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雪從來就覺得,自己從小在外婆的薰陶下練就的千杯不醉的酒量,與宋勁鬆相比,根本不是同一個級別,完全不能同日而語。宋勁鬆可以說是萬杯不倒。
可是,今晚再簡單不過的飯局,因酒桌上的虛話多了些,只是過程拖得長了一點,人不復雜、酒也並不見得比往常喝的多,但宋勁鬆居然醉了,醉得偏偏倒倒的找不着北。要歡雪開他的車不說,到了宋家,居然口齒不清地要求歡雪攙扶他一把。
歡雪咬咬牙,吸了口氣,暗中將眼珠由上到下狠狠地轉了一圈,才拉開副駕駛的車門,遞出自己的手臂。雖然在萬宇集團,她是總裁,宋勁鬆是副總裁,但除了工作上的聯繫,他們可謂涇渭分明,絕不干涉對方的領域一分一毫,也不會與對方多說一個不相干的字。在宋家人的衆目睽睽之下,他們更是完全不相干的兩個人,各走各的路,各做各的事。兩人門對門同住宋家莊園主樓三樓,偶爾碰面,多餘的眼神交流都不會有。
不過,此刻的歡雪雖是極不情願,但考慮到宋勁鬆這次醉酒是因爲自己——這次飯局對方指定要她去,暗示她不去喝幾杯,“中央大街”項目的審批就不能及時更不會順利。她不僅要去,還得主動妥當安排打點好一切。
“中央大街”作爲C市未來發展的新地標,集高端居住、頂級商業、甲級寫字樓公寓、高端購物中心、休閒步行街、超大車庫爲一體,是打造輝煌萬宇新里程碑的奠基石,她不能不重視,不能不全力以赴做好項目前期工作。
更何況,宋家爺爺那如鷹般犀銳的目光偶有一掃,她便覺無處遁形,再難的事情,她也得硬着頭皮上。
“天啦,你們怎麼在一起了?”
歡雪自己嬌弱的肩頭承着宋勁鬆的體重困難地往主樓挪動着。正對明明一副清俊小生模樣的宋勁鬆,爲何會有一身肌肉男的重量百思不得其解時,小姑宋詩嘉誇張的、驚疑的、清脆的尖叫聲讓她頓住了腳步、緩緩地擡起了頭。
歡雪這一擡頭,才發現三年來,她回這個名義上的家,第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歡迎”:宋家人齊刷刷地因宋詩嘉小姐的那一聲“純潔”的問話被引到了門口。
爺爺宋廣川、公公宋風樺、婆婆王瓊三個人的身影被燈光從面照射過來,形成三個黑黑的陰影橫在她的面前。後面跟來的許傲芙臉上嬌媚的笑意還未來得及隱去,亮晶晶的雙眸裡已閃爍出明顯的幸災樂禍,令她精心妝飾出的柔美臉蛋盡是說不出違和感。
倒是許傲芙身邊的那個男人,讓歡雪的眼光停留了會:這個男人,似曾相識,但,似乎又完全陌生。他如經過雕刻般立體的俊美五官被掃描進自己的眸底是,她自詡如電腦有超強信息儲存和急速運轉功能的大腦,明明是張輪廓分明讓人過目不忘的臉,自己卻無法立即搜索出相關的任何資訊。
那男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身材修長高大卻不粗獷。一頭黑亮的短髮、光潔冷俊的臉龐、斜飛英挺的劍眉、光潔白皙的臉龐,白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襯衫袖口捲到手臂中間,露出小麥色的皮膚。
此刻,他濃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揚起,長而微卷的睫毛下、幽暗深邃的冰眸裡,暈染了一絲似有若無的怒意,厚薄適中的紅脣卻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讓人覺得他脣角的那一點點彎弧就是一柄柄薄刃,會無時無刻飛出來,薄涼而冷冽地直刺入人的心臟。
“宋承懷?!”歡雪心裡一窒,腦海裡模糊映出幾個字。
“你怎麼能讓勁鬆喝成這個樣子?”王瓊尖細的聲音劃破短暫靜謐的氣氛。她扶住宋勁鬆胳膊,要擠開程歡雪。
“唔......”宋勁鬆不耐煩地擡了擡手,揮開自己的母親,仍然軟軟地、重重地將自己的重量全部落於程歡雪的肩上。
“你看看你!”王瓊刻薄地瞋了歡雪一眼,又溫柔地去挽宋勁鬆:“明知道你大哥今天回來,你還喝成這樣,飯也不回來吃!”
“宋承懷?!”婆母王瓊的話抹亮了歡雪腦海裡的那個名字,喃喃地吐了三個音節後,歡雪突然凝着那雙黑得如化不開的墨般的俊眸笑了。
“勁鬆!”男人避開歡雪的視線,將極具穿透力的眸光全都射向自己的弟弟,聲音低沉地如緩緩撥動的琴絃:“她是你嫂子!”
“哦!”宋勁鬆含糊其辭地應了一聲,緩緩放開歡雪,踉踉蹌蹌上前半步,醉眼惺忪地對着許傲芙瞅了半天,突然深深地對她鞠了個躬:“嫂子好!”
許傲芙俏臉緋紅,雖然沒有應聲,但那表情,是穩穩妥妥地受了宋勁鬆的這個稱呼。
而宋勁鬆因突然的這個彎腰,讓本來醉得控制不了自己行動的他差點摔到地上。
王瓊一邊急急地護住宋勁鬆,一邊不悅地催促歡雪:“還不快來扶住他?!”
歡雪扯扯嘴角,拉長了脣角那一抹不明深意的弧度,按王瓊的吩咐擡步朝宋勁鬆走去。心裡嘲諷地笑着:呵呵,親愛的丈夫“久病痊癒”歸來,全家人聚在一起爲他接風,唯獨她這個做妻子的,什麼都不知道!
可剛一擡步,手臂就被一直鐵手鉗制住了:“阿姨,歡雪是他的嫂子!”男人禮貌的聲音,似寒冰浸過似的,讓人覺得周遭的空氣都涼了幾分。
歡雪覺得背心一冷,被宋承懷一把扯到身後的同時,不經意間看到許傲芙瞬間變了顏色的臉。腦海裡剛冒出來的宋承懷爲何稱王瓊“阿姨”的問號,就被許傲芙突變的神色擠飛了。
“大哥,剛纔就是她扶的二哥啊!”宋詩嘉巴眨她那因修飾過而讓睫毛更顯纖長捲翹濃密的大眼睛,聲音嗲得純潔無辜極了:“她是嫂子,不就更加應該好好照顧二哥嗎?”
宋承懷保持着嘴角那抹淡得不能再淡的弧度,睨着倚着王瓊醉得不能自持的宋勁鬆,像沒聽到妹妹宋詩嘉的話似的,神色表情都沒有一絲的變化。
宋歡雪微微掙扎,只覺被鉗制的手臂處一緊,一陣劇烈的痛意傳來,讓她不由自主地咧了咧嘴角。擡眼時,恰好看到宋承懷側臉下顎處上下牙暗中狠勁咬合在一起的痕跡。
這個男人,明明是怒火中燒,卻極其虛僞地保持着優雅的笑!
歡雪加了些力再次掙扎,還是沒能掙脫。被鉗住的地方更疼了。
“詩嘉,還不扶你二哥去休息?”宋廣川老爺子杵了杵柺杖,眸底的利光輕佛過衆人,緩緩轉身走回了大廳。
“風樺,承懷纔回來,他們小夫妻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大家都散了吧。”老爺子慈祥中透着威嚴的聲音衝擊着一衆人的耳膜:“今天因爲等歡雪和勁鬆,不得以拖長了傲芙做客的時間。再不送回去,只怕許家要上門要人了。讓我的司機送送她,你也一起去,好好向許家解釋下耽擱這麼長時間的原因,別讓人給誤會了咱們宋家!”
宋風樺按父親的要求安排司機。
王瓊不着痕跡涼涼地瞥了歡雪一眼,雍容華貴地扶着宋勁鬆轉了身。
宋詩嘉狠狠瞪了歡雪一眼,和母親一左一右扶着宋勁鬆上樓了。
許傲芙雙眸噙淚,透過淚光蹙着眉頭凝望着宋承懷,柔柔弱弱我見猶憐。
而她這幅嬌柔的形象,似乎沒能撥動宋承懷的心絃。他看都沒看許傲芙一眼,鉗着程歡雪大步上樓。
“承懷!”許傲芙碎步跟了幾步,呼喊得情深而哀怨。
宋承懷腳下頓了幾秒,微微偏了偏頭,沒有回頭,沒有回話,繼續拽着歡雪上樓。
“喂!”歡雪用勁晃了晃自己的手臂:“未婚妻呢!真捨得讓人傷心了?”
“......關你什麼事!”男人大跨步地走着,悶聲哼了一句。
“當然不關我的事!”歡雪嘰咕了一句,用盡全部的力氣屈肘舉起自己的手臂,同時也成功減小了男人跨步的幅度。
“喂!”歡雪提高了聲音,星眸中閃着怒意:“很痛的!知不知道!”
“你知道痛?剛纔不是有力氣扶別人嗎?”男人用鼻音哼着,倒是放慢了腳步,也放開歡雪的手臂。
“他哪是別人?”歡雪活動着自己被鉗得讓血液無法迴流而麻木的手臂,還沒來得及說出到嘴邊的下一句“他是你弟弟”,手腕又被扣住了,被人連拽帶扯拖麻袋似的往三樓的房間拉。
“喂!你個野蠻人!”歡雪嘟起雙脣,惱怒地喊道。卻因抗不過宋承懷的蠻力,被拽得跌跌蹌蹌也只能無可奈何地忍着。
兩人路過宋勁鬆的房門口時,遇到了從房間內出來的宋詩嘉母女。
宋承懷當無人似的,繼續往前面衝。
被拽着的程歡雪蠕動了下嘴角,也沒有出聲和二人打招呼。
“哥!”宋詩嘉在二人身後喊:“媽給她準備了其他房間。”
歡雪心裡一動,面上神色不變。可不曾想一個短暫的分心,沒有察覺到前面的人突然停步轉身,她收不住腳步,慣性使然,高挺精巧的鼻樑就硬生生地撞到了宋承懷□□堅實的胸膛上。
“喲!”歡雪輕呼了聲,擡手撫着自己的鼻頭,烏亮亮的眼眸子裡隱隱約約閃現出點點水光。
宋承懷的眸光在那瑩瑩光華處停留了幾秒,冷冽的眼風才緩緩瞟向不遠處的宋詩嘉。此時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剛剛凝想歡雪那短短的幾秒,是他從未有過的溫柔,是從他心底流出的最真實的溫柔。
“詩嘉,我說過,她是你們的嫂子!”
“又不是名副其實的。”宋詩嘉在大哥高壓眸光的注視下,不由自主地往繼母王瓊身邊靠了靠,悄悄地縮了縮脖子:“再說,媽媽也是爲你好。你不是不喜歡和別人同一個房間嗎?”
“詩嘉!”宋承懷低沉的聲音更爲冷冽:“我再說一遍,程歡雪她是你們的嫂子。我希望你們能明白這個稱呼的意義!”
“又沒擺過喜宴!”宋詩嘉偎在王瓊身邊嘟噥:“家裡也沒有承認她!”
“宋詩嘉!”宋承懷從牙縫裡擠出妹妹的名字:“叫上宋勁鬆,你們一起去問問爺爺,誰是宋家的長孫媳婦!還有,若這些年你學到的就是這些,明天你就給我滾到國外去重新學!”
“哥!”宋詩嘉聽到後面一句,挽着王瓊的手臂叫出聲來:“我不出國!我不要去國外!”
宋家對子女教管極嚴,要不是有繼母王瓊暗中護着慣着,按老爺子育人的大政方針,她可是要吃不少的苦。若是被送到國外,她受不了那份罪的。
“那你就給我修煉出名門淑女該有涵養來!”宋承懷眼風往王瓊方向斜了斜,又重新掃回到宋詩嘉身上:“回自己的房間,取面鏡子好好照照自己!”
“哥!”宋詩嘉不服氣地跺着腳。
宋承懷睨了妹妹一眼,攬過歡雪的腰,用力將她帶進了她住了三年的房間,也就是宋承懷住了二十多年只有近三年沒有住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