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歡雪與爺爺的電話才結束, 宋勁鬆的電話就跟進來了。說是有重要事情要與她商討。
“許叔叔,公司有急事,我先告辭了。爺爺身體稍有不適, 晚些再過來探望許爺爺。”程歡雪緩步進病房, 對許世友微微鞠躬。
“程小姐請便。”許世友冷冰冰的臉色沒有一絲變化:“這裡有承懷和傲芙, 我也要趕航班。”
程歡雪心下詫異, 臉上卻保持着得體的淺笑。心想:父親昏迷不醒, 作兒子的卻不管不顧要去趕航班?!
“許叔叔,病房裡有特護和李嫂的照顧,我也得先回工作室了。”宋承懷站到程歡雪身邊, 保持着極其紳士的態度,對長輩恭謙有禮:“而且, 我們沒有開車過來。宋太太一人出去打車, 我不放心。”
“承懷, 你那邊的事,不能放一放嗎?”許世友微微眯起雙眸:“傲芙她少不更事, 一個人在這裡,會照顧不過來!”
“許叔叔,許爺爺現在最需要的是醫生和親人,承懷在這裡,作用並不大。摁呼叫鈴叫人的事, 相信李嫂會比我做得更好更及時。”宋承懷仍然笑着, 但直到提及程歡雪, 那抹淺淡的笑意才達致冰冷的眸底:“宋太太一人回公司, 路上, 我確實不能放心。許叔叔見諒!”
宋承懷介意的是許世友對程歡雪的稱呼。許世友居然稱呼程歡雪爲程小姐,明擺着沒將程歡雪視爲宋家人。
許世友目光閃了閃, 沒有再多說什麼,宋承懷也就虛攬上程歡雪的腰,半摟着她離開了病房。
“承懷......”許傲芙在病房內柔弱地低呼:“你走了我怎麼辦?”
“人走了,再喊有什麼用?”許世友如刀般鋒銳的目光劃過許傲芙:“留一個人都留不住,養你有什麼用?”
“這不都是你教的辦法嗎?”許傲芙面上的悽戚無助之色一掃而空:“你不是說男人都喜歡柔弱的女人嗎?你看那個程歡雪哪裡柔弱了?”
“你......”許世友被嗆住:“你......你能有程歡雪能幹嗎?”
“是你讓我裝柔弱的!你和爺爺不給我機會,我怎麼證明自己的能力?”許傲芙背脊挺得僵直,對父親高高地揚起了下顎。
“這就是你遲遲不叫救護車的原因?”許世友指着許傲芙的鼻尖不相信地問,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
“柔弱的女子哪能有那麼多主見?”許傲芙嗤笑,不以爲然地轉動了下眼珠。
“那好!”許世友大掌一揮,收回手指:“到S市與海達集團洽談合作的事宜,你去!”
“好!”許傲芙驕傲自信地應承。
“談崩了,你就把給我完完全全把心思用在挽回宋承懷身上!”許世友咬着牙補了一句。
“放心!”許傲芙自負地擡擡下顎:“合作會成功,宋承懷也會回來!”
“那樣最好!”許世友輕飄飄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兒,將一沓文書摔在椅子上:“資料在這裡,用心準備!”
許傲芙收起資料,快速離開了病房。
許世友凝着慢慢合上的病房門,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陷入了沉思。
從他許世友一出生,父親就拿他與宋家長子宋風樺相比。幼年時代比身高比胖瘦、學生時代比成績比相貌;分別繼承家族企業後,比能力比成效;婚後比媳婦、比兒女。父親比來比去,得到的結論是他事事不如宋風樺,就連他娶的媳婦李麗,也比不過宋家逝去的兒媳、也就是宋承懷兄妹三人的母親董靜璇。
更爲離譜的是,因爲宋風樺是獨子,父親居然不允許母親再度懷孕,讓他也成爲獨子。而因宋家孫輩有三,便硬強迫着他爲許家添丁。可是,他真正想要的孩子,不是與李麗一起孕育的!而他渴盼的那人,撒手西歸了。
直到後來,萬宇在宋手中頻頻出紕漏而受重創,宋家老爺子不得不重出江湖收拾殘局後,父親看他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讚許和認同。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萬宇之所以受創,不過是他使了見不得人的手段,利用一個女人,一次次竊取了萬宇的核心機密。
可是,宋承懷那小子,不知從哪裡找來個程歡雪,又生生把他們許家、把長了一輩的他比了下去。他要女兒纏住宋承懷,並不僅僅是想逼走程歡雪。最最重要的,許氏貿易要進一步發展、他要繼續得到父親的認可,必須尋找強有力的資金後盾。宋家的萬宇,就是最好的選擇。還有,當年,他沒能娶到她,他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嫁與她的兒子,彌補自己的畢生之憾。
所以,他一直強調母親日記裡提到的與宋家的媒約,實際那是自己杜撰的。沒想到的是,父親居然也認可這個說法,極力撮合這段婚姻,到如今也根本不承認程歡雪的身份。
但是,不承認又如何?若以前只是宋家老爺子估計情面旁敲側擊地提醒,那宋承懷今天就是切切實實地亮明瞭態度。自己的女兒若要爭取到宋承懷,只能採取些非正常手段了。
這個女兒,雖不是自己盼望的,但也還有些小聰明小手段,真要與程歡雪爭奪起宋承懷來,以程歡雪磊落的處事方式,只怕不一定是女兒的對手。
只是,自己這個女兒,是不是心太陰冷冰硬了些?對自己的祖父,居然硬得起這樣的心腸?那她得勢之後,他年老體衰之時,會不會也被同樣對待?
還有,李嫂說,女兒居然敢頂撞父親,說父親覬覦宋承懷的祖母,娶母親的原因僅僅是母親是宋家老夫人的朋友,以便更方便地來往於宋家,知曉更多的關於宋家老夫人的消息。
若真是如此,父親處處將他與宋風樺相比的行爲,就找到出處了。就像他,不自覺地那自己與宋風樺相比、拿自己的女兒與宋家孫女宋詩嘉相比,原因,也就僅僅因爲董靜璇選擇了宋風樺而放棄了他!他致死都不會承認自己比宋風樺弱!
還有,李嫂!許世友突然一個警覺:李嫂知道太多,不能再繼續留在許家了!
“李嫂......”許世友轉身看向李嫂,淡淡開口。
萬宇這邊,宋承懷跟着程歡雪下了出租車。
“工作室不是有事嗎?”程歡雪背脊直挺,優雅地對向她鞠躬致敬的前臺小妹頷首回禮。
“當然有事。”宋承懷也對前臺小妹彬彬有禮地點點頭。
“那你還不去?”程歡雪進了專屬電梯,轉身摁關門鍵。
宋承懷矯健地一個跨步,在電梯門合上之前躍了進來。
“有事就有人處理。要不然不是白養人了?”宋承懷自然地擡手幫程歡雪捋了一下耳旁的碎髮:“工作室若是離開我就不會運轉,那及早關門得了!”
“狡辯!”程歡雪雖然覺得宋承懷說的極其有理,嘴裡還是不由自主地反駁。
“我看你纔是狡辯!”宋承懷似有讀心術般,鄙視旁邊的:“心裡明明是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嘴上還不承認!口是心非!”
程歡雪當面被揭穿,俏臉一熱,抿脣不語。她也算能說會道的人,特別是這三天,經歷了不少職場上的脣槍舌戰,但偏偏就在宋承懷面前,經常找不到回擊的言語!
“宋勁鬆又找你幹嘛?”宋承懷凝着程歡雪臉上慢慢暈開的緋色,心下一動,嘴裡卻漫不經心地問。程歡雪雖然是在病房外打電話,但她接通電話時那聲客氣疏離的稱呼“宋副總”他耳尖地聽到了。
“工作上的事。”程歡雪撇撇嘴角,腮上的梨渦半隱半現。
“我也不能說?”宋承懷湊近程歡雪,幾乎要咬着她耳垂般不滿地抱怨:“他一個大男人,還有什麼拿不準的事需要找你協商?”
程歡雪一把推開宋承懷的俊臉,微微惱怒:“這是在公司!”
要是讓秘書室那幫秘書看到這個樣子,她維持了三年的高冷形象就全毀了!
“叮!”電梯門開了,而程歡雪的掌心,還貼在宋承懷的脣上鼻尖。宋承懷的一隻手臂,怕被推摔倒似的,也正好攬在程歡雪腰上。
兩人這個姿勢,說不親密不曖昧,絕對沒有人相信。
“......”門外的宋勁鬆全部的笑意都凝滯在臉上。
程歡雪眼角的餘光掃到宋勁鬆僵掉的面孔,急速收回了手,狠狠瞪了宋承懷一眼,尷尬跨出電梯。這個宋某人,就是專門來毀自己的形象的!
“勁鬆,找你嫂子有事?”
程歡雪正要開口問宋勁鬆具體的事宜,緊跟在她後面的宋承懷就幫她問了。
“有一份企劃書......”宋勁鬆很快恢復常態,揚了揚手中的文件夾。
“宋承懷先生!”程歡雪閉閉眼,深深吸了口氣,使勁咬咬牙,在睜開雙眸後,才轉臉正對宋承懷:“我們在工作!爲萬宇工作!您若無事,請自便!”
“當然!”宋承懷不以爲意地笑笑,只是眼風飄過宋勁鬆時,加了也警告的深意:“你們談工作,我當然不妨礙你們。我就在宋太太的辦公室看看書,等宋太太下班好了!”
“宋副總,我們去你辦公室!”程歡雪瞋視某笑得一臉欠揍的人,暗中咬牙。
“哦,這份企劃書,還有些粗糙。我讓下面的人再做詳盡些!”宋勁鬆歉意地對程歡雪笑笑後,沉穩地對上宋承懷的視線:“是我心急了!”
宋承懷上前一步,拍拍弟弟的肩,脣角含笑:“那就仔細好好想想!”
程歡雪不想在聽宋氏兄弟啞謎般別有深意的談話,蹭蹭蹭幾步越過二人,也不管玻璃透明的秘書室裡那些探究的目光,徑直推門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宋承懷收回手,不緊不慢地跟了進去,不遠不近地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隨手去了本雜誌漫無目的地翻着。
程歡雪將鍵盤敲得噼噼啪啪直響。
“宋太太,你那鍵盤什麼品牌的,推薦下?”宋承懷緩緩翻了一頁書,翹着的二郎腿輕輕晃了一下。
程歡雪不語。噼裡啪啦鍵盤敲得更急更響。
“程總,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啊?茶水都沒有一杯?”宋承懷合上書頁,將雜誌置於自己的膝頭,擡眸看向明顯惱怒中的某人:“中午媽還提醒我,說萬宇大小也是個上市公司,不能太小氣!”
“宋承懷,你還想怎樣?”程歡雪啪的一聲合上商務電腦,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這個人,機場那一幕,她忍了,主要是不想讓傅師兄誤會她對他有汪霞說的那樣的感情;車上他霸道搶母親的電話擅自說那一番話,她也忍了,原因不想在外人面前與他爭執,也不想將自己真實的婚姻情況暴露在傅師兄面前;病房裡許家人對她的態度她也忍了,因爲他們不過是毫不相干的外人!可這是在公司裡,在她領導的公司裡,弄得這樣和哥哥弟弟間的曖昧不清,別人會怎樣看她?她還能如何讓人信服?
宋勁鬆那隱晦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但不挑明要比挑明更好,不是嗎?何苦要把這些關係弄得一團糟?她就想清清靜靜安安穩穩過完這最後一個月的限期,然後平平淡淡輕輕鬆鬆地離去,就不可以嗎?就算她誤傷了他,曾經讓他命懸一線,現在看着他健康的份上、看在她帶領萬宇成功上市的份上,就不能放過她還她清淨嗎?
“宋太太,幹嘛那麼小氣,我就是口渴了,想討杯茶喝!”宋承懷似沒察覺到對方的怒意,放慢語速慢悠悠地說着。
“宋承懷,這樣有意思嗎?”程歡雪提高了聲音:“你有你的未婚妻,我也還有我想要做的事。三年,就算贖罪,三年也夠了,不是嗎?”
“程歡雪!你又來告訴我,你這樣要與我劃清界限,有意思嗎?”宋承懷放平了架在膝上的腿:“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你還想怎樣?”
“我......”程歡雪語結,這男人,居然惡人先告狀了!
“你就不能給我一天踏實的日子過嗎?”宋承懷不給程歡雪喘氣的機會,氣勢洶洶地補了一句。
“我......”程歡雪徹底懵了,呆呆地盯着不遠處的人,只覺得頭昏腦漲找不到合適的詞句應答。到現在,受委屈的,居然是宋承懷那個可惡的男人了?她程歡雪纔是真正比竇娥還冤,好不?
可是,三年商場上的摸爬滾打,教會了她怎樣與別人談判,卻沒有教會她怎樣吵架,特別是對倒打一耙無理取鬧的人!
“好了!”宋承懷不知何時接近了程歡雪,輕輕將她環進自己的懷裡,在她耳邊低聲細語:“你知不知道,爲了早些學成歸來,我很長一段時間,每天的睡眠不足三小時,飯都顧不上吃!”
“老婆,我就想早些回來好好和你過日子。可你鬧着要離婚,要去接你那什麼師兄,還要和宋勁鬆討論什麼企劃書。老婆,我承認,我心裡沒底、我吃醋、我害怕,好不?”宋承懷加了些力度,環緊了懷裡仍然僵直的人。
“誰是你老婆?”一句離婚提醒了程歡雪,恢復清明的她一把推開了宋承懷:“當年的協議明明說只是三年!”
“喲!”宋承懷順着程歡雪的力道後退,一下撞在了辦公桌的尖角上,仰着頭捂着後腰直呼痛。
“你自己再仔細看看,協議哪裡提及只有三年的婚姻了?”宋承懷痛得直抽氣:“你這小沒良心的,昨天到懸崖下尋你,被滾落的石頭砸了一下還沒好,今天你又讓我撞桌子!我腰斷了你的福利要不要了?”
“你,你受傷了?”程歡雪顧不得宋承懷帶有色彩的問話,看宋承懷不像佯裝的樣子,又想起他渾身是泥地抓着救護隊員嘶聲力竭喊他要下去尋他老婆的情景,心不由軟了下來,慢慢向前,小心翼翼地問:“你真受傷了?”
“你說呢?”宋承懷沒好氣地睨了程歡雪一眼,繼續嘶嘶嘶地抽氣。他不過就勢退退順勢撞撞桌子,想博取她的同情,誰知老天和他開玩笑,就撞在了被石頭砸得肉皮綻開的傷口上!這會,估計包紮的紗布已經浸出血跡了,不然不會這般痛。
昨天怕她擔心,一直忍着沒說,好在天黑她也沒察覺到。晚上洗了澡自己對着鏡子簡單包紮了下,今早纔去看的醫生。
不過,他也沒想到這小妮子的手勁會這般大。看來她幾年的防身術不是白練的,還真有一點自我保護的能力。
“你怎麼這麼笨?就不知道躲避一下?”程歡雪幾步跨過來,一邊扯宋承懷的襯衫一邊抱怨,完全忘記了剛纔他們在吵架,自己被氣得找不到話還擊。
“別看......”宋承懷突然想到什麼,回身阻止程歡雪的動作。但“看”字還未吐完全,就聽“咚”的一聲,見一俏麗的身影直直地栽到地上,面色蒼白,不省人事。
“程歡雪,你個笨蛋!”宋承懷顧不得自己的疼痛,抱起程歡雪就往裡間的休息室衝。
這個外強中乾的小笨蛋,暈血,患有血液恐怖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