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漣王與其王妃一行人是在一羣村民簇擁不捨中啓程的,平安禧歡一前一後騎馬護衛,當中的馬車內,漱廉王妃一路擺着手跟村民致意不用再送,漱漣王心疼妻子,自然摟了她細聲寬慰。直至村民都留步了,這才放了捲簾靠着男子不語。
走出一段路了,行隊中才分出了兩個人,脫離部隊朝了另一方向而去。
而另一個方向的數十里之外,鳳無聶駕馬狂奔,他是從夜裡就出發了,而待墨一行則是等到翌日再出發。一夜未眠似乎於他無絲毫影響,只是素來微微勾着的脣此時卻是緊緊抿着,看着有些不愉。
不過能讓他有這樣表情的怕也只有一人了。他早他們半日出發,對阿不他自是有諸多不放心,不是感受不到她帶着閃躲的避拒,縱使有了最親密的接觸,可他該死的清楚這個狠心的女人根本沒把自己當回事,她還沒有愛上他。這個認知讓他數度氣結之餘卻也無可奈何。回想着臨別前交代她跟着淺意暫避瀲灩山莊的事宜時那小妮子一副乖巧的樣子,他忽的有些吃不准她究竟會不會真的半路改了路線去追尋她所謂的自由了。
“該死!”
他忽的低咒了聲,狠抽了鞭子,馬蹄奔的飛快。恨不得立馬飛奔回京解決了鳳珏再好好教訓她。
要是敢跑,看他到時不扒了她皮!
“啊湫!”
“怎麼了,莫不是受寒了?”
此時正被某人問候着的女子搓搓鼻子,搓了搓手,“沒事,淺意,照我們的進程什麼時候能到瀲灩山莊?”
“翻過那個山頭,再走上三日差不多就能到了。”淺意麪目冷淡,喂着馬。
從她指向的山頭收回視線,阿不點點頭,“那鳳無聶什麼時候會到京都?現在那裡都被鳳珏掌控着,重兵把守,他一個人沒問題吧?”
聽她直來直去的稱呼主子已然成了習慣,回頭,見她眉宇間浮着擔憂,她的語氣仍舊淡淡,不過在她聽來着實放心了不少,“千里駒不比常馬,估計我們到山莊的時候爺應該就到了,若說還有什麼不穩定的因素,”她擡眼看她,“你只要安安分分等到爺解決了大事回來接你就好。”
這話說的,整的她就是一不定時炸·彈似的。
阿不癟癟嘴,不再說話,稍作修整後二人又馬不停蹄出發。
而京城,已經上演着一場變天。風起雲涌,全國的百姓被鳳珏頒下的那道聖旨給震驚了。柳相變節,戰神病歿,還有什麼比這個更令人打擊恐怖的消息?
而與那道聖旨一同驚詫人心的,還有那夜柳相府突然涌起的通天火光,就在聖旨下達之前,偌大的柳相府淹沒在一片火海。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才熄滅,衆人唏噓心悸的,不僅是那昔日輝煌一朝覆,還有那同樣被付之一炬的柳府上下一百二十幾具焦骸。曾經盡得天子寵信的青天流雲般的少年,就這麼沒了?以這樣類似於畏罪自殺的方式?
本還對漱漣王病歿還帶着揣測不信的百姓瞬間崩潰,加上民間又傳出羌辰二國伺機而動的小道消息,如疫病般流竄,一時間,黛國亂了,慌了,出走離國,奔走他方,似乎成了所有國人能選擇的唯一選擇。城門口,每天都上演着官兵武力鎮壓欲出走百姓的一幕。
出不了城,城內又有暴民作亂,百姓終日惶惶,民不聊生,對太子監國無能的譴責不滿漸漸升高,而此時,三皇子布粥贈藥的身影開始出現在民衆中,不知何時起,民間改立三皇子爲皇儲的呼聲日益高漲,鳳珏的出現,在這樣外憂內患的千鈞一刻,竟獲得了來自民間空前高漲的一致擁護。
再也沒有比民心所向更名正言順的繼承理由了。
承天殿,鳳珏獨坐在龍椅上,俯瞰殿外腳下衆生,冷勾着脣,似乎已經預見了自己在山呼萬歲下登基爲帝的盛景。
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內外全是他的心腹。
老頭子,你還能拿什麼跟我鬥?
“殿下。”
身旁一弓着身的老太監輕聲打斷了鳳珏的沉思,“暗衛回報,說是那位在回來的路上已遇上了伏擊,漱廉王夫婦已全部殞命。”
鳳珏眉眼淺淺一挑,眸中一處似有躍動,“屍體呢?”
聞言,太監朝身後擺擺手,便有人端了一個木匣子過來,隱隱的血腥味滲透而出。打開蓋,一個瞪大眼死不瞑目的女屍頭就那樣赤剌剌對上了座上男子的眸。
“漱漣王及其隨從皆墜崖而亡,因那崖奇高,崖壁光滑無着力之處,一時之間難以下崖搜得屍身,只得先帶回了漱廉王妃——”一擡頭,一見他只是盯着匣中之頭沉了嘴角,臉色微變,還未說完的屍首二字便卡在喉間,垂下頭不敢再出一言惱了他。
“死要見屍。”不親眼見到鳳無聶的屍體他絕不會安心。
“諾。”
劉公公領了命正要退下,上頭這時又幽幽的飄下一句“再準備個匣子給那動手之人”。他身一抖,心知那自作主張割下漱漣王妃人頭的人不消片刻也是身首異處的下場,高位者的心思豈是他們能揣測的,忙回身應了這才恭敬退下。
偌大的空殿內,鳳珏面對着那熟悉此刻卻泛着青色的臉,眼中幽幽暗暗明滅,良久,才伸手將她雙目闔上。
“怎麼會……”
餘音飄渺,那句未完的嘆便再也聽不清了。
未央宮
鳳帝自上次打擊便徹底臥病不起,戚皇后衣不解帶的侍候着,如今的局勢終令她開始擔憂起來。步步爲營,鳳珏的心機不可謂不深,短短數日,除了還沒有逼他父皇下一道退位詔書,他幾乎已經是名正言順的皇帝。再這樣下去,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
不行,皇位只能是缺兒的!
眼瞥過牀上的人,一記寒芒驚的人心顫。下一瞬,煙燻薄攏的臉上已恢復了一派書卷氣,端了藥上前相喂。
“皇上,再這樣下去,等缺兒沒了利用價值,後果不堪設想啊。”
“咳咳——”病痛之下的鳳凌霄瘦的只剩皮包骨,聽得戚氏所言氣怒之下又咳了血。“逆子,逆子啊。”
“皇上,漱漣王生死未卜,整個朝堂被鳳珏把控着,民衆又受他蠱惑極力擁他爲帝——”
“只要朕還有一口氣,他就休想!”
“皇上,臣妾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她拍着他後背慢慢安撫,見他渾濁的眸看過來,遂又道:“現在朝中內外全是鳳珏的勢力,現在他遲遲沒有逼迫皇上下詔無疑是忌憚着虎符和漱漣王。”
“你的意思是……”
“臣妾認爲,爲今之計,是讓缺兒帶着虎符逃出宮,待集結兵力後重返捉拿逆臣叛黨。”警覺的察覺到鳳帝變得凌厲探視過來的視線,戚氏心中一驚,只是面上仍鄭重的一派肅然,退後一步俯身跪地,“臣妾絕無覬覦虎符之心,只是皇上,缺兒本爲太子,朝中社稷本就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如今叛賊強勢,若無虎符護身,恐怕黛國江山終要落入謀朝篡位之人手中,若保不得黛國儲君,臣妾到了九泉之下亦無面目見黛國列祖列宗。”
鳳帝沒有立即答應,只是半眯着眸打量着自己的髮妻,眸中明明滅滅,似乎對於眼前的妻子一下也有些看不清了。
深宮數十載,果然是個磨人的地方。
虎符的下落一直爲他所保密,縱使是十幾年的枕邊夫妻也不曾告知,他們皆以爲他是被鳳珏氣垮了身子,卻不知是得知柳夢留的別有居心後激的怒極攻心。一場大火,擁有虎符的他銷聲匿跡,這纔是讓他心驚害怕的。若一開始便是一場處心積慮……這恐怕比鳳珏謀朝篡位更要令人憂心。不過眼下,他亦深知自己的時限是見不到他陰謀露水的一天了。
目光重新落定地上跪着的人,語氣忽的就帶了幾分莫名,“依你所說,恐怕那時鳳珏那畜生早已拿着朕的退位詔書坐穩了帝位,無缺又怎麼去堵天下悠悠之口?”
戚氏既然能提出這樣要求,自然也猜到了鳳帝會這樣問,擡起頭,素來清素寡淡的臉上盡是堅決,“只要皇上親自下一份讓缺兒繼位的詔書,待缺兒逃出,此詔書不僅有利於集結兵力,更能揭穿鳳珏的陰謀,到時我黛國江山定能重新迴歸正統。”
鳳帝心頭一跳,忽的涌上幾分悽楚,皇后啊皇后,你果然還是打的這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