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溪下意識地拽緊了手中繮繩,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疏影。
穆連瀟的四個親隨之中,九溪的年紀最小,雲棲幾個平時都把他當弟弟看。
總是笑眯眯跟他說話,吩咐他做事情時也不會惡言惡語的,反過頭來還會拿他打趣。
疏影和雲棲、鳴柳不同,他的話不多,可一樣是很好相處的人,做事仔細端正,嘴巴牢靠。
而現在,疏影竟然是通紅着眼睛衝出去了,他甚至沒有發現九溪的到來。
九溪不禁七上八下起來。
他沒有再往穆連瀟屋裡去,轉身去尋了黃大將軍。
黃大將軍的屋裡,燈火通明,親兵通傳了一聲就讓九溪進去。
九溪推門入內,記着規矩,先行問安,而後才問:“大將軍,剛剛疏影急衝衝策馬出去了,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
黃大將軍眉宇緊鎖:“疏影出去了?”
“是,往關口去的。”九溪答道。
黃大將軍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了起來,把剛剛傳令兵送回來的信息告訴了九溪。
九溪愕然瞪大了眼睛,連番確認之後,半點不敢耽擱,轉身就往外頭跑,翻身上馬,揚鞭往鎮子上趕。
黃大將軍的話就跟晴天霹靂一般,炸得九溪回不過神來。
他只知道揚鞭再揚鞭。
直到快要到鎮子上時,九溪死勁拉住了繮繩。
馬兒一下子被勒住,高高揚起前蹄,差點把九溪顛到地上去。
九溪喘着氣,一面拍着馬脖子以作安撫,一面苦惱不已。
他打聽到了戰事的狀況,也知道了疏影爲何會衝向關口,可這些話,他要怎麼跟杜雲蘿說?
離小鎮越近,九溪就越迷茫,他甚至讓馬兒在原地轉了兩圈。
最後,他下定了決心,他可以只說一半。
到了院外,九溪揉了揉臉頰,擠出了笑容來,進去尋了杜雲蘿。
杜雲蘿和莊珂都在,兩人的面上都有一絲緊張。
九溪堆着笑,道:“夫人、大奶奶,奴才去見了黃大將軍,大將軍說,傳令兵剛剛帶了消息回來。
那兀納里根本沒有想到咱們能天降奇兵,突破了沙漠天險。
一夜之間兵臨城下,古梅里城裡頭自個兒就亂套了,現在已經拿下了古梅里,就等着北疆的韃子了。”
杜雲蘿和莊珂都鬆了一口氣,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紛紛笑了。
莊珂笑道:“我就說吧。”
杜雲蘿亦點頭。
九溪見這妯娌笑得如此輕鬆,壓在心中的沉重情緒不由就染紅了他的眼角。
杜雲蘿眼尖,凝眉看着他:“怎麼了?”
九溪把頭要成了撥浪鼓,最後一拍大腿,道:“奴才、奴才就是有些難以置信,世子和大爺真的就打下古梅里了。
咱們府上跟韃子鬥了多少年,老侯爺、大老爺、三老爺和四老爺都……
這下好了,滅了韃子,老侯爺和老爺們在天有靈,也會高興的。”
莊珂對往事的感觸沒有杜雲蘿深切,聞言,杜雲蘿的眼眶也有些紅了。
曾經穆元策想做卻沒有做到的奇襲古梅里,終於在穆連瀟的手中成了,等回稟了周氏,也多少能讓周氏感到安慰吧。
九溪退出去了,躲在屋裡勻氣。
好在他不用在杜雲蘿跟前伺候,也就不用怕被瞧出端倪來。
正屋裡,人人都笑盈盈的。
杜雲蘿問莊珂,那北疆的韃子何時會回到古梅里。
莊珂想了想,道:“每年有遲有早,我一直在綠洲上生活,不知北疆那邊狀況,尋常來說,他們會在第一場冬雪之前就離開北疆。”
杜雲蘿抿脣,她記得,前世的這一年,穆連瀟是在十一月中旬回到京城的。
據他說,是北疆早早落了雪,韃子退兵了,他也就回來了。
如此算來,差不多十月初,韃子就離開北疆了,他們幾乎都是騎兵,速度快,到古梅里的時間,應該和這回穆連康預計得差不多。
一切都和事先計劃的一樣,應當是能順順利利的。
杜雲蘿合掌唸了聲佛號。
莊珂沒有念。
杜雲蘿問道:“大嫂,綠洲上的人是不是另有信仰。”
“胡人的真神信仰的確與漢人不同,”莊珂淺淺笑着道,“但我呢,信奉的也不是胡人的真神,我信三清。”
杜雲蘿很是詫異。
在京城時,她接觸過的人裡頭,除了像穆元婧這種什麼都不信的,大部分都是信仰菩薩的。
不過,信三清的人也是有的,婆駝山上還有十幾處道觀,不乏香火鼎盛的,佛道兩家互不相擾。
只是,信三清的畢竟是少數。
莊珂說道:“我的父親信三清,跟我講了很多道教的歷史和故事,對了,父親曾說一次,說是我的祖母信道,這也是我唯一聽父親提過的關於我的本宗裡的事了。”
信道教的祖母。
杜雲蘿的腦海裡不由自古地勾畫出一個銀髮老太太,她少思寡慾,清靜無爲,講求自身修養清淨,卻不會去強求別人。
這樣的老太太,應該會是一個和善好相處的老人。
莊珂見杜雲蘿有興趣,不由多說了些道教的事情,尤其是道教裡的故事,這是她小時候最愛聽的,因此也記得最清楚。
妯娌兩人說到了天黑,一道用了晚飯,這才散了。
自從知道古梅里城已經順利拿下,杜雲蘿就等着大軍返回山峪關的日子。
她倒是沒催着九溪再去,若穆連瀟回來了,肯定會讓疏影或者鳴柳來報信的。
可這一等,等了差不多一旬,比之前算過的日子還要遲了,杜雲蘿便叫來九溪。
九溪垂着頭等了吩咐,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頭,轉身去了,他不敢在杜雲蘿跟前多待,他怕被看出來。
匆忙到了山峪關,只看駐地裡的忙碌景象,他就知道大軍已經回來了。
九溪又去尋了黃大將軍,得到的還是一樣的回答。
他只好硬着頭皮返程。
到了院外,九溪的心裡跟壓了千斤重石一般,前回他還能說半截話,這回呢……
難道能一直不說嗎?
九溪狠狠擰了一把大腿,痛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才往裡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