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正是農曆的三月。
清明已經過去,穀雨快要來臨。山鄉的窮苦農民又要進入春耕的大忙季節。
天氣是泌人的溫暖,陽光照射着已經拔節的麥苗,麥苗悄悄地打起花苞來,發出一種醉人的清香。桃花謝了,李花謝了,油菜花也謝了。只有那漫山的映山紅,像是永遠開不敗似的,還在不停地開放着……
天勤回到家裡,天色已近黃昏。翠蘭中午送飯時,還冒聽說天勤要出班房。誰知這時候人就站到了跟前。娘和翠蘭又驚又喜,兩人眼角上掛着淚珠,臉上掛着笑。不光是她們,還有侄兒侄女,仲子高興,華瓊喜歡。連那最小的芸妹,也拍着小手掌叫叔叔。
“哥躲到哪裡?捎話來冒?”天勤問娘。
娘冒吭聲,臉背過去了。翠蘭搖頭告訴天勤:“冒捎話來,不曉得上了哪方?”
屋裡出現一陣沉默。
天儉逃壯丁至今,已有五十多個日日夜夜。當日夜裡,天儉從家裡後門跑出來,翻過景巒,穿過神仙衝,來到白石橋頭。他沒有過橋,而是順着壩水往上走。到天亮時,他離水揀道,翻過一個小山包,眼前出現一個山衝小村。
村子坐西北,朝東南,住着三四戶人家。房屋周圍,樹木叢生,枝葉婆娑,看不見房屋,只看見那房頂上冒出來的炊煙,正在向周圍飄散。
“走,到村裡去,要口吃的。”天儉餓了,自言自語道。
靠近路邊的那家人家,大小五間茅草房。三間正屋,一間偏屋,偏屋前邊是廂房。哦?這地方好熟呀?什麼時候來過呢?天儉默着神,眼睛猛一下盯在偏屋牆上,離地一尺高的地方堵着四五塊土磚。土磚?對了。他記起來了,那是一個洞。那個洞還是他親手挖的哩。
民國三十三年那個秋天,日本鬼子來到山鄉,燒、殺、搶,還抓挑夫。那日,日本鬼子朝柏樹衝來了。消息傳到村裡,全村人趕緊往村外跑。天勤擔心糧食被鬼子搶走,便讓天儉、翠蘭領娘和伢妹子先走,他留下來藏糧食。
天儉把娘和伢妹子領到山上,囑咐翠蘭幾句後,就要趕回村裡幫天勤。誰知剛剛下山,面對面地就碰到一幫日本鬼子。鬼子的刺刀尖指着天儉的脊背,逼他當挑夫。
天斷黑時,天儉和鬼子來到眼前這個小村子,住下來。鬼子怕天儉夜間逃走,把他關在偏屋裡,門被反鎖上。半夜過後,日本鬼子全睡熟了,鼾聲直撲偏屋而來。偏屋裡的天儉咧?正等着這個時刻到來。他輕輕地從地上爬起來,摸到一個耙齒。這個耙齒是天儉進屋時就發現了的,它被主人釘在牆上掛筐子用。
天儉搖搖、拔拔,拔拔、搖搖,耙齒總算是給扯出來。他想用這個耙齒在偏屋的土牆上挖開一個洞。他側耳聽了聽,周圍沒有任何動靜,偏屋那邊的鼾聲依舊不斷。天儉慢慢摸到牆角,解開褲子,緊貼着牆壁,一泡尿衝上去。做完這些後,他又仔細聽了聽,這才放心地,一點一點地在牆上挖了起來。不時,還停下來,聽聽動靜。就這樣,兩個時辰後,天儉總算在牆上挖出一個洞,勉強能鑽過一個人。天儉抓緊耙齒,從那個洞裡鑽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繞開鬼子的崗哨,逃出來了。
事隔四年,天儉又來到這個村子。往事的回憶,更引起他對湯丙奎和劉春如的恨。但,他馬上又默神起來,何止是湯丙奎和劉春如咧?更要痛恨的是國民黨,是這黑暗的世道。
“姐姐,你說往哪方跑好?”聲音從廂房裡傳出來。
“哎?這聲音好熟悉?”天儉一怔,“是誰咧?”
“吱吜”一聲,虛掩的廂房門被天儉輕輕推開。廂房裡是這家人家的竈屋,竈背後,一個四十多歲的堂客正在撈飯。竈腳下,坐着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後生,身子單瘦。他和那堂客講着話。
“是他?”天儉驚叫起來,“仁鳳!
後生聽到天儉的驚叫聲,也是一驚。當他認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天儉的時候,一下撲過來,把天儉緊緊地抱住:“天儉哥,你怎麼曉得我在這裡?”
“不,”天儉告訴章仁鳳,“我是瞎闖進屋來的,想來要口飯吃。”
“好說,好說,”章仁鳳對那驚異地看着天儉和章仁鳳兩人,已停止撈飯的堂客說,“姐姐,他就是柏樹衝的天儉哥!跟我一樣逃壯丁出來的。”
“哦?”那堂客苦笑道,“怪不得你倆這樣親熱,原來是一根藤上的兩個苦瓜。”
“姐,”章仁鳳此時似乎忘記自己是逃跑在外的壯丁。他臉帶喜色的說,“這下你不用爲我操心,我跟上天儉哥,就什麼都不怕。”
天儉沒吭聲,只是苦澀地笑了笑。章仁鳳他姐姐咧?長長地嘆口氣,兩顆晶瑩的淚珠滾出眼眶來:“你們在逃壯丁的路上相逢。願你們兩個如同親兄弟一樣。”
天儉和章仁鳳在章仁鳳姐姐家呆過了白天。天黑以後,便上了路,一夜行程八十多裡。天亮時,他們逃到長沙。
古城長沙,有着一段光榮的革命經歷。當年,孫中山先生領導的辛亥革命爆發以後,長沙是最先響應辛亥革命的省城。由於國民黨反動派的蹂躪,長沙城跟廢墟一般。倒塌的房屋,日本鬼子飛機扔炸彈留下的彈坑,裂恆斷牆上帖着的那陰森森的殺人佈告,時時出現在天儉和章仁鳳的眼前。他們夾雜在狹窄的麻石街道上那擁擠着的衣衫襤褸的人們中間,尋找活路,尋找謀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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