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尋聽着大廟中傳出微弱的聲音,他越過藥鍋,把手放在厚重的門上。
吱嘎~
聲音被拉的很長,廟門被推開,一股惡臭的濁氣涌來,姜尋眉頭微皺,向裡面踏出步子,只見裡面的人一個挨着一個,皮瘦包骨要不是那渾濁無光的眼神,幾乎和死人無異,姜尋與他們的眼神對視,胃中一陣翻滾,急忙從破廟中出來,扶在支撐藥鍋的木棍上,大口喘着粗氣。
多年來,姜尋的雙手也沾滿鮮血,但從未像今天這樣,他看到的人已經不能成爲是人,那種眼神沒有對生的需求,是種直擊內心的蒼白,兩個小和尚和那叫小鵬的道童端着藥向裡面走去,恆秋拍下姜尋的肩膀道:“慢慢就適應了。”
姜尋緩神,在鍋旁盛出一碗藥汁再次向裡面走去,單手托起一個輕飄飄的老人,將藥慢慢喂進去,要不是那微動的喉結,簡直和死人無異。這一夜,註定無眠,鍋中的藥汁慢慢地見底,廟中所有人的生與死只能交給命運,三個小童累的睡倒在鍋邊,恆秋手持念珠爲那些死去的人進行超度,姜尋靠在廟門口的石獅邊上,懷中抱着聖影漸漸睡去。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臉上,五人陸續醒來,枯樹上的烏鴉在不見了,姜尋正感好奇,目光向前看去,一羣烏鴉正在吃街上那名骨瘦如柴的死者,亂世之中,生命是最不值一提的,恆秋也看到這一幕,口中念道:“阿彌陀佛,願以今世苦,償往世債。”說完,又把包袱中的牛筋草拿出來扔到鍋中,對姜尋說道:“廟後有口井,你們四個去打水。”
來到井邊將水桶扔入井中,姜尋將滿滿的水桶拎上來,三個小童身體底子很好,拎有半桶,恆秋的乾柴早已架好,大鍋滿了,牛筋草飄在上面,點燃乾柴,沒多久鍋中的水就變成綠色,牛筋草被煮爛,五人再次對每個人喂藥,看許多中年人的眼神明顯比往日有光,恆秋大喜道:“牛筋草有用。”隨後又問道:“有什麼感受。”
中年人聲音極度微弱道:“餓。”
恆秋放下藥碗,道:“那臭道士怎麼還沒還來,不會是花天酒地去了。”說完,就見旁邊的小道童掐腰橫道:“不許你這麼說我師傅。”
恆秋嘿嘿一笑,摸着他的小腦袋,道:“你師父真沒白疼你。”小鵬氣的噘嘴,這時外面傳來聲音道:“臭和尚,趁我不在就欺負我徒弟。”
小鵬聽到是師傅的聲音,放下手中的藥碗快速地跑出去,門外的周禪手中拎着兩根大羊腿,對恆秋道:“物價真貴,快去找鍋。”
恆秋命令三個小童去別的房子中搜找,自己則是繼續給裡面衆人喂藥,很快三個小童拖出口大鍋,臉上還有竈中草灰,周禪簡單刷鍋倒水,撒把鹽就開始煮羊肉,很快羊肉的鮮味出來,幾人的肚子中都發出咕咕的聲音,三名小童嚥着口水不斷地向後退去,兩個小和尚則是背過身去,肉熟了,周禪喊道:“小鵬過來吃肉。”小鵬嚥着口水跑來,接過周禪撕下的肉,口水都滴下來。
恆秋站在周禪旁邊道:“妙善,妙緣,你們也過來吃。”
兩個小和尚猶豫着走過來,沒有接下週禪遞來的肉,看向恆秋道:“師傅,有戒律。”
恆秋打頭先吃,道:“別管戒律了,你我都餓死了,拿什麼救別人。”六人心照不宣,都沒吃多少,把肉留給了別人,喂完藥又把肉湯端進去,感染瘟疫的人吃下去後慢慢有了力氣,聲音微弱道:“謝謝。”
恆秋大喜道:“看來牛筋草有用,道士你去多采點回來。”周禪微微撇嘴,不情願地帶着小鵬離開。
一週過去,煮着牛筋草,從漠人買來羊肉,靜寧縣一百七十人已有力氣睜開雙眼並能說些許的話,幾人的付出得到回報,這天,小鵬同往日一樣在拔着牛筋草,他的速度很慢,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滑下,稚嫩的眉宇間露出幾分痛苦,周禪在前面喊道:“臭小子,幾天沒收拾你,就要偷懶了。”
小鵬擡頭,咬着嘴脣答道:“師,師傅,我沒……”話還沒說完,就聽噗通一聲,周禪扔掉手中的牛筋草,趕忙跑來抱着小鵬搖晃道:“徒弟,徒弟。”小鵬渾身顫抖無法回答,周禪察覺像是這場瘟疫,把牛筋草握在手心,綠色的湯汁滴到小鵬的口中,隨後抱起他朝靜寧縣跑去。
靜寧縣中,小鵬面色蒼白躺在地上,周禪在原地記得團團轉,一隻烏鴉以爲小鵬已經死去向下飛來,周禪滿眼通紅拂塵甩動,羽毛散落滿地,烏鴉打出老遠一命嗚呼,小鵬的情況很糟,甚至開始說起胡話,恆秋把脈後皺眉道:“情況很差,想來這孩子已經硬挺好多天了。”
周禪單手揪住恆秋的脖領,一字一字道:“我要救他。”恆秋長嘆一聲,不再言語。周禪看着小鵬滿是心疼,姜尋也湊近檢查小鵬的狀況,蹲下身來問妙善,妙緣道:“知道小鵬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嗎?”
妙緣的拉着小鵬的手,不斷地搖頭,妙善想了想道:“好像從小鵬被刮傷就開始了。”
“刮傷?”周禪與恆秋異口同聲道。周禪走進喝問道:“怎麼回事?”
妙善被嚇得縮縮腦袋,道:“小鵬在前些日子撿乾柴的時候被刮傷了胳膊。”聽後,周禪擼起小鵬的胳膊,右胳膊上,小臂被粗布纏上,周禪慢慢解開只見小臂眼中發腫,傷口化膿,且散發惡臭,症狀與瘟疫相同,周禪將牛筋草咬碎敷在傷口處,又給小鵬蓋上厚衣服。夜晚,火堆的零零星火飄向空中,小鵬像是額頭上滿是冷汗,聲音微弱道:“好冷,好冷。”周禪聽着,將身上道袍脫下隨後抱着徒弟整整一夜沒有動彈。
清晨小鵬頭上的冷汗沒有了,面色蒼白,睜眼看到師傅在抱着自己,周禪的手被染成深綠色,那是取牛筋草汁所至,感覺懷中徒弟動了,周禪驚醒,看着徒弟道:“醒了。”
小鵬看着師傅憔悴的面孔道:“師傅,給我盛碗藥。”周禪急忙去鍋中盛了一碗,小鵬咕咚咕咚地喝完,表示還要,就這樣連喝六碗,撐吐出來,周禪拍着他的後背,小鵬虛弱道:“徒兒浪費藥了。”說完,腦袋突然垂下。
周禪趕忙摸他脖子,感覺到跳動極弱,鼻息也是進氣少出氣多,急忙喊道:“和尚,姜尋快出來。”
二人快速從廟中出來,周禪抱着小鵬給恆秋看道:“剛纔連喝六碗藥就這樣了。”
恆秋檢查後道:“你糊塗呀,懷疑是被雜物堵住氣道。”
周禪道:“怎麼辦。”
恆秋喊姜尋道:“你內功深厚,試試能不能把雜物震出來,一定要輕,他身體極弱。”
小鵬的上衣被拔下,姜尋一隻手搭在他的身後,閉上眼認真感應他那脆弱的奇經八脈,極度控制力度,悶哼一聲,內力從手心迸發,小鵬猛地張開嘴,吐出還未煮爛的牛筋草,他慢慢睜開眼,淚水打轉看着周禪哭腔道:“師傅。”
周禪冷臉又心疼道:“傻徒弟,喝這麼多做什麼。”
小鵬的聲音越來越弱道:“弟,弟子不想讓師傅擔心。”
“如果不想讓爲師擔心就好好活下去。”
往後三天,小鵬每天都費力地站起來,稚嫩的小手緊攥成拳,虛弱的汗水浸溼那小小的道袍,此後小鵬每天都會練武扎馬步,如果勸他休息,他會用稚嫩的聲音回答:“要陪着師傅,要活。”這股生命的倔強,點燃他那生命之火,又過七天,小鵬已從閻羅殿自己爬回來,其中最開心的莫過於周禪。
又過一月,枯樹上成羣的烏鴉只剩下零星不死心的幾隻,染上瘟疫的多數人已經能出來走動,甚至年輕些的已能用力氣。從漠人手中買羊肉早已掏光三人積蓄,後來沒有辦法,只得讓這些民衆掏銀子購買,又挺半個月,不少人都已痊癒了,但當這些人痊癒後卻把銀子藏起來,不肯掏出來,這樣幾人很是失望,沒有辦法,姜尋帶着三名小童去靜寧縣那片曾種糧食的土地,這裡荒草連片,零星的稻穀少的可憐,沒有辦法只能挖草根野菜,回到靜寧縣煮上一鍋,前幾日還好,後來痊癒的人甚至開始搶,幾次都有人吃不到,姜尋看着這羣痊癒後貪婪的人,私下對二人說想要離開,二人看着所剩無幾感染瘟疫的人,表示同意,三個小童捨不得姜尋,姜尋則是摸着他們的腦袋,笑了笑,離開之時,姜尋的目光掃過所有痊癒的人,幾十天的努力全然沒有白費,可突然姜尋看向幾個中年人的時候,他們雖然面露微笑,目光深處確實一種陰暗,那種感覺姜尋似乎是在哪裡見過,卻又說不上來,背劍離開,沒有周禪與恆秋二人同行,只能躲開漠軍向更遠處前行。
走了半日,看到小片草地,在路上遇見放羊的漠人男孩,那小男孩的模樣有幾分眼熟,像是跟着郭半善離開的毛兒,姜尋不自覺地嘴角上揚,毛兒這幾年跟郭半善過的一定不差,忽然,他的臉色突變,急忙轉身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