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人少,團圓飯就擺在老太君屋裡。
吳老太君帶頭出了暖閣。
周氏落在了最後頭,穆連瀟過去扶住了她,低聲道:“母親,姑母她……”
周氏搖頭打斷了穆連瀟的話:“我知道她怨我,她也只能怨我,你放心,我不會放在心上。”
穆連瀟垂眸,道:“可那不是您的錯。”
穆元婧遠嫁蜀中是周氏一手操辦的,劉家也是周氏選的,雖然是穆世遠和吳老太君拍板定下,可週氏在其中起的作用,就像是爲穆連瀟選擇了杜雲蘿的練氏一樣。
離開家人遠嫁蜀中,不適應當地的生活,與丈夫關係磕磕絆絆,又因爲劉家和定遠侯府政見相左,穆元婧在婆家的生活一年不如一年,這一切,她都算到了周氏頭上。
丈夫病故,穆元婧最終回到京城,她的心裡依舊怨着周氏。
若周氏當初讓她嫁在京中,若周氏爲她挑的不是一個短命鬼,她又怎麼會守寡?
可說到底,當年的周氏又怎知劉家公子會英年早逝呢。
“很多事情,沒有對錯。”周氏說完,不肯再提穆元婧,而是交代起了穆連瀟,“曉得你能喝,一會兒也少喝點,大半夜的沒人伺候,我不放心。”
穆連瀟自是應下。
外頭的雪越下越大,席面早早就散了。
天一亮要進宮請安,未免精神不足,吳老太君是不守歲的,也不叫穆連瀟守,讓他回前院歇息。
前頭院子裡亮着燈。
雲棲在書房裡等着穆連瀟,見他回來,從袖中取出一截極細的竹節:“下午時信鴿剛送到的。”
穆連瀟接過來,取出其中的紙卷打開看完,便在火上燒了。
雲棲嬉皮笑臉湊上來,道:“爺,奴才能回去了嗎?您看,天都黑透了。”
穆連瀟睨了雲棲一眼。
雲棲腆着臉道:“這不是除夕夜嘛,媳婦兒還一個人在家等着呢。”
“胡說八道!”穆連瀟笑罵,什麼叫“媳婦兒一個人”,不還有他妹妹鶯兒嗎?真的是娶了媳婦,連妹妹都不記得了。
雲棲摸了摸鼻子:“大冷的天,哪能讓她一直等着呀,哎,爺,奴才回去晚了,她不給奴才開門咋辦呀……”
“爬牆不會嗎?出息!”穆連瀟叫雲棲逗樂了,連連揮手,“趕緊麻溜地滾回去,我讓廚房給你留了一吊山豬肉,別忘了去拿。”
“謝謝爺,奴才這就去拿。”雲棲笑着一溜煙跑了。
聽到那腳步聲越行越遠,穆連瀟笑着搖了搖頭。
踢了鞋子往榻子上隨意一躺,穆連瀟心裡卻忍不住羨慕起來。
天寒地凍的,一吊山豬肉,一壺酒,還有一個媳婦,聽起來可真不錯。
拇指擦過脣角,憶起那日杜雲蘿輕點在脣角的親吻……
肚子裡的酒似乎都翻滾了起來,燒得他渾身發燙。
他也想媳婦了,很想。
杜府裡,酒席剛散。
外頭隱約傳來鞭炮聲。
杜雲蘿陪着甄氏和杜懷禮坐了會兒,漸漸就有些犯困了。
甄氏摟着她,哼着小曲哄她,剝着花生的杜雲荻抿脣直笑,叫甄氏狠狠瞪了一眼。
迷迷糊糊到了天亮。
杜雲蘿坐在梳妝檯前,甄氏指揮着錦蕊替她裝扮好,待一切都滿意了,這才牽着杜雲蘿的手,與丈夫兒子一道去蓮福苑裡磕頭。
走出屋子,外頭寒風掛着雪花襲來,杜雲蘿呼吸了一口冷風,看着雪白一片的屋頂,暗暗想着,永安二十年終是到了。
這個年過得極其忙碌。
正月初三,杜雲茹和杜雲瑛回孃家來。
夏老太太抱着意姐兒捨不得鬆手,又是瓔珞圈又是長命鎖,並一大把金銀錁子,全部給了意姐兒。
夏安馨是頭回有孕,拉着杜雲茹細細問孕中事體,雖然已經聽嬤嬤們說了不少,可夏安馨更想聽年紀相仿的杜雲茹說。
兩人聲音不輕不重的,姜四娘坐在邊上,多少也能聽見些。
杜雲蘿朝她努了努嘴,低聲道:“三嫂想聽就湊過去聽嘛。”
姜四孃的臉霎時紅了,啐道:“哪有你這樣的。”
廖氏也回了趟孃家,而後給景國公府遞了帖子。
許是大過年的走親尋常,廖氏輕而易舉地見到了廖姨娘。
廖姨娘的氣色比想象中的好,這叫廖氏安心不邵。
用廖姨娘的話說,這三個月裡,她沒有什麼不高興的,相反,她很高興,唯一掛心的就是沒有回孃家來走親的安冉。
不過,安冉不回來也好,廖姨娘打聽過了,恩榮伯府裡很看重這一胎,把安冉當菩薩一樣供着,安冉沒必要挺着個大肚子回來受一頓氣。
至於那位新夫人,這些日子是焦頭爛額的。
新夫人掌了中饋,自是不信任這些叫廖姨娘敲打了十多年的管事婆子娘子們,老侯爺夫人給她推薦了不少府中老僕,新夫人一樣信不過,可她初來乍到,一時半會兒哪裡能有這麼多心腹,能把整個府裡的人手都折騰一遍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沒一些動靜也說不過去,新夫人換了幾個人,有人歡喜有人愁,那些從前跟着廖姨娘謀了些好處的老人自然不樂意了,暗地裡沒少使絆子,總歸這差事保不住了,不如出一口氣。
這期間,又恰逢臘月奉帳。
府裡還未理順,又要接手國公府這麼多莊子鋪子的賬冊,新夫人便是三頭六臂也難免理不過來了。
用廖姨娘的話說,新夫人是有些掌家本事的,若不急着改換人手,平穩個一兩年,幾乎不可能出岔子,可偏偏,有本事的人是不甘叫人束手束腳的,她會迫切想要“改朝換代”。
因而府裡不大不小亂了一陣。
老侯爺夫人怪罪新夫人,新夫人面上應着,背地裡看不上老侯爺夫人的“外行人指點內行人”,這齣戲實在叫廖姨娘看得拍腿大笑。
廖姨娘高興,廖氏也就放心了,總歸這日子就這樣了,苦中作樂,有個樂子比什麼都強。
出了景國公府,廖氏坐轎子回杜府。
街上百姓熱鬧,有不少鋪子外頭已經懸掛了花燈,有手藝人坐在街邊,麻利地糊着花燈。
馬蹄聲從遠及近,嚇得行人紛紛避讓。
廖氏的轎子也靠了邊,看着那一騎快馬絕塵往宮門方向去,她皺了皺眉:大過年的,這是出了什麼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