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老管事的院子,天邊已經掛了一彎月亮。
“小姐,這……”乳孃欲言又止。
夏湘輕笑:“在孫家村找兩個機靈的丫頭,再在王家村找兩個機靈的。孫家村找兩個小子,再在王家村找兩個小子。丫頭就跟着採蓮,小子跟着周先生。想讀書的便讀書,不想讀書的就跟着周先生習武。”
“這樣……好嗎?”乳孃剛是瞧見了馮氏煞白的臉色,還有老管事陰沉的表情。
“有什麼不好的?日後,他們不定怎麼感謝我呢。”夏湘一路上腳步愈加輕盈,心裡琢磨着,爭水一事算是解決了。
她又回過頭,對採蓮說:“採蓮,明兒你往府上跑一趟,找到二管家,跟祖父把這事兒說說,省着孫成武跑去府上鬧,到時候再穿幫了。”
乳孃驚訝問道:“您沒跟老太爺說吶?”
“沒說吶,明兒說也來得及。”說完,夏湘自顧自沿着田間阡陌朝王家村走去。
而此時,莊上老管事孫成武急得團團轉,一手抓着孫子,一手抓着兒子,沉着臉訓斥馮氏:“一介婦人,不知輕重!大小姐是咱們能怠慢的?”
孫成武訓斥馮氏不過是找了個出氣筒,按理說,便是馮氏沒得罪夏湘,夏湘要帶走不凡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馮氏黑着臉兒站在堂下,垂着頭一語不發。這會兒,她也沒功夫想別的。一想到自己的寶貝兒子就要被大小姐抓去做人質,馮氏死的心都有了。
孫越還算鎮定,好聲安撫孫成武:“爹。您別急。明兒一早我就去府上問問趙姨奶奶,看有沒有什麼法子……”
“有個屁的法子!老太爺都點頭兒了,趙姨奶奶還能爲了這點兒事兒出頭,跟老太爺對着幹?你老子什麼時候有這麼大面子了?你這是異想天開!”孫成武這樣說着,又瞧了眼自己的孫子,眼裡盡是不捨。那模樣兒好像孫子要下大獄了似的。
孫越連忙閉嘴,省着再觸了他老子的黴頭。
“唉。”半晌過後,孫成武到底還是嘆了口氣。對孫越說道:“明兒……明兒你去府上跑一趟,就是行不通,也得試試。”
馮氏滿臉慌張,一把抓住孫越的袖子:“一定……一定要保住不凡。可不能讓大小姐帶走啊!”
孫越有些厭煩地甩了甩袖子:“又不是到大小姐手裡就死了,你嚎什麼喪?”
馮氏雙目圓睜,眼睛裹着淚花兒:“到她手裡還有好兒?剛你也瞧見了,那丫頭一看就沒安好心……”
“夠了!”孫成武一聲怒吼:“都出去!出去!”
見老爺子發了火兒,馮氏只好低眉順眼地退了出去,然甫一出屋,就抓住孫越的袖子絮叨個不停。
翌日一早,採蓮便回了京都府上,找到二管家。將昨兒在莊上管事家裡要人的事兒跟老太爺說了。
夏湘要去的人,月例都是從夏湘自己口袋裡出,不用跟趙姨娘多費脣舌。自然沒什麼波折。老太爺點了點頭:“這樣也好,若房裡人多些,護院多些,我也能放心些。”他生怕夏湘一個人在莊上,那些下人照顧不周,短了夏湘的吃穿。
與此同時。孫越急匆匆找到了趙姨娘:“趙姨奶奶,您看這事兒……”
他將事情前後跟趙姨娘說了個明白。趙姨娘手裡捧着個景泰藍的小手爐,慢悠悠地問:“大小姐說……老太爺點頭了?”
聽到這話,孫越心裡咯噔一聲,心說今兒這事兒算辦不成了。要不……直接去求老太爺罷。
果然,趙姨娘見孫越點頭,便蹙起了眉頭:“這事兒既是老太爺點頭了的,我這做兒媳的還能駁了他老人家的意思?”
趙姨娘也不傻,犯不上爲了個莊上管事就把老太爺得罪了。
再者,柳姨娘不止一次攛掇,讓趙姨娘往夏湘那兒安排兩個眼線,如今,這不是天賜良機嘛?
“坐,別總站着。”趙姨娘喊四喜給孫越看茶,客客氣氣拉起了家常。
孫越心裡忐忑難安,恨不得立馬離了趙姨娘處,飛到老太爺那兒磕頭,或者快點兒回家,跟自家老子商量着想想轍。可趙姨娘拉着他扯東扯西,他也不好貿貿然起身告辭。
結果,這一扯就扯到了晌午,趙姨娘微微一笑:“……便依了大小姐,有何不可?”
“趙姨奶奶!”孫越眉頭越鎖越緊:“多年來,家父和小人多得姨奶奶照拂,自然願意爲姨奶奶效命,若不凡跟了大小姐……”
趙姨娘笑意愈盛,整個人像花兒一樣嬌媚:“跟了大小姐怎就不是我的人了?”
孫越一愣,旋即猜到了趙姨娘的意思。
“可……可不凡還小。”孫越願意跟着趙姨娘,跟着府上大爺明哥兒,卻不願讓兒子跟着大小姐。
宅門裡的相互傾軋,做下人的能不摻合便不摻合,誰知出了事,自己會不會成爲那個替罪羊、背黑鍋的?
“小纔好,小孩子才聽話。你總歸是他爹,孫管事總歸是他爺爺,難不成,這孩子還能跟着大小姐就六親不認,只認大小姐了?”趙姨娘覷了眼孫越,又說道:“日後大小姐嫁人了,我自會跟老爺說,將不凡要回來。到時,我還能虧待了你們?”
孫越不是傻子,等大小姐嫁人,還得等上好幾年,這幾年間,誰能保證不出什麼差錯?他還想說什麼,趙姨娘卻揚了揚手,將手爐放到一旁三足几上,召喚四喜過來:“我有些乏了,幫我捏捏……”說着,便微微閉上了眼睛。
四喜走過來幫趙姨娘捏肩捶腿,孫越便是傻子也瞧出了趙姨娘在逐客。
“姨奶奶,既然如此,小的便不叨擾,這就回去跟家父商量商量。”孫越起身告辭。
趙姨娘閉着眼睛輕笑了一聲:“嗯,回去吧,好好商量商量,我想……你那老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呵呵……”
孫越腳步滯了一下,心裡卻憋悶的不行,垂着頭退了出去。
大約三日後,馮氏便帶着五個十歲上下的小姑娘,並着三個身體不錯的小夥子,牽着自己兒子的手,來到夏湘的院兒裡。
看到馮氏蒼白的臉,腫的核桃一樣的眼睛,夏湘忍不住皺了皺眉,心想,不凡跟着我讀書習武有什麼不好?犯得上一副上刀山下火海要死不活的樣子嗎?
“這是怎麼了?眼睛紅成這樣。”夏湘心裡有些不忍了,好言勸道:“不凡在我這兒,你想什麼時候來便什麼時候來看他,我也希望咱們常走動。你放心,不凡在我這兒絕對不會受半點兒委屈,我向你保證。”
馮氏見識過夏湘的手段,聽夏湘這一番話,頓時惶恐不知如何是好,低眉順眼惶然說道:“大小姐可萬不要這樣說,不凡能跟着您,是他的福氣,便是受了委屈,那也是應該的。俗話說得好,玉不琢不成器,您幫着管教不凡,奴婢本該謝謝您,哪兒敢要什麼保證,大小姐可不要折煞了小的。”
如今,兒子左右都要送到夏湘跟前兒了,一點兒轉圜餘地都沒有,馮氏也死了心,只盼着夏湘能好好對待自己兒子,她便千恩萬謝了。
至於趙姨娘那邊兒,她心裡是憋着一股怨氣的。
不凡還這樣小,就要給她做眼線,她是多狠毒的心腸?萬一被大小姐知道了,不凡還有好日子過?不管公公和丈夫是怎樣想的,總之她這個做孃的絕對不願兒子摻合到這些事裡。既然註定要跟着大小姐,就一心一意,萬不能得罪大小姐。
夏湘不曉得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只覺得可憐天下父母心,馮氏臉上的難過也做不得僞,所以有些動容,才說了上面那番話。此時看到馮氏姿態放的這樣低,夏湘心裡稍稍寬慰了些,心想,今日你將兒子送到我身邊,日後你總會感激我的。
從莊上選了兩個機靈的小丫頭,又挑了兩個小子,夏湘讓不凡跟着周先生去了東廂。馮氏的目光就跟着不凡直到看不着兒子的身影,這纔回過頭來望向夏湘。
夏湘忍不住搖着頭苦笑。
“今年夏天,我要將這院子再擴出一進來,你若實在不放心,便搬來我院裡住。剛好我鎮上的鋪子缺少人手,你來也能幫幫我的忙。”夏湘見如今院子裡的人越來越多,自然需要多蓋幾間房,再看馮氏這可憐兮兮的模樣,一時起意說了這麼一番話,也是爲了安她的心。
馮氏顯然不知道夏湘在鎮上有個鋪子,問道:“鋪子?大小姐幫着府上管鋪子了?”她實在不敢相信,這個不受寵的大小姐將將九歲,怎麼可能幫家裡管着鋪子呢。更何況女兒家家的,應該本本分分待在閨閣中待嫁,怎麼將手伸的這樣長,這是誰出的主意。
然夏湘接下來的話,卻讓馮氏更加驚訝了。
“不是府上的鋪子,是我自己的鋪子。”夏湘抿嘴一笑,臉上浮現一絲靦腆來。
馮氏瞠目結舌,這九歲的小妮子,竟然自己折騰出了個鋪子?再想想她近日來的言談行止,半點兒不像個小孩子。該寬厚的時候寬厚,該狠厲的時候狠厲,該果斷的時候果斷,說話做事總有她自己的主意。
這哪是個孩子?驀地,馮氏心裡生出一絲古怪的念頭,或許,跟趙姨奶奶比起來,大小姐是個更好的選擇也說不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