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湘不知,哪裡只是公佈弟子身份這麼簡單?蒼老,他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對他來說,是一招兒妙棋,對夏湘來說,簡直天坑。
晨起天光有些暗淡,待日頭慢慢升起,大地漸漸明亮。夏湘站在山腳下恭迎聖駕,順便跟路過的熟人寒暄幾句。京都裡有頭有臉的皇族和官家陸續前來,這些人大多認得夏湘,一個個湊上來與夏湘說話,十分客氣。
不遠處,夏府的馬車徐徐行來。車伕將馬車停在山腳下距離夏湘十幾步的距離。老太爺和夏安陸續下了馬車。站在山腳下望過去,二人便瞧見夏湘被一羣人圍在當間兒的樣子。同時,身邊經過的官員見到夏安和老太爺,連忙過來打招呼,少不得一番契闊。
自打夏湘的白玉京獲旨被封爲宗師之約舉辦地點,夏湘連帶着夏家衆人都成了京都矚目的焦點。往日不願跟夏安交好的官員也都忙着來攀附結交。
老太爺不耐煩這些應酬,只客套了幾句便朝夏湘走去。
瞧着夏湘清雅又貴氣的樣子,老太爺心裡驕傲得很。他咳嗽了兩聲,圍在夏湘身邊的人見是夏府老太爺,連忙過來請安,並依次散去,留下空子給老太爺和夏湘說話。
“這回不是小事,你可要仔細着些。”老太爺皺眉,到底還是忍不住說道:“皇帝將此地設爲宗師之約的場地,不知是懷着什麼心思。一來你這山莊景緻雖好。可防護卻不易,一旦出現亂子,很是麻煩。更何況。你這東家還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這裡頭,總有點兒問題。”
老爺子苦思半個月,卻毫無頭緒。
夏湘不想老太爺這樣苦惱擔心下去,便輕笑道:“祖父,有件事我未同您提起,怕您擔憂。今兒也是時候說與您聽了。可您要答應湘兒,此事萬萬不可說與旁人。再者,您……不能太擔憂。也不能太緊張。”
“你這孩子,什麼話非得瞞着我?”老太爺神色有些焦急。
夏湘尋思了一下,便將杜蒼收她做弟子之事告訴了老太爺:“……湘兒覺着,是師父跟皇帝商量。要公開我的身份,所以選了我這莊子。再有就是,湘兒這莊子也着實配得上宗師之約這盛事。不會丟咱大晏國的臉,也不會辱沒了陛下的面子”
老太爺點點頭,轉而問道:“不對,杜蒼可是御水師,且據說脾氣十分古怪,你是怎麼得了他的青睞?”
夏湘只說蒼老收她做弟子,並沒有將自己會御水之事告訴老太爺。所以老太爺糊塗了,夏湘就算能張羅出個山莊,可功夫卻是半點兒也沒有。杜蒼爲什麼收她做弟子?
夏湘一愣,福至心靈:“因爲湘兒做菜好吃呀,師父他老人家離不開我做的菜,自然就收我做弟子了。”
“原來如此。”老太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欣慰道:“這也不錯,將來你若有點兒危險或麻煩。你這師父總會護着你。他是大能之人,你可切莫怠慢了他。”
夏湘心想。我哪裡敢怠慢他,師父他老人家傲嬌得很,不是我能輕易得罪的。
老太爺又囑咐夏湘幾句,夏湘點頭應了。二人說話間,皇帝的儀仗便緩緩行來了……老太爺和夏湘連忙跟隨周圍人一同恭順跪下迎駕。可夏湘心裡卻不住腹誹,皇帝真是閒的,不就御水師們玩玩兒水,大家聚餐賞景嘛,你來湊什麼熱鬧。你一來可倒好,不單要仔細守衛,還得下跪,下跪,下跪,動不動就下跪真是麻煩。
皇帝下了轎子,接受朝拜。同時緩步走到夏湘和老太爺跟前,彎腰扶起老太爺,隨後扶起夏湘:“大學士請起,至於你這小丫頭,可是今日東道主,朕許你不跪。”
沒聽錯吧?夏湘怔怔望着皇帝片刻,險些忘了謝恩。同時,她捕捉到皇帝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讓夏湘心中越發忐忑。
……
大約晌午之時,衆人盡數到齊。這些人提前半個月已經來到京都住下,只等今日前來。故而日上三竿之時,所有人都已落座。
此處是白玉京正中間的位置,周圍被壘砌層層截圖,形成一個圓形場地。場地中間是一方蓮花池,這個時節,蓮花開得正盛,菡萏清香縈繞不絕。荷花開得豔,卻不密,恰到好處點在池水上,賞心悅目。山風吹過,攜着水汽和香氣,讓人神清氣爽,分外舒坦。
皇帝端坐上首,頭頂九曲華蓋,眯着眼睛望向池水邊三處臺子。此三處臺子是爲御水師準備,臺子上備有案几茶點和蒲團,每處臺子僅夠三人坐立。
池水中央有一處寬闊場地,用來比武切磋。
夏湘原本躬立皇帝身邊,可皇帝卻忽然轉過頭,對她笑道:“去,去你師父那兒伺候着!”
果然是串通好的!夏湘無言以對,笑着應是,在衆人灼灼的目光中走向杜蒼,站到了杜蒼的身邊。而此時,在不遠處的閣樓之上,李毅望着夏湘款款而行的樣子,目光極爲複雜。夏湘彷彿一顆耀眼的星子,李毅覺得,夏湘越是耀眼,他距離夏湘就越發遙遠,甚至遙不可及。若夏湘暗淡無華,或許便會依附自己的尊貴顯赫。
夏湘不選自己,是因夏湘不需要。他的目光開始冰冷,他想,總有一日,夏湘會隕落,待到那日,夏湘總會跑來哀求自己的憐憫和愛惜。
“師父,皇上讓湘兒來伺候您茶點。”說完,夏湘跪坐在案几對面,爲杜蒼布茶。
“哼,可不是我讓你來的。”說話間,杜蒼的目光瞟向古道和西風:“你倆!那個古老見過我這徒弟,風老沒見過吧?湘兒去,給風老請安。”
夏湘連忙站起,隔着古道,垂首朝西風恭敬一拜:“小女夏湘,見過風老。”
擡頭看向風老時,夏湘有些訝異。這風老長得瘦骨嶙峋,眼睛卻似鷹一般銳利,整個人透着強烈的侵略性。風老身邊站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圓圓的臉,梳着雙丫髻。夏湘低聲問蒼老:“那小姑娘是……風老的徒弟?”
“那是他孫女兒!嘿!那老傢伙沒徒弟。”杜蒼洋洋得意。
再看向古道,夏湘同樣恭敬行禮鞠躬。古道點了點頭,表情卻有點兒凝重。可古道身邊的古奇卻目光灼灼,看向夏湘時眼睛更亮了一些。
夏湘的美麗與端莊,有目共睹。
大約一炷香後,有禮部官員主持,各國武者依次踏上池水中央的平臺上切磋,點到爲止,不論勝敗,最後都會各飲一碗酒。這酒,是夏湘用了御水術專門做出的上品好酒。
原本武者們有所思量,不願早早上臺。禮部官員搬來一罈罈好酒,排開封泥,山風拂過,酒香四溢。衆人深呼吸之下,便醺醺然。於是,武者們爭先恐後上臺切磋,無論勝敗,至少得喝上一口美酒,也不枉來了一趟晏國,參加過二十年一次的宗師之約。
夏湘的酒,一時聲名遠播。
待武者們比試接近尾聲,杜蒼忽然站起身來,咳了兩聲:“今日衆位聚於此地,是爲二十年一次的宗師之約。老夫今日來此,除了與衆位探討武學之外,還有一件重要事宣佈!”
御水師的尊貴不分國界,即便是湯國和桑國之人,遇到蒼老也要恭恭敬敬行禮,老老實實請安。御水師尊貴,御水師的話自然也就被人重視。蒼老一開口,場內鴉雀無聲。只餘蒼老的聲音,不徐不緩,擲地有聲。
夏湘長舒了口氣,該來的總會來,既然師父要將自己拉到明面兒來,那便遂了他的意思。反正,自己尚未及笄就折騰出這樣的山莊,也說不上給蒼老丟臉,即便半點兒武道修爲也沒有,好歹有個靈活些的腦子。
“我杜蒼曾說過,此生只收一個弟子,如今,這弟子找到了。”言罷,杜蒼將夏湘拉到身前,對衆人說道:“這丫頭就是我杜蒼選定的關門弟子!想必大夥兒也都認得她,就是這白玉京的莊家!”
衆人一片譁然!
夏湘經商一流,作詩一流,廚藝一流,做出的香露也是一流,只是從未聽說夏湘會功夫。更沒想到杜蒼會選了個尚未及笄的柔弱姑娘做關門弟子。這姑娘到底哪裡特別,使得蒼老青睞有加,竟收做此生唯一的弟子?
原以爲杜蒼會繼續說下去,卻沒想到,杜蒼穩穩當當坐了下來,平靜開口:“只是藉此場合讓大家認識認識我這小徒弟。日後她若觸犯了哪位,還請多多包涵。我杜蒼雖說護短,可也不會不講理。咳咳……”
這幾句話倒讓夏湘心裡一暖,師父這是在護着自己。最後一句話明着是告訴大夥兒,出事了他不會偏袒,可一句“我杜蒼護短”就讓大家明白他的意思了。其實就是在告訴別人,儘量別惹我徒弟!
“今日這酒水,皆是我這徒兒贈予大家的,大家喝好盡興!”杜蒼微微一笑,垂下頭來喝茶。
夏湘側立一旁,心下狐疑,總覺得此事並非那麼簡單。
“師父,若沒什麼事兒,徒弟去看看酒水夠不夠,如何?”夏湘想逃,她覺得心底不安生。
“不用你看,我早安排了人,你放心就是,皇上說了,今兒你只管站我身邊兒聽我的話,別的事兒不用你操心!”杜蒼小聲迴應。
夏湘無語。
此時,李毅所處的閣樓處,響起輕輕的腳步聲。他回頭,看到一個薄臉薄皮兒的小姑娘。小姑娘的樣子,與夏湘有三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