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爲親自監工,阿不他們也是和着一羣流浪者吃住在一塊,因爲先從東邊開始搭造,又臨時搭了一些住棚,倒也省去了打尖客棧這一筆開支,算算這幾日的花費,每日三餐、配備生活用品,還有買磚瓦石材的費用,林林總總下來也是不小的一筆開銷。大至材料買賣小至油米醬醋阿不都在精打細算着。
看着每天收支的記錄,一天天癟下去的錢袋,第一次,阿不感慨生活不易。不過看着一天天初具雛形的房子,人們的臉上開始展現希望,她又覺得欣慰。
“阿不,吃飯啦!”
竈房那邊花嬸已經炒好了菜,阿不應了聲放下筆走出,露天下桌上已經擺好了清粥小菜,樣式雖簡單不過更家常。
“花嬸,別忙活了,趕緊坐下來我去叫他們吃飯。”
“行,你去叫他們,他們啊可就最聽你的話了。”不似初見時的病態,好全後的花嬸看着精神奕奕,這幾天還自告奮勇的擔任掌勺工作,對於面前的這個恩人,她是打心眼裡感激的。
阿不笑着應承,看向工地那邊,一幫人還在做着收尾工作,阿不眼尖的從人堆中瞅出了那灰頭土臉的男人,正和別人一起擡着木樁。而吱吱正站在上面跳着發號施令,被他一手丟了一旁,氣的它在他頭上撒潑打滾。
“姐姐!”
月牙兒小跑着奔進阿不的懷中,臉上也是混着塵土,看着有幾分滑稽,一雙眼亮的比天上的星星還要璀璨。
“是阿媽叫我們吃飯了嗎?”
“鬼靈精!”一點她鼻頭,那丫頭歡呼着跑開,晃着雙手招呼着:“笑笑哥哥,笑笑哥哥,阿媽叫我們吃飯了。”
那遠處的身影明顯一個抽搐。
阿不噗嗤一聲笑出來,想着當初月牙兒瞪着大眼睛一臉天真指着笑三生詢問名字時,她先他一步的叫了個“笑笑”兩字,猶記得那天他整個人明顯震顫了一下,看向自己的眼神飽含控訴。此後每次聽見這兩字便能條件反射的一抽,也因被月牙兒這樣叫着,這裡的大夥都跟着這樣稱呼,估計,他已經對自己恨之入骨了。
圍坐一桌,衆人有說有笑,清粥小菜似乎帶了美味佳餚的味道,月牙扒拉着飯,一會看看笑三生一會看看阿不,“姐姐,笑笑哥哥爲什麼都不說話?”
“小孩子家家哪那麼多話!”花嬸臉一板,月牙立即嘟起了嘴。
“花嬸,生氣易老喲。”阿不打着圓場,花嬸憋不住笑,笑罵道:“下次燒菜我可要少放點油,這丫頭可就仗着你寵着。”
阿不笑笑不可置否,轉頭道:“你笑笑哥哥啊~~”她學着月牙的語氣,那頭果然投來一記殺意,立馬轉了話題問道:“昨晚教你的關於飯桌上的一句話還記得嗎?”
月牙眼溜溜一轉,爭先道:“食不言寢不語!”
“聰明!”
“知道啥意思不?”
月牙本是欣喜的臉淡了幾分,低了頭輕輕唸了句:“吃飯睡覺不說話。”
“真聰明,明天給你買糖葫蘆。”
“真的?”
阿不指指嘴巴,女孩立即意會的安靜吃飯。
“還是你有辦法,不過你可別再買零嘴給她了,嘴啊可是越來越刁了。”
阿不笑笑,示意無妨,又想起什麼似的,“劉哥,這幾天的進程怎麼樣?”
那被喚作劉哥的人趕忙道:“這幾天大夥幹勁都很足,預計比預算的時間還要短一點,也就這幾天,肯定能完工。”
“是啊,阿不,你就放心吧,這事兒交給我們沒錯兒!”
阿不難掩驚喜,“那太好了,我之前聯繫的木匠和鐵匠,他們那邊說是牀也做的差不多了,這幾天等東邊住區完成牀就可以搬進去了。”
“還有,後院田裡的菜籽已經發芽了,估計再過不久我們就能吃上親手種的瓜果蔬菜了。”一個大姐亦是難掩激動的宣佈了一個好消息。
“還有還有,”另一個聲音也不甘示弱,“我們今天賣出了不少帕子,這幾天的菜錢不用愁了呢!”
“是麼,那真是太好了!”
衆人臉上現着激動,一步步擺脫絕望,重拾生機,是這樣難能可貴。
“那接下來就是請私塾老師的事了。”
一話落,不同於剛剛的喜悅,氣氛一下子有些沉悶。
“阿不,我知道你是爲孩子們好,可是我們就是些下等粗人,這些娃以後也就是乾乾農活糊餬口,學那些官家貴老爺乾的事是不是白糟蹋了你的錢……”
花嬸躊躇着開口,在她看來,這簡直是浪費了她的錢,他們欠她的就夠多了。
飯桌上連着月牙在內的幾個孩子巴巴的望着那靜靜吃飯的女子,眼中有渴盼,更多的卻是那份早熟的懂事,生活,給了他們太多的成長。他們當中,有的是和大人們一起出現在剛剛工地上的,有的是和花嬸在竈房打下手的,還有剛剛說賣出帕子的,其實也就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她從來都是這樣認爲的。既然能救,爲什麼不救?怎麼忍心不救?
在衆人的注視中淡然吃完飯,她停箸看着衆人,然後轉向身旁的婦女,“這樣吧,花嬸,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我是誰?”
花嬸難得正了顏色,鄭重道:“貴人。”
“你們呢,也是這樣認爲的?”
“阿不,你就是我們的貴人,沒有你我們就是死在這裡也沒人知道。”劉哥亦是正色答道。
“是啊,沒有阿不我們指定活不了,阿不你就是我們的貴人吶……”底下紛紛開聲,人羣開始躁動。
“那再猜猜我身家背景?”她脣畔淡淡噙笑,自有一抹高深。
笑三生眸中一動,也看將過來,說實話,對她,他也是滿腹的疑問。
“阿不,我不瞞你,從初見你開始,我就覺得你不尋常。”花嬸凝着臉,語氣一貫的嚴肅,“我也曾猜測過你是不是哪個官家出來的小姐,可你身上沒有那些嬌氣,我不知道你從哪裡得來這些錢,說你是尋常人家女子可哪裡又有人能做到你這般?你的身份,我實在猜不透也不敢猜。或許,是上蒼聽到了我們這些人卑微的禱告,特意派你過來營救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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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花嬸也是提着一顆心略帶忐忑的盯着看不出表情的女子,不是沒有懷疑她的身份,舉止怪異說話有時似乎也不找邊際,想法更是駭人聽聞,說是怪誕離奇也不過分。可是,就是這樣一個處處透着神秘的女子,帶他們一步步走出深淵。她是誰,又有什麼重要的呢?她流離在這以前也曾在貴人家裡當過秀娘,有錢人的姿態她見過不少,只是眼前的女子,縱然一身簡易衣裳,她總覺得她隱隱透着一股貴氣,不止她,她身邊的男子也是。
“耶?原來我在你們眼裡印象這麼好麼?”阿不有些不自在的摸摸鼻子,咳了一聲正色道:“花嬸,如果我告訴你我家也只是世代務農的農民呢?你還覺得我一身貴氣?”
果然,底下噤聲,阿不緩緩環過神色各異的人,掠過笑三生那滿是興味的探究對上花嬸的,她還愣愣的不敢置信。
她站起了身,衆人的視線跟着擡高。
“我只是一個農民,與你們沒差,唯一的不同之處,那就是教育。如果看到我與你們不同的一面,那都是接受教育帶來的影響,今天我以我切身的改變告訴你們:知識,是可以改變我們的命運的。”
“姐姐……”月牙兒微哽着聲音,紅着眼眶緊緊盯着那傲然站立的女子,是那樣灼目,那樣驕傲。
“花嬸,難道你就真的不想自己的孩子由自己創造一個未來,擺脫祖祖輩輩的命運?”
這個答案她不需要她回答,說完,她正了身,朗聲道:“吃完飯,希望聽課的帶好紙筆去破廟坐好,解散。”
“哦——”一羣孩子歡呼而散,只留下一衆猶在夢中的大人,看着那嬌小卻挺拔的背影,大家面面相覷,再說不出一句話。
“或許……”還是花嬸率先反應過來,面對衆人,卻已經柔和了面龐,“阿不的確是我們一生難遇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