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話間, 我又自口中吐出一大灘鮮血。臨淵的情況看起來也很不好,他以劍支地,勉強維持着站立的身形, 捂住嘴巴的指縫之中不斷的溢出鮮血。
心兒在一旁急得大吼:“父皇你快出去!你們離得越近就越痛苦!孃的身體狀況遠遠不如你, 她會沒命的!”
聽聞此話, 自臨淵的身後走出了兩個侍衛, 趕忙上前將臨淵扶了出去。
“你是什麼時候給他下的蠱?”心兒咬牙切齒, 一臉的憤恨。
心兒問出了我心中的疑慮,我剛剛在慕容敏的威逼下吞下了“相思蠱”,可我不明白臨淵爲何也會中蠱。
她的鞭子又勒緊了一些, 我的餘光瞥到心兒的臉色已是有些漲紫。
“慕容敏,你說過。。。說過我若是吃了‘相思蠱’, 你就。。。你就不會爲難我兒子。放手!”
我掙扎着說出一番話來。現下比剛剛好了很多, 許是因爲臨淵已經漸漸遠離我身邊的緣故吧。
可我知道, 慕容敏其實是不會放過我們的,一個失去了所有的人只會想着要拉着她最爲痛恨的人一起下地獄。我只是祈禱能拖一時是一時, 要是能找到機會救回心兒那是最好。若是找不到,那大不了我們娘倆死在一起,也算是不大孤單。
慕容敏側過頭來看我,眼神哀怨:“自皇上回宮之後,他總是很忙, 總是在忙, 忙的不分晝夜, 僅剩的一點時間都用來呆在你那該死的清蓮殿裡, 被你這隻迷惑男人的狐狸精獨自霸佔着。我好想他, 可我根本就見不到他!那天他在朝堂上吐了血,在即將下朝的時候, 他背過了身子佯裝對臣子的答覆不甚滿意,只有原本站在他身後的羅公公看到了。”
她看着我震驚的樣子神色得意:“樂正清,你沒想到吧,我就算見不到他,可他的事情我還是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個叫羅忠良根本一點都不忠良,我只是抓住了他的義子稍微折磨了那麼一會子,他便痛哭流涕的投靠了我。皇上吐了血,據說是積勞成疾,胸中積鬱。他不想讓你知道後擔心,便只悄悄的着心腹太醫給他看了看,開了點疏散的藥丸子。羅忠良依着我的吩咐,悄悄的將藥丸子偷了來。我把藥丸搗碎,包裹住紅色的毒蠱,再將已經掉包了的藥丸混雜在普通的藥裡。皇上不知,於是嚥了下去。。。。。。我該慶幸自己的好運氣,幸好皇上瞞住了你,不然被你那兒子一聞藥丸,一切豈不是敗露?”
心兒憤怒:“你不是人!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愛他的麼?你居然能下得了手!你知不知道這‘相思蠱’的陰毒!”
慕容敏輕輕的笑了笑,看向心兒,字字句句透着怨毒:“你知道麼?我能下得了手還要謝謝你那狠心的父皇。我是那麼的愛他,我那麼愛他,這麼多年了。。。。。。對於其他的妃嬪,他雖不再寵幸,但至少態度還是親和的。甚至連那一無是處的林靈,他都是帶着愧疚的。只有我!除了我!他卻連表面上的功夫都不肯做!自大婚以來,他甚至從不曾認真的看過我一眼。我做了糕點給他,央求他嘗一嘗,他不屑一顧。我卻記得,我一直記得,他曾無數次的放下身段親自爲樂正清洗手作羹湯。我記得,我一直記得。。。。。。既然這樣,既然這樣。。。。。。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妄想能夠得到!”
她喃喃的說,眼光渙散,一副已經完全陷入了瘋癲和幻想之中的樣子。她眼睛上的妝容已經被淋漓的淚水沖刷的花掉,在慘白的臉上留下兩道黑色的痕跡,顯得既可憎,又可憐。
站在對面的士兵暗衛趁着她精神恍惚的當兒衝了上來,欲救下我和心兒,卻被慕容敏敏銳的發覺,她一邊大叫着“滾開!滾開!!”一邊發力勒緊長鞭。眼看着心兒就要被活活勒死,我心中一緊,嚇得血液都似乎要凝固。
卻只聽得身旁的慕容敏一聲悶哼,便鬆開了手中的長鞭,癱倒在地。
身前的侍衛們都停住了動作,我偏過頭,只見慕容敏用手徒勞的捂住正不斷往外汩汩流着鮮血的後頸,怨恨而不可思議的低喃道:“姑。。。姑?”
而後,便沒了聲響。她安靜的躺在那裡,失去了生機。只是眼角的淚水依然在一個勁的往下滴。
侍衛們趕緊上前替我和心兒鬆綁,一個暗衛默默的走到慕容敏的身前,彎下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脈搏。
“家主,她死了。”那暗衛低頭向我覆命,我卻感覺有些手腳冰冷站,無法站穩。
剛剛,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我回過頭,看見太后娘娘站在慕容敏的身後,手中舉着一支銳利的金釵,動作凝滯不動。鮮血順着長長的釵身滴下,一看就是扎的極深的樣子。太后娘娘臉色灰敗,口中只一遍遍的絮絮叨叨:“不準。。。不準傷害我的孩子。。。。。。誰也不準。。。。。。”
“太后娘娘?”我震驚,覺得不可思議。
她似是突然回神,有些慌亂不堪的樣子,目露兇光,似是要揮舞的金釵像我捅來:“你們是鬥不過我的!你們誰也鬥不過我!哈哈哈!樂正清,你看到了麼?不論是當年的冉貴妃,還是如今的慕容皇后,只有我纔是永恆的勝利者!”她的精神已然錯亂,分不清現實與幻想。
聽到她提到我的生母,我的腦子一懵,心頭恨意上涌,心裡想着絕對不能讓太后娘娘繼續活下去,以免留下禍根,使得這一次的行動功虧一簣。我大約已經是命不久矣,那麼就趁着我還沒死的時候,幫皇上掃除重掌皇權的最後的障礙。
來不及告知暗衛我的想法,我的行動遠遠快於理智的支配,便一把抽出身側侍衛腰間的長刀,轉身使出僅剩的力氣用力往前一送。
一時間,滿室的寂靜。
一聲利刃入肉的鈍響,太后娘娘鬆開手中的金釵,雙手握住了我提刀的手,那表情似在低低哀求。她竟緩慢而踉蹌的又向前走了兩步,那長刀的刀身幾乎全部沒入了她的胸腔。
她費力將脣的湊到了我的耳邊,用只有我一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低聲道:“藏寶圖,就在我的寢宮裡,我叫楊喜收着了,你問。。。問他要。這麼多年,這麼多事,皆是因我當年一時鬼迷了心竅。對不起。。。。。。不要死,好好輔佐皇上。。。。。。”
她還是對皇上有感情的吧,雖然不是她親生的兒子,但畢竟親自撫養了這麼多年,親情混雜着愧疚,終是讓她出手殺了慕容敏。
我告訴自己不能心軟,強忍着四肢的顫抖,眼睛不眨面不改色的將她胸前的長刀抽出。
大片的鮮血噴射在我的臉上、身上,與我自己的血跡混合在一起,氤氳成一團一團,看上去像是原本就是一個人的鮮血似的。陰暗的地牢內,兀的散落了一地的暗紅色血跡,盛開出狀似紅蓮的姿態。
她的面容終於平靜下來,倒下去的那一瞬間竟似乎是在微笑。
我聽到她說出了活在這世間的最後一句話:“能夠這樣,是我應得的下場。謝謝你。。。。。。”
這句話沒有即將死亡的憤恨,亦沒有窮途末路的瘋狂,也沒有利慾薰心的尖銳,有的只是一個老人在生命最後一刻終於迎來的滿足與放下。
尾音漸漸衰弱,就像是從來不曾響起過什麼似的。
空氣裡瀰漫着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今天死在這裡的人已經夠多的了,並不缺我一個。
像是經歷了一場最爲激烈的長途跋涉,我的心臟劇烈的“突突”跳動着,全身沒有一處不在痛,可是又好似麻木了一般,僵硬又刺痛。
眼眶酸澀,我輕輕的闔上的眼簾,阻止淚水的掉落。
孃親,您看到了麼?我終於幫您報了仇;
爹爹,您看到了麼?我終於完成了國師一脈的職責;
禮正,你看到了麼?我終於沒讓你的死變成了白費;
臨淵,你看到了麼?我終於替你掃除了重掌皇權的最後一個障礙。
這一仗,慕容敏,你輸了。
那麼我呢?真的是贏了麼?
是因爲“相思蠱”毒發了麼?不然爲何心竟會痛成了這個樣子?
意識漸漸消散,我知道自己已經支撐不了多久。我感覺自己倒在了某個暗衛的懷裡,不能動彈,不能睜眼。
“孃親!孃親!孃親您醒醒!孃親您不要拋下兒子一個人啊!”
我聽見耳畔心兒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要掙扎着起來再摸摸他的腦袋,再對他微笑一下,再最後叮囑他些什麼。可是都不能了。
那麼,就這樣罷。
就這樣,許是不錯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