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只覺手上一痛,毒藥滾落了出去,自是知道是誰出的手,也知道現在有更重要的事,退跪在一邊。
外頭守衛的人認得那是服侍在王妃身邊的小丫頭,見她神情慌張一副要哭的樣子,又事關王爺的寶貝疙瘩自是不敢攔,連忙放了她進去。
那小丫頭見裡面跪了滿地的人,還有個吐血的女子,嚇得腿一軟,跪癱在地上,抖着身子說不出整話。
鳳無聶蹙眉,“你剛剛嚷着王妃怎的了?”
“王妃、王妃跟宮裡的嬤嬤吵起來了,王妃、王妃說她吵不過她們叫王爺趕緊過去幫忙。”
這樣緊迫壓抑的氣氛來上這樣一句話,那場景真的不是一般的詭異。
房內所有人屏着息,不敢泄了一絲氣息。尤其是平安禧歡,想笑,卻又怕,明明剛剛的氣氛是那樣嚴峻。心裡卻無不鬆了口氣,也因着這樣,一心才能保下一命。
鳳無聶嘴角抽了抽,讓人生畏的不敢窺瞻的俊顏已變得有些無奈,揉了揉額角,似乎這纔是讓他真正頭疼的事。
還是起了身,越過一衆跪着的人,在踏出門口時落下一句,“記住,你們的命是她救的。”
然後,便無視身後俯身深跪的一心自顧離去。
另一頭
大堂內
“姑娘,請照老身方纔的樣子再來一遍。”
瞪了眼身穿深紫宮服的老嬤嬤一眼,阿不猛灌了口水,她已經被唸了兩個時辰,也和她吵了兩個時辰,說是吵,不過是被她們一羣老媽子連番轟炸,竟是連還嘴的機會都沒有。從開始的循規蹈矩到後來的耐心全無,而那老太婆更是持着宛妃乳孃的身份有恃無恐,以訓練她爲藉口支開了王府的閒雜人等,卻是存了心不讓她好過。
“姑娘,請照老身方纔的樣子再來一遍。”
重重放下茶杯,起身,擺着印象中的姿勢,吸口氣,慢慢朝椅子走去。
“姑娘,老身說了很多遍,下巴收住,肩膀放鬆。”
說着,戒尺便毫不留情的拍在了她下巴、肩頭,不疼,卻也麻麻的難受。
阿不略微放下肩,調整着呼吸,沒走幾步,小腿部又被一拍,趕緊縮小了步子,後背一疼,趕緊又挺了胸。
挪着蓮步好不容易挪到了椅子邊,屁股剛要捱上,又是重重的一下,她驚得跳起來。
“姑娘,坐位只坐三分之一,請姑娘再來一遍。”
胸膛劇烈起伏着,連番深呼吸了幾回,纔將心中怒火壓下,剜了那人和她的狗腿子好幾眼,重新退開再來。
這一次,她非讓她挑不出錯。
漫長煎熬中,屁股終於穩穩的落在了椅子上,期間那戒尺再也沒落下,她正喜着,沒想那死人臉又甩來一句,“姑娘,請再來一次。”
“我剛剛可是錯了?”
“不曾。”
“那你還叫我再來!”
“身爲王妃,隨時要保持端莊儀態,姑娘剛剛只做對了一次必然還要多加鞏固,老身身爲姑娘的教導嬤嬤,自然是責無旁貸,姑娘,請再來一次。”
老太婆板着聲說的義正言辭,倒是旁邊的落月看不下去了。
“劉嬤嬤,我們王妃敬你是宮裡的老嬤嬤又是王爺母妃的乳孃才一直忍讓,你莫要忘了這裡我們王妃纔是主子。”
哪知那一直板着臉的劉嬤嬤聞言一改先前的冷沉立馬換上怒容,瞪眸厲聲一喝,“你這個該死的奴才,主子都還沒說話你說的什麼混賬話。來人,給我掌嘴!讓她明白什麼叫做尊卑有序。”
兩個老媽子領了命掄起袖子就要衝落月走去,阿不趕緊奔上去將有些慌神的落月護小雞似的護在身後,大喝,“我看你們誰敢!”
眼着急的往外瞟,該死的鳳無聶還沒來!
“姑娘還是莫插手了好,老身代宛妃娘娘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婢,姑娘還是不要讓老身爲難。”
說罷,打了眼色,兩個老媽子上前一左一右架開了她。
“劉嬤嬤,你別忘了這裡是誰做主,打了王爺的人你怎麼向他交代!”
劉嬤嬤哼笑一聲,神情上很不以爲然,徑直逼近步步後退的落月,“姑娘糊塗了,老身這是代娘娘執刑,王爺向來孝順,怎的還會怪老身?”
落月退至牆角,避無可避,她的身份不能還手,看着那就要迎來的巴掌,驚恐的瞪大了眼。
“啪!”
愣愣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女子,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掙脫跑出來的,先是一驚,然後立馬紅了眼眶哭聲道:“王妃你怎麼樣了?”
那一巴掌帶了力道,阿不只覺耳邊嗡嗡嗡的叫個不停,整個腦袋都在晃,左臉更是火辣辣的疼。
偏生那哭成淚人的丫頭晃的她想吐,想叫她別晃了,可嘴剛一動,險些痛出聲來。
“王妃,你流血了!”
落月嚎的慘絕人寰,宛若被打的是她似的。
這一嚎,也把驚住的她們嚎過神來,劉嬤嬤微微心驚,卻很快鎮定下來,挽起笑,“姑娘怎的自個兒跑上去了?王爺看見了還以爲老身欺負姑娘——”
“難道不是嗎?”
低沉的沒有任何溫度的質問落下,卻讓她們嚇得軟了雙腿,沒等那兩個老媽子身子軟下來,窩心就是一腳被踹飛了出去,身體撞在石柱上,一口氣沒上來連驚呼都沒有就閉了眼去。
劉嬤嬤哪裡經得這嚇,身一軟,癱在地上,看着背對她的男子再無了往日的狐假虎威,抖如篩糠。
“你什麼時候才能改掉凡事奮不顧身的毛病?”
他終是皺緊了眉頭,看見她嘴角快乾的血漬時眉峰一厲,眸光更是深寒下去。
見她不服氣的張嘴就要辯,一瞪她,聲音也冷了下去,“閉嘴。”
臉腫的老高,上面鮮紅的五道指印更是刺着他的眼,伸手輕輕撫上去,見她皺眉嘶了聲。
“很疼?”
她剛欲開口。
“閉嘴。”
她白了他一眼,剛剛是畜生問的她。
“叫一心過來。”
然後手指壓在她欲張的脣上,語氣已帶了隱忍,“不想疼就閉嘴。”
她想看那兩人怎麼樣,鳳無聶剛剛兩腳,可是不摻絲毫水分的。無奈身前他牢牢擋着,等再撤開,哪有什麼人!大堂乾淨的宛若壓根就沒存在過那兩人般。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
劉嬤嬤顫抖着身子求饒,轉眼兩條人命讓她霎時明白,她和宛妃怕是都低估了王爺對那孤女的喜愛。她活了幾十年,也作威作福了半輩子,卻從沒像今天這麼害怕過,才反應過來,眼前的男子不僅是宛妃的兒子,更是黛國神鬼俱懼的戰神漱漣王,翻手爲雲覆手雨,更別說人命。
她求饒,他無視,深知自己必是難逃一劫,嚇的一條命已去了一半,哭的老眼昏花的眼一看他懷裡護着的人,渾濁的眼頓時閃過希冀,連滾帶爬的撲去,“王妃,王妃救我!”
阿不被一口一個王妃叫着,心中也是明白剛剛還滿口的“姑娘姑娘”喚她是不承認她的身份,現在大難臨頭,又是個看眼色的,自然把她當成了救命稻草。
她不是聖母,卻也學不來這個世界高位者的狠辣,尤其眼前哭求的還是奶奶輩的老人,還是有些不忍。
轉頭看向明顯知道她意圖的男子,臉已黑的嚇人,眼裡的威脅不言而喻,嚇得阿不吞了吞口水,心下嘆氣,也憋屈,吃了嘴巴子還能替打人者求饒,她都覺得自己整一個傻帽。
可不救又是不行的,劉嬤嬤是宛妃的乳孃,雖不知鳳無聶於宛妃之間有過怎樣的過節但畢竟還是母子吧,血緣關係在,那她就不能死,輿論戮人,要他爲她揹負這樣的罵名,她不願。
如此一想,心裡便開始組織着語言想着他能接受的方式開口。
臉上突然一冰。
“自己拿。”
她自覺的從黑臉的他手裡接過冰袋,輕輕壓貼着臉,依然痛着,卻不像剛纔那麼火辣辣了。
“爺,藥膏每隔一個時辰塗抹一次,明日便好。”
一心目不斜視,聲調依舊波瀾不驚。
鳳無聶取過藥瓶,忽的又想到什麼,“可有什麼忌口的?”
一心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恭聲道:“忌辛辣生冷之物,另外,王妃愛吃的零食也需注意。”
阿不被一心那聲王妃叫的一驚,雖說聽府裡的下人叫慣了,可一心他們卻不曾這樣叫過她,這一疑反而將注意力放到他身上,見他發現自己的注視卻是躬身一退,舉止恭敬,以前眉宇間總能見着的嫌惡卻再尋不得半點蹤跡,阿不心中又是一跳,他今天不正常啊。
難道說她今天的壯舉贏得了府裡所有人的尊重?正瞎想着,思緒又被耳邊連綿不絕的哀求拉回,卻是已經有些沙啞了。
“教訓她一番趕緊打發回宮吧,太吵了。”
她皺了皺眉,眼裡的嫌惡也是明顯,鳳無聶見她如此神情,才稍稍順了氣。
手覆上她拿着冰袋的手,輕輕的貼壓,“你不恨?”
“恨呀。”她小心動着嘴皮,答的坦率,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捱了嘴巴子,她能不恨?而下面的人一僵,險些暈過去。
“那還放麼?”
“放呀。”
他另一手捧着她沒受傷的側臉,直直望進她的眼,阿不也不閃躲,想衝他笑,剛上揚的脣角馬上被他拉下固在那裡。
“我這是爲我們好,不是快要成親了麼,我想討個吉利,行不行?”
她眼中閃爍着叫真切的東西,鳳無聶心中一動,他以爲她會以宛妃說事,分析利害,卻不料,是這一層。
“你、”他一頓,語氣忽的染上莫名情緒,“在意我們的婚禮?”
“一輩子一次的事,你能不在意?”阿不白了他一眼,雖說是假的,可好歹是個儀式吧,結婚唉,這些她以前根本沒想過好不好,說不激動緊張纔是假的,所以就算忍着氣也硬是去學了。
他半晌沒應,到底是應不應?
“喂,允不允,你倒是給個準話。”
“依你。”
他驀地一笑,笑意直達眼底,不同於以往凝着邪肆的風情,那抹真,沒有隔閡猜忌,讓人覺得異常珍貴的同時又想永遠珍藏心中,阿不一怔,不覺有些癡了。然她此時不知,這一幕將永遠印在她腦海,漫長歲月,終生鮮明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