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狠狠地咬了一口鴨腿,趁着咀嚼的當口,思忖了片刻,隨即滿臉堆笑道:“怎敢勞煩樑管事親自跑一趟呢?還是我明天到許記來教你吧。”
雲川和嬌杏聽到兩人的談話裡有□□味,當即停止了聊天,屏息靜聽下文。
樑管事喝了一口茶,淡淡地笑道:“許記這裡是酒樓,在這裡晾曬魚乾,魚猩味沖天,誰還敢來吃啊。還是上你家方便一些,幹活教授兩不誤,也不勞你專門抽時間走幾趟來教我。”
雲娘更加義正辭嚴地戳破樑管事:“昨天才給你的方子,今天你就來說行不通,晾曬魚乾哪有這麼神速啊!”
樑管事將茶杯子重重地放桌上一放,聽得雲孃的心“咯噔”一下,惴惴不安起來,他不是要發飆了吧?過了半晌,樑管事夾了一口菜,嚼了兩下吞進肚子裡,方纔虎着臉說道:“不讓我去你家學,那你就還十兩銀子給我吧。”
雲娘傻了眼,嘴噏了幾下,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好傢伙,拿十兩銀子來威脅我啊,果真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哇。雲娘迅速地將話繞開來,陪笑道:“不是我不讓您到我家來學,而是我們家人多屋少又簡陋,實在是不忍心委屈您來受苦啊。”
樑管事一聽又樂了,極力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說道:“我這不是想在你家玩幾天而已嘛,又沒有真想問你拿回銀子。”
雲娘深感頭疼,滿腦子都在狠狠地咒罵着那兩百個銅板的玉鐲子。兩百個銅板……雲娘計上心來,狡黠地望着樑管事:“你要到我家來是吧,每天收五百個銅板的食宿費,如果我上門來教呢,你就省下了五百個銅板。”
五百個銅板?這可是夠支付一個小夥計差不多一個月的工錢了。雲川和嬌杏聽得瞪目結舌,面面相覷。嬌杏正想出言相勸,雲川拉住了嬌杏的袖子,輕輕地搖了搖頭。
樑管事一聽就樂了,當場拍手叫道:“好,一言爲定。等你們吃飽了,就出發吧。”
引狼入室,都是禍從口出啊,雲娘暗暗後悔,到時候要怎麼跟李大牛交待啊?突然覺得滿桌的飯菜都食之無味起來。雲娘冥想了半晌,方纔苦着臉說道:“你明天一早再過來吧,我們家實在沒你睡覺的地方,再說了,你也不想喂一晚上的蚊子吧?”
樑管事又似笑非笑地望着雲娘,望得雲娘心裡一陣發虛。雲娘最討厭他這種神情了,彷彿自己的那些小心思都被他盡收眼底,無處躲藏。樑管事看夠了,方纔笑道:“實在沒地方了,我睡廚房也行啊,你不要跟我說,廚房也睡人了吧?”
雲娘只好訕笑道:“你這細皮嫩肉的,不單餵了蚊子,我看連老鼠也要來咬幾口。”
樑管事似乎不願意再和她糾纏不休了,滿臉笑容地終結了談話:“都吃飽了吧,是不是可以出發了?”
雲娘在嬌杏三人的注視之下,默默地又添了點飯菜,喝了點湯,吃得實再飽得不能再飽了,方纔磨磨蹭蹭地站了起來,提出可以回家了。
回家路上,雲娘一路程悶聲不吭,而樑管事和嬌杏則又說又笑,以致於雲娘一度懷疑嬌杏最後嫁的會不會是樑管事。那雲川可是花了重本送了金手鐲,萬一親事黃了,那不是虧大了?
離家越近,雲孃的心越焦,腦海裡無數次設想着樑管事與李大牛相見的情景。是抱頭痛哭,然後乖乖地跟着樑管事回到許家去?還是二話不說,直接將樑管事給攆跑?這,意味着李大牛的身世將要揭開了麼?雲孃的心狂跳不已。萬一李大牛回到許家,他會給我們多少銀子的安置費呢?
回到家,雲娘緊盯着兩人見面的神情。李大牛雕着玉飾,感覺前方有人在盯着自己,擡起頭望了望,與樑管事正好四目相接。然後讓雲娘失望的是,雙方的情緒卻無過多的變化。過了半晌,樑管事終於“咦”了一聲,雲孃的心又開始狂跳起來,事情有轉機了,這是要相認的節奏麼?
樑管事快步走到李大牛的石桌前,蹲了下來,拎起一顆玉珠子仔細觀賞上面雕刻的花紋:“花開富貴,如意吉祥,兄臺好手藝啊。”
李大牛淡淡一笑:“承蒙誇獎。鄙人李大牛,不知兄臺如何稱呼?”
樑管事站起來輕輕作了一揖,滿臉笑容道:“在下許記管事樑寬。”
李老漢一聽到外面來人說是許記管事,連忙迎了出來,看了樑管事半晌,方纔疑惑道:“我給許記送魚多年,怎麼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過樑管事您?”
樑管事彬彬有禮地向李老漢低頭致意,然後波瀾不驚地解釋道:“在下常年在各地遊走,尋找美食爲許記增添新菜式,並不參考許記管理,也極少出入許記,所以老人家你不認得我罷了。這段時間許記在三清觀的山腳下開了間分店,是雲川在管理,我也來湊個熱鬧。”
對於李大牛和樑管事之間的談話,雲娘聽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有一點卻是看仔細了,按理來說,公公是長輩,樑管事卻僅僅點頭致意,而李大牛是平輩,卻對他作揖。再笨的人也知道,這裡面有古怪。他們倆鐵定認識,卻不約而同的都在裝蒜。
李老漢一聽到“雲川”二字,方纔釋然地說道:“哦,是老頭子失禮,還望莫怪,還望莫怪。”
樑管事彬彬有禮地報以一笑,隨後把來意明言:“上次我買下了李家嫂子的醃魚配方,但還掌握不當,所以特意前來求學,唐突叨擾之處,還望見諒。”
李老漢受寵若驚,興奮地搓了兩下手,又隨之犯難了:“嘿嘿,許記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樑管事能來,是我們的榮幸啊,只不過我們家實在太過寒酸,樑管事您是住不慣的,您看一下是不是明早再過來好一些?”
樑管事笑道:“沒關係,有個能睡的地方就好。”
李大牛聽到樑管事要在自己家留宿,立即不樂意了,眉毛一挑,手指着那間放雜物的小側屋:“你去那一間看看吧,可以就將就着過一晚,不可以,那你趕緊回許記去。”
樑管事不以爲然地笑着走近那小側屋,不由臉色一變,這裡堆滿了雜物,哪裡是住人的地方啊!樑管事表情僵硬地走了回來,打着哈哈道:“我睡客廳就可以了。”
雲娘不動聲色地嚇唬他:“晚上客廳會很吵的哦。”
樑管事聞言愣了一下:“你們晚上睡覺的動靜會很大麼?”
雲娘擦了一把冷汗,連忙解釋道:“我們這裡老鼠多,尤其是客廳,到時就會很吵。”
樑管事釋然地哈哈大笑:“沒關係,那點小聲音,吵不到我的。就這樣定啦,今晚我住你們家。”
樑管事很自來熟地端來一張小竹凳子,坐在李大牛面前研究起那些玉雕來,還不時地躍躍躍欲試,想動手雕幾個。
雲娘見他有了好消遣,也樂得不用陪他,自己到菜地裡忙農活去了。南瓜已經結了好多個了,小小的,藏在寬大的葉片底下,風一吹,才懶懶地露了個臉。那西瓜苗還在努力爬藤中。幾天沒打理,野草又高了許多,雲娘拿來小鋤頭將瓜苗根部附近的野草鋤掉,以免它們和瓜苗搶了肥。
忙活了好長一段時間,眼看太陽快要下山了,家裡的炊煙不再升起,雲娘收起鋤頭洗淨,回家吃飯去了。李大牛和雲娘只顧埋頭吃飯,樑管事倒是哄得李老漢和李大娘樂呵樂呵的。
吃過飯,洗完澡,天就黑了。農家也沒什麼特別的好消遣,李老漢給樑管事找到一副鋪蓋,大家都洗洗睡了。不用招呼那個樑管事,雲娘鬆了一口氣,但一想到怎麼給李大牛一個交待,小小的心又忐忑起來。哎呀,我怎麼會這麼怕他呀!難道他還能把我吃了不成?如果是訓一頓,就當他是吹吹耳邊風,如果是休妻,那我正好到月娘茶寮裡做個幫手。
雲娘硬着頭皮跟在李大牛身後走進房裡,等候許久,然而李大牛卻隻字不提,很快就傳來他均勻的鼻息。既然李大牛不和自己計較,雲娘心安了下來,很快就睡着了。
睡到雞鳴,雲娘輾轉反側卻睡不着。一定是自己昨天受的刺激太大了,以致到現在還緩不過勁來。雲娘乾脆坐了起來,悄悄地點亮了燈。
雲娘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梳好頭,提着一盞小竹燈,躡手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走了出來。只是開房門的時候,“吱呀”一聲,十分刺耳,反顯得雲孃的躡手躡腳多此一舉。
雲娘掌着燈四處搜索那樑管事的位置,很快就在一橫樑下的吊牀上發現了目標人物。好傢伙,竟隨身攜帶了這麼一大塊布做吊牀。樑管事用雙手支着頭,一臉笑意地望着雲娘:“看來嫂子說的吵,算是領教了。”
雲娘一臉訕然:“那您繼續睡,我有事出去一下。”
李大牛緊接着披上衣服,大步出了房門:“四處黑燈瞎火的,有什麼事非要現在出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