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殘忍(月票960+)

醍醐灌頂。

穆堂跟着住持大師回了青連寺,出家爲僧,法號空明。

“我一直在等,等到可以說的那一天,”穆堂的聲音顫得厲害,一字一字都像是用勁了全身的力氣,“我想過,也許一輩子都等不到,世子,若你一事無成,我老死在青連寺,都不會說出真相。”

穆連瀟抿住了雙脣,他突然意識到,穆堂想告訴他的,遠比他以爲的會更多,也更讓他吃驚。

在說了穆連康失蹤的真相之後,穆堂還能再說些什麼?

穆連瀟倒吸了一口涼氣。

穆堂上前幾步,目光在穆連康和穆連瀟的臉上來回掃過,最後死死盯着穆連瀟的眼睛:“老侯爺、大老爺、三老爺是戰死,也不是戰死。”

晴空霹靂一樣的話,在穆連康和穆連瀟的腦海裡炸開了。

太過猛烈,太過突然,炸得兩人都說不出話來,只是愣愣望着穆堂。

是戰死,也不是戰死。

這句話,若是以前,穆連瀟未必能夠一下子領悟,可想到這一次他在古梅里城外的經歷,他就懂了。

若他當時被那奸人從背後砍落馬下,若他死在戰場上,若他失蹤在也回不來,那他就是“戰死、卻也不是戰死了”,他是死在自己人手裡的。

穆連瀟的身形晃了晃,倚着粗壯的竹子才站住了。

頭皮發麻,穆堂的話反覆在耳邊響起,他用力掐了手掌,道:“你是說,祖父、父親和三叔父,他們都是……

他們都是死在二叔父手上的?

爲什麼?”

爲什麼,爲了爵位,這個答案讓人如墜冰窖。

“當年四老爺爲救老侯爺而死,這給二老爺提了醒,戰場上什麼都有可能發生,而戰死沙場,也不會讓人起疑。”穆堂絮絮說着陳年舊事。

永安十三年,北疆戰場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是誰動的手,穆堂不知道,但他確定,是穆元謀的手筆。

在老侯爺和穆元策、穆元銘死後,攔在二房路上的只有穆連康和穆連瀟。

穆元謀選擇先動穆連康。

穆連康年長,在沒有嫡長房嫡長孫的情況下,穆連康是可以壓在穆連誠頭上的。

而若穆連康死了,穆連瀟成了世子,他比穆連誠還小些,建功立業不會趕在穆連誠前頭。

最要緊的是,安全、穩妥。

比起穆連康失蹤,穆連瀟下落不明,會叫外人起疑。

穆堂知道穆元謀的這一切計劃,但他無能爲力。

他賭了一把,沒有要了穆連康的命,現在看來,他賭贏了,穆連康活下來了。

永安十四年抵京,聖上甚至親自到了定遠侯府封賞悼念。

穆堂什麼都不能說。

若聖上知道他給與了無限榮耀的定遠侯府,他賞賜無數的穆家,這鮮血換來的功勳背後,是穆家的內鬥,整個侯府都完了。

內鬥原本就見不得光,何況還是在戰場上伺機謀害穆世遠父子。

這是不把朝廷與韃子的戰爭放在眼裡,這是拿邊關無數將領兵士、百姓的性命在爭權奪利,這是赤裸裸的藐視皇權。

別說是整個侯府砍頭了,以那幾年朝廷和韃子戰爭的犧牲,穆家誅九族都不爲過。

到時候,定遠侯府何在?穆連瀟的命何在?

穆家沒有翻身的路,穆家連一絲血脈都留不下。

說出來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哪怕是偷偷告訴了吳老太君,在定遠侯府被二房捏在手中的時候,根本瞞不過穆元謀。

一旦曉得事蹟敗漏,穆元謀就不會再小心翼翼徐徐圖之,他會雷霆處置掉穆連瀟。

定遠侯府只餘下二房這唯一血脈,吳老太君除了被動接受所有,她不會昭告天下,她不能讓侯府亡在她的手上。

穆堂唯有等穆連瀟長大,等他建功立業,承繼爵位,等他立下赫赫戰功,等他有能力關起門來把侯府的內鬥理順,他才能說出來。

“這是絕對絕對不能讓外頭聽到一點點風聲的事情,”穆堂盤腿坐下,他有些累了,“世子,即便如今你有戰功,當年真相被呈到聖上面前,定遠侯府一樣不存,也許,看在奇襲古梅里的份上,聖上留你一條性命,可流放三千里,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穆連瀟臉色廖白。

穆堂的話帶給他巨大的衝擊。

在知道穆元謀是害穆連康失蹤的兇手,知道二房在謀劃爵位,在穆連瀟的心中,對二叔父的感情已經有了變化,不再是從前那般的信任和尊重,可穆連瀟沒有想到,連祖父、父親和三叔父的死都是陰謀。

他的二叔父,別說是侄兒了,他是個連父兄都能下手的狠毒之人。

情感上,他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他甚至想懷疑,穆堂的每一句話都是騙他的,可理智告訴他,穆堂說的可能真的是事實。

斜斜靠在粗壯的竹子上,穆連瀟的背又痛了起來,他乾脆沿着竹子滑下,坐在地上。

穆連瀟死死咬緊了牙關,他的眼睛灼燒起來,滾燙的淚水涌出眼眶,他仰起頭來,以手覆眼。

腦海裡,是小時候的一幕又一幕。

祖父和父親教他習字,教他舞槍,教他騎射。

他的一身本事全是祖父和父親一手教出來的,而他們,卻死在至親的手上。

何等殘忍!

偏偏,爲了定遠侯府的榮光,爲了傳承,他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能大喊着報仇雪恨。

爲了復仇,而賠上整個侯府,賠上穆家上下,這絕不是老侯爺希望看到的。

就像穆堂說的,關起門來。

他心痛,爲了吳老太君,爲了周氏、徐氏,爲了被留下來的人心痛。

穆連康的神情也是痛苦萬分,他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可就算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真相也足夠傷人,何況,他並不是旁觀者。

被害死的是他的祖父,他的父親,他被迫失去記憶,而他的母親,爲了父親的死和他的失蹤,痛苦了九年。

心如刀絞,真正是心如刀絞。

“穆堂,”穆連康咬緊了後槽牙,他說得很慢,也說得很沉:“你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恩人,你留下了我一條命。若你當時執意救我,不只我,也許阿瀟都已經死了。我回來了,你的罪贖完了。”

盤腿而坐的穆堂渾濁的眼中滿是淚水,雙手合十,一動也不動了。

穆連康蹲在他身前,試了試他的鼻息,伸手把他的眼瞼闔上,沉聲道:“阿瀟,空明師父坐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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