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小姐,蹁躚閣定製的衣服已經送來了。”
“恩,拿來我試試。”
紅萼應了聲是,拿着新制的裙裳小心地服侍女子穿衣。她向來知道自家小姐是美的,看着等身高的落地銅鏡前女子一襲紅衣如血,一改往常的素淡溫婉,驚歎,便不由自主溢到了嘴邊。
“從不見小姐穿過紅衣,今日一見,倒真真是叫人驚豔!”
“是麼?”女子嘴角掛起清淺的笑,眼波流轉,視線移向了鏡中的自己。
“比之她如何?”
沒有指名道姓,可紅萼身爲心腹又哪能不知,對那個皇后的印象紅萼仍然還只停在她那日進宮時的樣子,不曾見過那女子大婚時的樣子,一抹輕視便顯露了出來。
“在奴婢看來,小姐知書達理,醫術稱絕,容貌更是世間少有,只怕是天上的仙子見了小姐,也要略遜三分。”
“世間少有……”煙綻嘴角依舊噙着笑,卻是變得有些莫名,想着白日她一襲灼目白紗,想着她輕笑間折辱羌國使臣,想着那日宴席上與她的對眸交鋒,這樣一個女子,倒也真真是世間少有了。
鏡中的女子依舊噙着笑,可一旁看着的紅萼卻驀地有些心驚。
“小、小姐?”
身上的寒意陰鷙一瞬收攏,她似不經意撫着袖口,“紅萼,你說,我明日穿着這身紅衣入宮如何?”
紅萼一瞬明白過來,臉色微白,“小、小姐,紅衣在青玄是、是——”
“是禁色,對麼?”
陡然看見女子嘴角劃開一抹莫名弧度,紅萼像是被戳中心思般猛地垂下頭,身體有些微顫。
煙綻似是沒看見這一切,微眯了眸打量着鏡中的女子。
“他愛極紅衣,若是讓他看着我穿上紅衣的樣子,你說,他會喜歡麼?”
“小姐,奴婢、奴婢——”
“這就怕了?”她語氣輕描淡寫,然嘴角卻帶着嘲弄,“從來都沒有明令說紅色是禁色不是麼?他喜紅色,我也喜紅,何錯之有呢?”
“煙綻。”
低沉略帶警告的聲音闖進,驚了房中二人。
“哥,你來了。”
紅萼一下反應過來,“少、少爺。”
門口,一心素來清冷的面龐此時卻是緊緊繃着,微微下沉的嘴角泄露了他此時的不愉。
一雙淬着寒意的眸子冷冷掃過紅萼,煙綻的多少計劃,是通過這雙爪牙實施的,他知道。
紅萼直覺渾身發軟,顫抖着身子臉色慘白。
他直直越過,看着那一身紅衣的女子眼裡凝着幾許複雜與痛惜,“煙綻,換了這身衣服,自己去暗房領罰。”
“領罰?領什麼罰?”
她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事實上也真的是笑出聲了。
一心眉頭驟然一蹙,一個眼神掃過,紅萼被嚇的倉皇行了禮退出去。
室內,兄妹二人對視,竟毫不相讓。
看着同胞妹妹至今還不知悔改的樣子,怒意夾雜着悲哀席捲了他的心頭。
他定定視了她良久,好像才把眼前的妹妹看的清了,從幾時起,那個追跑在他身後的女孩已經全然變了樣?
“收手吧,妹妹。”
煙綻猛地向前一步,紅了眼眶,卻乾澀的沒有任何水意。
“你對我失望了?你憑什麼對我失望?論醫術,我自認沒有比你差,論能力,我潛伏後宮數載幫助他一舉登帝,憑什麼,憑什麼我什麼都得不到?!”
“你想得到什麼?”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她心裡堆積了這麼多怨憤與不滿,一雙眸子黑邃的更深,聲息也愈加沉下去。
“煙綻,你是下屬,你的那份心思從來就不該存。”
最隱秘的心思猝不及防的被擺上明面,羞恥乍現後緊接而來的就是愈發難掩的憤怒。
“我不甘心,我哪裡不如她?能力、相貌……”她低頭看着雙手,“爲了他,上面已經沾了太多的鮮血,洗都洗不掉了,我不後悔,只是……”她慢慢收攏成拳,聲音幾近於輕喃,“真的不甘心啊……”
看着她那樣子,一心到嘴的訓斥生生卡在喉間,而她恍若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
“從小,爹孃便偏愛你,哥,我真的很羨慕,你不知道吧,我老是跟在你身後搗亂,爲的,不過是他們能將目光稍稍留一絲絲在我身上,哪怕是責備的。”
她終於擡起頭看他,勾脣,淚落。
“後來爹孃去世,我們過了三年低賤如狗的日子,是他的出現,纔給我的世界帶來了曙光。我拼命追趕他的腳步,以成爲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爲目標,你永遠不會知道,我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她眼中忽的染起亮色,像是陷入一段美好的往事。
“五年前,我第一次完成任務回去覆命時,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衝我笑了一下,你知道嗎,那真的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似乎就是從那時開始,我才知道,原來我的生命是有存在的意義的。他是我的信仰。”
她神情倏地變得堅定絕決,“所以,我是絕對不會容許別人打破我的信仰的。”
一心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自己書房的,燃了燭,翻了書,卻只是怔怔發呆。
好像想了什麼很多,好像又什麼都沒想。
這樣一坐,便是一夜。
等他猛地回覺天已光亮時,忽的意識到什麼一掙而起,剛衝至門口卻又猛地停滯在那。
“小姐呢?”
門口守值的丫鬟輕聲稟着,“回少爺,小姐前一刻已進宮了。”
一心第一次透出無力,猶豫片刻,終是轉身回了房。
昨晚臨走前她的話還猶言在耳——
“哥,當我求你,別阻止我。”
“煙綻,他們——已經是夫妻了。”
“我知道,我沒打算拆散他們,更不會加害她。”
“那你——”
“我只是想留在他身邊,僅此而已。”
“你——好自爲之。”
晨輝裡,一輛馬車緩緩行駛着。
車內,紅萼看着兀自閉目養神的女子,她穿的依舊是昨晚的那身紅衣,鮮豔如血,微白的臉色,嘴角勾着一抹笑,極淺極淺。
紅萼臉色亦不甚好,卻是被昨晚那番情景嚇的,她不知道小姐與少爺間到底談到什麼程度,一顆心終是惴惴,望着女子欲言又止。
“紅萼。”
“小、小姐?”
“我知曉你擔憂什麼,無需擔心,此後,再也無人攔我的路了。”
“小姐,奴婢不明白。”
煙綻緩緩睜了眸,撩開車簾看着前方近在眼前的皇宮,掩下眸底的晦澀,嘴角笑意終顯了幾分。
“我有個好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