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昭走過來,江遠朝嘴脣翕動想要說什麼,卻見她直接越過他,走到了邵明淵面前。
江遠朝動了動脣,垂下眼去。
“昭昭,你怎麼過來了?”
“我來送你。”
邵明淵擡手輕輕撫了撫她鴉黑的發:“不用,你照顧好自己就好。”
“我會的。”喬昭把手中食盒遞給邵明淵,“你在裡面更要照顧好自己。”
邵明淵把食盒接過來:“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一名錦鱗衛把手伸過來:“檢查。”
喬昭看向江遠朝。
江遠朝避開她的視線,淡淡笑道:“職責所在,還望侯爺見諒。”
邵明淵定定看了江遠朝一眼,忽然一笑:“江指揮使說得對,抓人確實是你們的職責所在。廢話不必多說,打開檢查吧。”
江遠朝衝錦鱗衛點頭示意。
錦鱗衛立刻把食盒打開。
朱漆雕花食盒共有三層,上面兩層放的是一些好保存的吃食,最下面一層則是一些瓶瓶罐罐。
“大人——”錦鱗衛請示江遠朝。
江遠朝對邵明淵微微一笑:“侯爺,抱歉了,這些瓶瓶罐罐都不能帶進去。”
邵明淵輕輕皺了一下眉,旋即舒展開,語氣平靜道:“昭昭,那你帶回去吧。”
喬昭一言不發把東西收好,退至一旁。
江遠朝深深看了喬昭一眼,見她半個眼神都不投過來,心中輕嘆一聲,面色轉冷:“走。”
冠軍侯府中只有邵明淵一個主子,其他人並不在抓捕範圍之內,衆多錦鱗衛團團圍着邵明淵向前走去,看熱鬧的老百姓立刻讓開一條道路,隨着錦鱗衛走遠議論聲漸大。
“沒想到啊,冠軍侯居然是罪臣遺孤,我還以爲他真是靖安侯的外室子呢。”
“你們聽說了沒,靖安侯全家都被抓起來了,連幾歲大的孫子都沒放過呢。”
“那有什麼辦法,誰讓靖安侯包庇罪臣之子呢。先前聽說冠軍侯殺了西姜公主,我還道他是爲了未婚妻出氣,現在才知道原來是爲了家人報仇。”
“殺了西姜公主怎麼替家人報仇?”有人不解問道。
“這還想不明白嗎?西姜公主死在咱們這裡,人家西姜能罷休嗎?要是不交出兇手,兩國肯定就要鬧僵了,一鬧僵就要打仗,到時候兩國打得不可開交,咱們大梁遭了殃,那可不就是替父報仇了。”
“要是這樣說,冠軍侯殺了西姜公主實在不該啊……”
喬昭默默聽着百姓們的議論,心中一片冰涼。
百姓是最簡單的一羣人,好與壞皆看眼前,情緒最容易被挑動,爲人利用。
既然對方要利用民意,她爲何要讓他們稱心如意?
喬昭忽然擡腳走到說得最熱鬧的一人面前,揚聲問道:“你是說,冠軍侯故意挑起兩國戰爭?
圍觀者皆知道喬昭的身份,聽她這麼一問,場面頓時一靜。
那人下意識後退一步,硬着頭皮道:“我沒說錯啊,冠軍侯要不是爲了挑起兩國戰爭,幹嘛殺了西姜公主?”
喬昭冷笑一聲:“那麼你是否忘了,北地多年的安寧是誰換來的?倘若冠軍侯想要看着大梁生靈塗炭,那他只需要什麼都不做,留在京城當他的富貴公子哥就夠了!”
那人目光閃爍,反駁道:“那時候冠軍侯還不知道自己罪臣之子的身份唄。”
“罪臣之子?”喬昭聲音擡高,灼灼目光環視衆人一眼,“那麼你可知道,你口中的罪臣是誰?”
“這——”
喬昭不再看他,望着百姓們問道:“這麼多街坊鄰居們都沒有知道的嗎?”
百姓們面面相覷,終於有人躲在人羣中小聲說:“是鎮遠侯,曾經鎮守山海關的鎮遠侯。”
山海關是離京城最近的一道關口,當時太祖定下“天子守國門”的祖訓,把帝都定在此處,與豺狼虎豹般的韃子只有一道山海關相隔,就是爲了讓子孫後輩們寧死不退,守住祖宗打下來的每一寸山河。
“軍歌應唱大刀環,誓滅胡奴出玉關。只解沙場爲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喬昭一字字念着這首詩,冷然看着衆人,“二十一年前,鎮遠侯行刑前曾高唱過這首詩,不久前,我的未婚夫冠軍侯亦念過這首詩。二十一年前的鎮遠侯死在鍘刀之下圍觀者無人替他說話,二十一年後的今天冠軍侯被帶走圍觀者亦無人替他說話。我只想問問街坊鄰居們,當韃子的馬蹄踏上我們大梁國土,倭寇的長刀對準我們大梁子民時,誰又來替你們說話呢?”
圍觀百姓一片安靜。
站在他們面前的少女明明身材嬌小,弱不禁風,此時卻好像一座青山、一株蒼松立在他們面前,讓他們只想低下頭去,彎下腰來。
他們知道那不是攝於對方身份的懼怕,而是內心深處難以言說的羞愧。
人怎麼會沒有羞恥心呢?只是很多時候它被許多外在的東西掩蓋住了,譬如帝王的威嚴、錦鱗衛的威懾、貧苦無聊的生活……這一切都在京中大人物們發生了大事時變成了這些普通老百姓們的狂歡。
他們在狂歡時甚至沒有想過看的是誰的熱鬧,喝的是誰的血。
喬昭目光緩緩掃過離她最近的那些人,見他們下意識低下頭去,嘴角輕輕揚起:“世人若斯,冠軍侯若此去不歸,那這世間將不會再有第二個冠軍侯!”
她說完了,眼角有淚光閃過。
皇權至上,她知道說了這些話看熱鬧的百姓們亦無力改變什麼,但有些話不吐不快。
這些看熱鬧的人聽了她的話覺得羞愧,覺得不舒服,那她就滿意了。
對,她就是這般小肚雞腸的女子,憑什麼她的男人浴血沙場保護着這些人,當他落難時這些人卻能心安理得看熱鬧呢?
腳步聲響起,圍觀百姓悄悄往兩旁散開,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喬昭面前。
喬昭擡眸看着站在面前的江遠朝,嘴角噙着嘲弄的笑,冷冷問道:“江大人需要把我也帶走嗎?” ¤ttκā n¤c○
江遠朝凝視了喬昭許久才輕嘆一聲:“你一定要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