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公子——”
“無妨。”
病榻上的男子擺了擺手,聲息淺淺,透着枯竭無力,“府中下人可是全遣散了。”
小書童眼中閃着哀慟,點了點頭,“都打點好了,公子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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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我躺下吧。”
小書童一言不發的小心服侍着男子,微顫的羽睫已是溼溼一片,他知道,公子最不喜人哭哭啼啼的。
“我去後,你將解藥還給她,她自是知曉的。”
“公子——”
小童倏地跪在牀前,死咬着脣低低嗚咽。
“清醒太累,了了,結了,也……好……”
“公子!”
辰宮·御書房
“皇上。”
“何事?”
“暗影回報,恨醉,去了。”
一室驟默。
直至奏摺上的硃砂如血般暈染開,柳無殤才緩緩擱了御筆。
“喪事不宜聲張,小心辦了罷……”
“是。”
“你救了我,這條命的支配權,交給你了。”
他先是一愣,然後淺淺一笑,“名字?”
他微一皺眉,“沒有,你取吧。”
“吾生之願,唯求一醉,再不復醒,可偏偏時不我與,不若,你就叫恨醉,時時警醒於我如何?”
柳無殤緊閉的眸微微顫動,昔日景如昨,今昔人枉然。
他終是害了他。
“倒不曾想會從你臉上看到這幅表情。”
柳無殤似乎一點也不驚訝,緩緩睜開眼,神色平靜的看着來人。
“皇上恕罪,奴才攔、不住——”
“退下吧。”
那嚇得臉色煞白的老奴這才得了大赦般急忙退出,室內又剩下兩人。
“琅帝好興致,不知親自來此有何指教?”
鳳無聶一身妖冶紅衣,自顧落了座,輕啜了一口清茶。
“孤不像辰帝這般得閒還有空感懷傷秋。”落了一句,這才擡眸斜斜打量座上的白衣男子,倏地一勾脣,邪肆未明,“她胎位漸穩,只是一日不查出真兇她便無法安生離開,你們辰國壓在她身上的擔子也夠久了,你不覺得該讓她喘喘氣了?”
柳無殤眸中微微一動,亦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有些事,只有他們心知肚明。
“你確定她能承受的住?”
“受得住如何?受不住又如何?你若在意,何故落至今日局面?”
他臉色微變,竟微微泛白。
默了良久。
“我該是讓她失望了。”他笑,帶着苦澀,“既是如此,琅帝便早些帶她——回去罷。”
“這是自然。”鳳無聶起身,走至門前又停下道:“你待會遣人捎個口信就好,人就不必來了。”他們在這裡拖得也夠久了,羌國那邊也該有些動靜了。
“照顧好她。”
他沒回答,只是挑眉回頭笑看了他一眼,眼中深意,除卻二人,無人知。
“怎麼了?”
“沒事,只是有些心緒不寧,總感覺會發生什麼事。”
女子倚窗,仰望上空有些山雨欲來的天際,神情微微凝肅。
“如今有了身孕,切莫瞎想憂心了。”
“我曉得。”
話落,眼前已遞來一杯熱牛奶,看着面前那熟悉的清冷麪龐,依舊與一年前初見般無二,阿不微提了脣,“謝謝,淺意妹子。”
那聲略帶打趣的道謝並無讓她變色,卻只有她心知,心底的惻動不若她清冷的眸那般平靜。
當初她失蹤,後又驚聞她可能遭遇不測的消息,其實她本沒有打算活的,她的命本就是她的,她若不在了,她自然沒有存在的道理。若不是皇上堅信她還活着,或許,世上便再沒有淺意了罷……
是什麼時候開始,她真正把她當成了自己的主子?
“在想什麼?”
放下杯子,正見那素來冷冰冰的女子正望着自己,遂忍不住出聲。
“下次失蹤前,我攔不住你,可否留給我自刎的時間?”
阿不一怔,心下恍然,她自然是該惱她的。依她素來寡淡的性子能忍到現在纔開誠布公,確是難爲她了。
“淺意——”
“我知道你並未全然信任我,畢竟——我曾是那樣想要取你性命。”她難得的微勾了脣,卻帶着些許自嘲,“或許你並不知道,被人甩棄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阿不怔怔看了她會,她那句甩棄砸進心尖,惻惻的疼,有爲她,也有,爲自己的。
良久,她臉上露出鮮少的凝肅。
“淺意,我該信你麼?”
“淺意在當年那處崖頂就墜崖死了,現在的淺意,只是你的心腹,僅此而已。”
這是一場交心,一場談判,更是一場開誠佈公。萬幸,她賭對了,賭淺意的心意。
而這心意,是她當初拿命換來的。
她若真心,她便傾心以待;她若仍顧念與鳳無聶的主僕之誼,那麼於她便永遠是一個外人罷了。
她需要真真正正只爲自己效忠的人,不是來自鳳無聶的,不是來自柳夢留的,也不是來自笑笑素素的。
靠自己的力量,讓自己站的更穩。
或許,她真的已經變了吧。
“淺意,你暗中通知笑笑他們一聲,叫他們先行回青玄,就說是我的意思,記住,他們一定要無聲無息的離開,懂麼?”
淺意點點頭,沒有問什麼,悄聲退了身。
覆上腹部,那裡依舊平坦,卻真真實實孕育着一條生命。
“叮——”
一聲輕響,她回神,從暗袖中取出手機,是上次嶺西考古隊意外落下的那部,因是太陽能生電,不似她舊手機那般早已罷工成廢品,她沒想到,鳳無聶居然把她的手機也帶來了。而更讓人驚喜的是,這部手機能連接21世紀。
點開,果然是一條短信:
照片已仔細辨認,確與現代X禁藥相似,抗生素中含有A元素,你若能尋得尋龍草,提煉製藥,或可一試。——靳旻
連日來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阿不臉上終於微微放鬆了一點。回了兩個字——謝謝。
“叮咚!”
——阿不,我上次打電話給你,怎麼不接電話?
——博士,抱歉,這半年發生了很多事,等我處理完這裡的事再跟你慢慢解釋。
——我和那羣老傢伙研究了半年多,終於發現了導致你穿越的一些原因,等你處理完此事,我們再細談,或許你回來有望。
阿不沒有再回復,只是視線死死釘在信息最後一句上,一時間,不知是何心情。
一心進來時,便看見女子盯着手中之物神情凝重的樣子,心知她手中之物便是能連接異界之物,初期的驚異已化爲現在的淡定。
“一心見過主母。”
“你來了。”這樣的稱呼她早已從最初的不適到現在習以爲常,“你知道尋龍草麼?”
“尋龍草?”
阿不陡然提心,難不成這個時空沒有這種草藥?
“是、沒有聽說過麼?”
一心微蹙着眉,沉思了會,“倒也不是,我曾在一本異志上看過有關尋龍草的記載,不過只有寥寥數字,真假難辨,從來無人見過此草的樣子,亦不知此草是否真的存在。爲何會突然提及此草?”
阿不又將剛剛靳旻博士的發現重提了一次,當然略過她或許能重回現代的事,一心一聽,素來面癱的臉上難得透出一絲鄭重。
她竭盡全力想要煉製出解藥,在外人看來,她是在幫助辰帝,或是在幫青玄力證清白,實則,她是在幫她償還罪孽吧……
從來不曾想過,跟在主子身邊數年,她,竟真的背叛了,深雪。
看着眼前女子連日來的舉動,一心心境複雜,或許,從小浸淫陰暗的他們早已練就鐵石心腸,深雪的背叛,他們吃驚,訝異,卻無多少痛惜,而真正在意着的,應該是還保持着人之初心的她了罷……
人心?他們早就沒有那種東西了。
沒有衷心的下屬,他們很清楚,等待深雪的,將會是什麼。只是他們之間都達成了某種默契,在這個女子面前保持沉默,是他們最後的不忍了罷……
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卻都是徒勞,眼梢看見一襲紅影及近而來,他行了一禮,悄聲退下。
“一心說過你不可費心憂神,忘了?”
他走近輕擁了她,一手已撫上她眉眼,想要拂去她眉宇間的愁緒。
阿不將頭輕靠在他胸前,樣子有些疲憊,也有些依賴,微垂的眸一併擋去了其中的神色。
知道城中人中的毒叫幽冥散,知道下毒的人深雪,知道深雪是青玄和辰國的雙面間諜,最終卻因愛着了羌國的計……初聞這些消息時,她震了好久。
她甚至還很清楚的記得鳳無聶當初跟她坦白這些事時的表情,是擔憂。
擔憂她承受不住這些打擊?
她當時什麼表情?平靜?對,是平靜。
她記得她聽後第一句話便是問他爲什麼要告訴她這些。
“阿不,我們之間的信任來之不易,我想好好維護我們的關係,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對你隱瞞。”
沒有觸動是假的,只是她依舊很疼,心疼,才知道,所謂的真相其實也很傷人。
深雪……
“她是個好姑娘,真的。”
“我知。”
一吻輕輕落在她額角,眸中的深幽她看不見。
“她會死麼?”
他沒有答話,只是摟着她的手緊了緊。
“我想去外面住,馬上就走。”
“好。”
辰宮裡,沒有子修,沒有柳夢留,有的,只是辰帝柳無殤,一直是她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