慧娘走過來,夫妻對着國舅面上纔打起還沒有消失的笑看着,同時開口:“咱們走吧。”
慧娘淚流滿面!
這一對人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害得自己千里逃亡……還有石貴妃,石明……
蕭護走在她身邊,像知道她在想什麼,輕聲道:“貴妃死了,臉也毀了,不知道怎麼了。石明還沒有找到,問顧孝慈,他說宮中秘道很多,也許有逃出去的秘道,不過他說他不知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往前面走又是一個宮牆角,轉過去,夫妻兩個人都一愣。見姚興獻,伍思德,伍林兒,魯永安等跟在宮裡的將軍們有一部分在這裡。
他們不知道到了多久,不過看樣子是來了很久。大家沒有說話,只用眼睛裡的悲哀,對慧娘表達了同情。
慧娘更哭得兇,不時哽咽,又淚不能止時,匆忙想起來:“三爺,十五爺和小顧公子,蕭規呢?”
蕭護也正要找他們:“三弟受傷很重,我讓十五弟照顧,他們去了哪裡?”
這四個人,正在貴妃宮中。顧孝慈不在這裡,破宮門後,顧孝慈就去保護太妃。餘下三個人護着蕭拔,蕭拔不肯走,他硬功夫好,受傷重也能撐:“好容易來一回,不多殺幾個不能走。再說這內宮中,以後想進來都難。沒人殺,你們扶着我逛逛,看個新鮮。”
他們就到了最近的,恰好是石貴妃宮中。石貴妃沒有想到自己會被一杯毒酒害死,宮中東西就沒有收拾。
不過宮女和太監們在宮亂時難免順手牽羊,首飾匣子打翻,首飾掉了一地。
十五爺蕭據把蕭拔給顧良能扶,他撿起來一件祖母綠流蘇金釵,端詳一下,喜歡了,放懷裡。再去撿另一件。
他來自蕭家,見的多,算是一個識貨人。還不亂撿,對着滿地首飾,看一看,再撿一樣,正在手中看。蕭拔笑話他,傷重說話氣喘吁吁:“十五弟,你不是女人,撿這個作什麼?”
“三哥,咱們不能白來這內宮一趟,得給家裡的帶個東西回去。咱們這幾天不在家,指不定她們多擔心。這不,不拿白不拿,全是好東西。我多拿幾件,少夫人一件,這一件簪子給少帥。這個,”
十五爺又盯上一件大珍珠頭面,滿意地道:“這個給三嫂。”又一件羊脂玉鐲:“這個是七嫂的。”再一件紅綠細碎寶石項鍊:“這個給九嫂。”最後在首飾匣子裡翻出來一串明珠,蕭據舒服了,拿去給蕭拔看:“少夫人有一串子明珠,你弟妹說了兩回,分明是眼饞上了。可我哪裡有錢置辦明珠,這一件子給她,雖然不如少夫人的那個大,也讓她高興高興,算咱們沒有白來宮裡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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