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永信因爲這一時的回憶,才發覺到,自己從沒爲那兩個孩子操過心,都是彭姨娘一手教導的,現在想來,如果那時候自己多上點兒心,比如說經常去看看孩子,幫林兒請個私塾什麼的,是不是別人就知道自己對孩子的看重,就不敢多動心思了,就連彭姨娘也能心穩一些,知道自己看重孩子,真有事情發生,她也會想到向自己求助,而不是決定帶着孩子逃走。
那時的她,是沒有希望的吧,在這個家裡,她看不到希望,所以纔會鋌而走險,想着那個長相俊美的女子,二八的年華,就葬送在這個深宅大院裡了,如果當年她沒有遇到自己,那她現在是不是還活得好好的,或者嫁了個門第相當的夫君,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或者同樣做了妾室,卻是被人疼愛、寵信的,一想到她有可能成爲別人的妻子或是妾室,山永信很是不舒服,可也並沒有多難過。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相信自己,不再看重自己的呢,記得她剛到府上的時候,自己去她的院子時,她是開心且羞澀的,即使被大夫人爲難着,她也沒有跟自己抱怨過,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吧,自己從來都知道她在府裡過得有多艱難,可自己從來沒想過要幫她一把,自己最不喜歡柔弱的女子,自己喜歡堅強的、獨立的、有個性的女子,一如逃走的她。
正是因爲她逃走了,他才更生氣的吧,他從來沒想到看似柔軟的她,卻是這麼的果敢與堅決,說走就走,沒留下任何一絲痕跡,那根本就是決絕的,絕對不是惺惺作態,以離家的做法,而要得到自己的看重,她是真的想逃出去,是真的想逃離自己,所以自己纔會對她那麼憤恨,所以纔會遣了她全家,誅連嗎?原來自己也不過是個世俗的男子,只能做些欺負弱小的事情。
一想到她的家人,山永信就想着,這幾日就差人出去尋一尋,看看他們一家子逃到哪裡去了,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彭姨娘的出逃,並不是她的錯,而是被大夫人的話給嚇着了,那總歸是自己的家人欠了她的,可卻再也不能在她的身上彌補了,那就想辦法去找回那無辜的一家人吧,最起碼讓他們回到從前的生活,如果彭姨娘在天有靈,也是希望自己的父母和弟弟,能夠一家平安和順吧。
山永信越想得多,越是發現,他竟然那麼不瞭解自己,他從沒想過自己是武斷的、魯莽的,他做什麼事,向來都是有理有據,在朝堂上,他從不會被人抓了把柄,不會被人無故詬病,可現在他才終於發現,彭姨娘的一家人,原本過得很幸福,根本就是被自己無緣無故地給拆散了,最終落得個家破人亡,自己竟然是這樣一個禽獸,彭姨娘這一輩子,最恨的就應該是自己了吧,如果沒有遇見自己,一切都會不同了。
山永信沉思了太久,可對面的三個人,卻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打擾,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都怕他把氣出在自己身上,
“山林,你想要過什麼樣的日子呢?”
山永信終於從回憶中清醒了過來,他蹲下身,頗有些和藹的問兒子,山林卻被他的和藹嚇着了,半天不知道怎麼回答父親的問話。
“林兒,你不用怕,既然父親把你接回府來,就是想要好好的對待你,不然我直接放任你流落在外不就行了,幹嘛費這麼大勁兒把你找回來。”
山永信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表示着自己說話的可信度,
“你可以說一說,你想要過什麼樣的日子,父親給你安排。”
“我想和妹妹一起。”
山林不知道父親究竟想要自己做個什麼樣的回答,但他唯一清楚的就是,他要和妹妹在一起,這是他目前最最想做的事情。
“好,我答應你,讓妹妹和你在一起。”
山永信之所以徵求兒子的意見,是他忽然間發現,他對於家人,做事從來沒問過他們願不願意,不管是妻妾,還是兒女,他一直是獨斷專行的,可他發現這樣是錯的,就像他失去了她一樣,他的獨斷導致了他的必然失去,他已經讓兒子失去了他的親生母親,他不想讓兒子再失去他這個父親。
“但我也有一個要求,你想要叫山林可以,但這隻能當做小名來叫,我們山家在你這一輩,名字中間就犯這個鴻字,所以,明天父親帶你入族譜,你的大名就叫山鴻林。”
這個是不容拒絕的,他丟不起這個人,但他也已經做出了讓步,既然說是小名,那就是在平日裡一直叫的,跟承認了他叫山林沒什麼區別,一想到是那個女人給他留下的名字,山永信就覺得叫這個名字也沒什麼了。
“好,我答應你,只要你讓我和妹妹在一起。”
答應過孃親的,他終於做到了,山林覺得,只要能和妹妹在一起,其它的都不重要了,他只是沒想到,他的這個願望,最後也化爲了一場空,
“明天領你去見祖父、祖母,去拜祠堂,上族譜,你明天要乖一點兒,知道嗎?”
山永信今天的做派,讓大夫人都很是陌生,這樣和顏悅色的嘉永伯爵,她也是第一次見,這個男人根本就是個冷心冷腸的,如此的言語溫和,讓她平白的打了個寒戰。
山永信想着當初沒有急着給林兒上族譜,其實就是因爲他不是嫡子,直到大夫人生了二少爺,就更沒想着把林兒記上族譜了,因爲一個庶子開祠堂,有些不值當,所以就想着,等到給二少爺上族譜的時候,順便再把他記上去,結果,二少爺竟然沒有過活過三週歲,提早就夭折了,林兒卻已經九歲了,自己除了他,還沒有其他的兒子呢,那也就無需再等了,
“明天過祠堂,把林兒記在你的名下。”
這就是確定了山林的嫡長子的地位了,就算大夫人再生下兒子,那也是嫡次子。
“不用這麼早的確定吧?”
大夫人還是有些不甘心的,雖然山林是大老爺的親生兒子,跟他有着割不斷的血緣關係,但跟自己並沒有血緣的牽絆哪,如果自己還能生下兒子呢,那嫡長子的名頭就不再是兒子的權利了,伯爵是世襲制的,不是嫡長子的兒子,這個承襲也要大打折扣,有可能就輪不到兒子的頭上來了。
“林兒已經九歲了,怎麼能再不確定?就這麼說定了,但今天發生了這樣的事,雖然林兒記在了你的名下,卻不用你親自教養了,我會給他找好私塾,找好嬤嬤,你當年的事,我也沒法給你定罪,你就先禁足兩個月,好好反省反省吧,即便你真的沒有害人的心,你那樣的想法,也足夠讓人心寒了,一個當家的主母,這點兒大度都沒有,以後還怎麼幫我管家,我希望你不要辜負了我的信任。”
這明顯就是輕拿輕放了,大夫人滿心的歡喜,哪還顧得上是不是用自己親自教養,能逃脫這一次大劫,已是萬幸。
對於大夫人受懲罰,山杏一開就是不報希望的,對於這兩位被稱做自己的父親、母親的人來說,自家哥哥勉強還算是受他們關注的,而自己和孃親,本身就是可有可無,他這個父親,根本就不可能爲了自己的孃親,而嚴懲這個結髮嫡妻,這麼輕拿輕放,是山杏早就想到了的,山林卻是有些不忿,可他剛想張嘴,卻被山杏在後面拽了拽,山林很是不甘心的閉上了嘴,其實他也是心裡清楚,就算他爲了孃親據理力爭,也爭不來什麼想要的結果的。
“林兒,事情都弄清楚了,當時是你孃親聽了夫人的話,被嚇得帶着你們逃走了,但夫人也只是嘴上說說,並沒有真的對你們母子三人做什麼,我也沒法兒定她的罪,你也聽到我對她的懲罰了,總歸是她這個當家的主母做的不夠好,纔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應該反省的,可我也想要給你和妹妹些補償,你說說你想要些什麼來補償呢?”
自己已經三十多歲了,山鴻林是自己唯一的兒子,山永信再怎麼樣,也不想讓自己兒子和自己生分了,現在好不容易讓兒子把心結說了出來,他想要藉着這件事,把跟兒子之間的鴻溝填平,如果能跟兒子更親近些,少些疏離,他會更開心的,所以,他想要給兒子些補償,滿足一些他的願望,以期待自己能跟兒子走得更近些,即便不貼心,也不能像仇人一樣的生活在一座院子裡。
“我想要和妹妹在一起。”
山林的要求很簡單,他要一直守着妹妹,他很害怕失去她,萬一在自己看不見的某處,妹妹被人欺負了,甚至是被打殺了、發賣了,那可怎麼辦呢?他知道,他找不來那些後帳的,他沒有那樣的能力,他只能未雨綢繆,
“你以後還要念私塾,學六藝,怎麼跟妹妹在一起呢?你是男孩子。”
山永信想要說服兒子,換一個補償,但山林只是一再堅持自己的想法。
“我不想要求別的,我想跟妹妹在一起,我不想住在凌濤院,我要跟妹妹一起住凌雪院,我要離妹妹近些,如果我去念書,那就讓妹妹跟我一起去,我學什麼她都要跟着我,即使她學不了,在一邊陪着我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