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御書房。
龍涎香散散悠揚,一室靜謐。
登基已有數日,御桌上堆積的公。文便不曾削減,那個叱吒天下的君王,此時正斜靠在梨花椅中,隨隨取了一個奏摺看着,一手支着額,狹長的鳳眸半眯半闔,緋豔的脣似乎永遠掛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知是不是這一刻慵懶所致,顯得他本極爲邪肆豔絕的容顏有一瞬的柔和,不過儘管如此卻仍不能稍減他一身氣勢。
這注定是個傲視天下的王者。
他似乎是極喜紅黑二色之衣,就連登基那時,也是一身玄色金邊繡有十二章紋的黃袍。平日裡,就幾乎都是一襲妖冶如血的紅衣。
我行我素的性子,即使是當了皇帝也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加上他的威望和手段在外,誰敢跟他提半個不字?
自從淺意上次回來自行去暗房領了罰之後,這幾日他身邊的下屬各個皆提心吊膽,因爲最近他們的主子心情不好。
他們心裡都知道主子心情不好的原因,只是那個女子就宛若人間蒸發般尋不得一點蹤跡,若再這樣下去怕是他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報。”一聲通報打破了此刻的窒漠,殿內的人皆是鬆了一口氣,可一聽下面的內容時卻一下子緊了心。
“皇上,暗影回報有人在京都發現了疑似皇后娘娘的蹤影,在柳府廢宅前呆了片刻後便不知所蹤了。”
柳府?那本半眯的眸慢慢打開,突地看着手中的奏摺煩躁起來,一拋桌上,嘴角卻危險的拉高,看得人心驚,卻是未置一詞。
底下人心底有些怵,自然是感受到了那份迫人的壓抑,卻不得不硬着頭皮稟告另一件大事。
“啓稟皇上,已發現叛賊鳳珏蹤跡,如何處置請皇上發落。”
上頭傳來輕叩桌面的聲響,所有人安靜等待着,不出一聲打擾。
片刻後才幽幽飄來了他的話——
“出動龍影衛,格、殺、勿、論。”
衆人退出御書房,行至一段路了,見左右無人,紅萼這才向身邊的人開口詢問。
“姑娘,皇后她——”她不是明明查到皇后的住處了怎麼……
“紅萼,你沒聽到暗衛回報麼?他們說不知所蹤,那就是不知、所、蹤。與我何干?”
煙綻輕輕柔柔的話似是軟綿無骨,脣畔依舊噙着淺淺笑意,樣子無害至極。
紅萼卻被其中不可覺的森然寒意驚的臉色一變,惶恐低了頭,輕輕應了聲再不言語。
知道自己的心腹丫頭不會出賣自己,煙綻眉目柔和,“走吧,去看看淺意。”
另一邊,阿不還在消化着鳳珏帶給她的驚天內幕。
冷,從來沒有過的寒意從腳底竄至全身,腦子鈍鈍的不知想些什麼,耳邊那句“你還未出現他就已經爲你布好局”一遍遍迴盪着,甩都甩不去。
鳳無聶,你真的,從一開始就是算計的我?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開始的預謀?
明知道鳳珏的話她不能信太多,可懷疑一旦泄了閘就不可收拾。她以前也不是沒有疑惑沒有猜測,爲什麼鳳無聶那樣的人偏偏就只選與她合作,她自認沒有什麼通天本領,除了21世紀的思想。
她猛地一顫,是了,怎麼會沒有幫助,爲他發明炸。彈,爲他闡述科舉制,叫他開放通商口岸……
一步步,冥冥中,她的的確確是在爲他的帝王業鋪路。
心裡跟明鏡似的,只是以爲裝着鴕鳥便能將自己糊弄過去,不是不願深究,只是不敢。
若來到這個世界看到的第一眼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帶着目的接近自己的,她該如何自處?這得多悲哀?
也不知僵了多久,身子微一動,便感覺後背冰涼溼漉漉一片,也刺激的她收回了神。
一看對面男子,他正猶有憂色的望着自己。怎麼,她已經悲催到了連他都可憐她的地步?
胸腔燃着火,怒意四處叫喧,涌到嘴邊,卻是揚起了張揚到無所謂的笑。
好,很好。
鳳珏也好,鳳無聶也罷,既然跟姓鳳的八字不合,打不過也報不了仇,那她滾出這片土地還不成麼?
“你去哪裡?”
一看她拎着包袱一甩起身出門,鳳珏沒由來的一慌跟着起身,詢問脫口問出。
門口,女子的背影單薄而倔強,沒轉身,身後的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是那聲音清冷的叫人發寒。
“管好你自己吧,今日是官差,以後可就真是他的殺手了。”
話落,大腳剛一邁出,只聽得遠處破空就是“咻”的一聲疾馳而來。
“小心!”
阿不根本沒反應過來人就被抱着一滾躲至了一邊。二人視線齊齊向她方纔站的地方視去,不由得冷吸了口氣,一隻箭羽直直定在地上,箭尾還因強勁的力道微微顫着。
心,這才反應過來的跳動如雷。那一箭,分明是要她的命!
看着阿不陡然煞白的臉,鳳珏冷冷扯着脣,笑意卻未達眼底,“看來,還真被你說準了。”
看着鬼魅般涌出將他們圍住的清一色打扮的殺手,在看清他們鷹般銳利的青色瞳仁後微微一震,竟是龍影衛,屬於歷代黛國國主最隱蔽最嗜血的暗殺部隊,只聽從皇帝一人指令的龍影衛!
龍影一出,雖遠必誅。
他竟派出了龍影衛?是打算連她也不放過?!
這個認知在腦中一瞬閃過後鳳珏拽着阿不的手一緊,將她擋在身後。
“怎麼了?”被他身上散發的絕決殺意驚到,阿不凝着臉詢問。
他卻不理她,從她看去的角度,他側臉緊繃的下頷比任何時候都要凌厲凜然,只是眯眸瞥向他們。
“我知道你們只聽從他一人指令,左右我沒想過活着走出京都,這條命交給你們也無妨,不過我身後這人卻是你們主子的妻子,她是被我劫持來的,不是你們要對付的人,對你們的主母下手,琅帝不見得會放過龍影一族。”
那羣人依舊無爲所動,他的手不知何時已改握着她,清晰感覺到他手指在她掌心寫下的“逃”字時,一下子意識到這一刻比以往任何情況都要嚴峻。
她本還有些不相信,可所有僥倖在聽見那句“主子有令:格殺勿論”時倏地腦子當機。
他,要殺她?!
阿不猶自顫着,手中一痛,眼中刀光劍影閃爍的看不真切,只覺身形一騰空,伴隨着鳳珏吼她“走”的大喝,人已被甩出殺手重圍。
看着隻身擋着一衆殺手的鳳珏,他身上已被劃出數道血粼傷口,卻仍在苦苦支撐。
回頭一看阿不還傻傻愣在那裡,注意一時分散手臂又被劃出一道幾可見骨的傷口,硬是逼退了幾人飛身至她面前一把扯了她飛奔。
“我不是叫你跑嗎!”
“我們會不會死?”
鳳珏很想大罵當然會死,那羣是殺人機器,不死不休。可一看她的臉忽的就有幾分不忍,“待會我攔住他們,你就跑別回頭。”
“他們真是、他派來的?”一句話,她說的異常艱難。
“能出動龍影衛的,除了歷代帝王,我想不出還有別人。”
他本還想再說,可背後倏地破空一聲,他想也沒想的撲在阿不身上護住,自己卻是悶哼一聲,一隻箭羽已狠狠。插在了他腿上。
鳳珏臉色煞白,冒着冷汗,那一箭正好射在他未痊癒的傷口上,而且箭尖長着倒刺,若是硬拔,只會生生扯下一大片肉。
“你快走!”
“你怎麼辦!”
“成王敗寇我早料到會有這天。”鳳珏臉上盡是絕決滄意,狠力推了她一把,“臨死前能把欠你的還了也算值了,滾!”
阿不咬牙看了他一會,在他厲聲叫滾的呵斥中轉身跑開。
冬日的傍晚寒冷獵獵,未化的白雪映着餘暉金光閃閃,閃進她的眼迷離深癢,她拿手去擦,卻擦落滿手涼。
身後刀劍相碰聲,劍入血肉聲,她慌亂,恐懼,從來沒這麼害怕死亡過。紅着眼沒命的跑,竟真的就不敢回頭,只覺得腳下的雪好似都軟化成汩汩涌動的鮮血。
直至一隻利箭射向她腳前,她驀地定住,腳下戰戰,連轉身的力氣都沒有,眼中漫起絕望,想不到,她最終還是死在他手裡。
“還愣着幹什麼!”
她猛地一激靈,緊拽着護至她前身的男人,渾身浴血,血腥味充斥着鼻腔,順着他過來的一路,那飛濺在雪地的鮮血和四處散落的殘肢看得她發寒。
可她就如拽着救命稻草般抓着他,從沒想過,這一刻的安全感竟是依靠他。
不等她發愣扯着便跑,他受了傷,她受驚,二人攙扶着跌跌撞撞跑至河邊,已是無路。
她的眼不能從他處處見骨的傷口移開,尤其爲她代受的箭羽,灼的她刺目。
鳳珏急喘着氣,殺的赤紅的眼回望了下身後女子,卻是笑了。
絕然不同以往帶着算計,純粹的直達眼底,好似一輩子至真至純的溫柔皆用在此刻須臾。
話輕輕的,卻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我拿命還你,不恨我了好不好?”
阿不忽的意識到什麼,拼命搖着頭,喉頭哽着說不出話,淚眼朦朧中,只覺肩膀被他用力一推,她抓之不及。
周身冰涼河水刺入每一寸肌膚,她怔怔睜大刺痛的眸,隔着湍流的河水往上望,岸上的他笑着看着水下的她,目光是從未有過的繾綣依戀,脣角對她動了動,似在跟她說着什麼。
她欲張口說話,冰水灌入口肺,痛的無以復加,伸着手無意識的前一刻,滿眼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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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鳳珏到最後是個令蟲子心疼的角色,他比鳳無聶更可憐,活在無知中活在被算計中,沒有可以依賴的背。景,真正的憑一己之力撐到今天,也許爲了心愛的女子而死,是他這輩子最快活的時刻了吧……他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