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心兒急病

“老爺,樂將軍求見。”管家走進來,打斷了我和羅公公的寒暄。

“讓他先在外堂候着!沒見着我正在跟公公說心裡話麼?最近你怎麼越發的沒眼力見了?”不耐煩地揮揮手,衝管家發脾氣。

“啊!國師大人,奴才剛纔想到宮中還有些要事沒辦!奴才就先出去了。”羅公公精明地找了個理由準備開溜。

“哦,既然公公還有要事要辦,我就不強留您了。”

“管家,送客!”

“奴才告退!”

“公公慢走。”

樂禮正是樂國的上將軍,掌管着樂國一半的軍權。同時,他也是樂國當朝皇帝樂臨淵同父異母的弟弟!樂國的禮親王!可是他不喜別人稱呼他爲王爺,只是承認自己將軍的身份。久而久之,大家便默契地只稱呼他爲將軍了。皇上登基即位之後,他爲了避嫌,很少與我交往。平日裡我和他都裝出一副很嫌惡彼此的樣子。他一般都不會與我走動的。今天他卻突然來訪。莫不是,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裡,朝廷出了什麼事情?

我正想着,樂禮正已走了進來,關上了屋門。

“禮正,你怎麼來了?”

他急速走向我,眉宇間擔憂的神色立刻顯現了出來:“心兒生病了!”

我大驚!

六年前。

當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之後,便自己做了一個錯處,在朝堂上頂撞了皇上,他便將我下放到了姜城做知府。我尋了個跟我身形極像的男人,用易容術做了一張跟我一摸一樣的臉,讓阿青在他身邊訓練緊盯着。而我便在將軍府暗衛的保護下去了一個不知名的山谷隱居起來。

與此同時,樂禮正在南方遊玩時買下了一個歌姬,百般寵愛後也懷上了孩子。那歌姬受寵後便十分的張狂,依靠着樂禮正對她的寵愛經常不把王府的四位側妃和幾名小妾放在眼裡,惹了很多麻煩,而樂禮正也想方設法暗中將這些麻煩擴大化。十月懷胎之後我和歌姬一前一後地生下了兒子,樂禮正便暗地裡將兩個孩子掉包。之後再將歌姬真正的兒子毒死。

同一天夜裡,那歌姬又因爲小事與妾王氏起了衝突,並揚言有將軍和孩子做自己的後盾,第二天就會要求將軍將王氏休掉。王氏十分憤恨和惶恐,便在一位小婢的挑唆下下毒害死了歌姬。

將軍得知歌姬死後,震怒。親手殺掉了王氏和那位挑唆的婢女。因着十分懷念那位美貌的歌姬,便當場將孩子過繼給正王妃撫養並封他爲王府世子。而那孩子,就是我的兒子——樂君心。

之後我再秘密回到姜城,阿青將那個頂替我的男子殺掉。隨後樂禮正也將曾經在山谷中保護我的暗衛和奴僕全部處理掉。

就這樣,心兒是我兒子的這件事就便成了一個秘密。除了我,樂禮正還有阿青三個人,其他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成了死人。

而死人,纔是真正不會泄露秘密的。

因爲樂禮正怕暴露了我是心兒孃親的事實,便很少讓心兒與我接觸,寥寥的幾次見面也只是在每年的皇家宴會上遠遠地看一眼。同樣的,心兒長到六歲的年紀自然生過不少病,我也從未去看過。除了兩年前,心兒四歲的時候,有一次在湖邊玩耍,一個嫉妒他的哥哥將他推入水中。後來雖救起來了,卻因爲受驚並着受涼而發起了高燒。燒了整整七天,所有的御醫都說沒了救了,三日後必死。那時的我抱着去見他最後一面的心情趁着夜色潛進了將軍府,抱着他落淚,一連去了三夜。他居然就慢慢地退了燒恢復了神智。

這次樂禮正居然來告訴我心兒生病了,莫不是他又遇到了生命危險!

“心兒生了什麼病?!他現在怎麼樣了!”我壓低了聲嘶吼。

樂禮正定定的看着我,雙目赤紅,一字一頓道:“天花!”

我無力地跌坐在地。渾身顫抖,怎也止不住。

任誰都知道,天花!幾乎就是絕症!能治癒的人少之又少!

老天,這難道就是我雙手沾滿血腥的報應嗎?我奪走敵人的性命,而您就要奪走我兒的性命嗎!

“心兒現在已經燒到神智不清了。”樂禮正緩緩地蹲下,扶住我的肩。

“他兩年前不也是高燒到昏迷的嗎?!不也沒事了嗎?我兒不會有事的!不會的!他是我樂正清的兒子!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死掉?”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我緊緊抓住他的手,不停地搖晃着。

“清兒,這次,比上次的情況還要嚴重許多。”樂禮正已然哭了出來。

“滾!”我用盡力氣狠狠地推開他。

“樂禮正!我恨你!我把心兒交給你撫養,你卻不能護他周全!讓他三番五次地面臨生命危險!你他孃的算什麼爹!你當初對我的承諾都被狗吃了?!”

他跪倒在地,死命地要來夠我的手。被我一掌甩開。

“清兒,對不起!對不起!清兒。你知道的,心兒要是有事,我也不會獨活的!”

我死命地抽打他:“你就是死了!也不能把我的心兒還給我!他是我唯一的希望!你滾!你滾!我不要再見你!你去死!”

“清兒,我求你!我求你!不要趕我走!我求求你!”他被我抽打的披頭散髮,臉上全是紅印子,淚水漣漣,卻死命地想要靠近我。

“我當初真是瞎了眼!纔會讓你把心兒抱走。”我終是沒了力氣。只能癱倒在地。

“要是。。。他死了。我怎麼辦?”

“清兒,對不起。。。。。。”他睜着一雙赤紅的目,滿臉淚水的低喃。

入夜,時隔兩年之後,我再一次潛入了將軍府。

因這一次心兒得的是天花,所以他居住的靜思院早已被隔離起來。僕人們也都搬離了那裡。從確診到現在,一直是樂禮正親自照料他。所以這次來看心兒,倒是沒怎麼花費心思避開衆人耳目。

我飛奔到了他的牀邊,撩開了帳子看向他。

他好瘦小,就這麼蜷縮在寬大的被子裡,好似下一刻就會消失了似的。額頭上雖已放着冰袋降溫,可是整張臉還是燒的通紅通紅。臉上長滿了紅色的水皰,掀開被子一看,四肢也全是密密麻麻的皰疹!他的眼睛緊閉,可是睡的並不安穩的樣子,迷迷糊糊地在說着胡話。

他在夢中喊着:“孃親。。。娘。。。”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噼裡啪啦地掉落在他的臉上。輕撫他的臉。指尖滑過他的眉眼,帶來真實的觸感。我的心兒有着一頭烏黑的發,此刻散落在牀頭。他的眉,雖然還是有着小孩子的稚氣,卻也有了斜飛入鬢的雛形。眼睛此刻痛苦的緊閉着,可我曾經遠遠偷看過他,他有一雙比女娃還大的眼睛,清澈純淨。他的鼻樑很高很窄,跟我很像。而脣形很像他爹小時候,總是微微上翹着,像一直都帶着笑似的。

我聽說他極聰明,才六歲的年紀,便已熟讀四書五經和多部兵書,並且早已能信手拈來地寫下極好的詩文。

我聽說他極乖巧惹人愛。因爲他名義上的母親是歌姬,將軍又極寵溺他,所以王府的四位側妃和小妾們其實很不喜歡他。可是現如今,他卻取得了王府所有家眷的寵愛。

我聽說他極懂事明理。對待兄弟姐妹,他親愛有加,卻也明白世子的身份,總是進退有度的生活着。

我聽說他極善良溫柔。對待下人,他從不擺任何架子,總是很尊進他們的勞動。每隔一段時間,他還會拿出自己的零花錢,去接濟城外的窮人家。

我的手在顫抖!

我的心在滴血!

這樣完美的孩子,老天!你要將他奪走嗎!?我縱使罪大惡極,我兒也是無辜的啊!

他沒有娘,頂着歌姬兒子的身份遭受別人的非議;身爲王府世子卻得處處討好那些側妃小妾,並且小心生存,生怕自己的身份讓自己死於非命;他身爲一個幼童卻沒有一般人家孩子的自由,不得已要努力做個典範。

我一把將他抱在懷中:“我的兒!爲孃的,對不起你!”

一旁的樂禮正亦走了過來,喚道:“清兒。。。。。。”

突然間,心兒開始掙扎。我大驚,以爲將他抱的太緊,勒的他不舒服,便趕忙鬆開了雙臂。

他卻一把抱上我的脖子,大哭:“孃親!”

我和樂禮正都愣住了。只能由着心兒死死的抱着我。我和樂禮正的腦子同時變成的一團團的漿糊。

這是怎麼回事?心兒剛剛不是一副要死掉的樣子麼?御醫們也都說他得了天花,怕是沒救了吧?樂禮正一副傷心的快要死掉的樣子也不是騙人的吧?

我偏過頭來望向樂禮正,他也是一副被震驚的魂都湊不齊了的模樣,完全的僵硬住了。

心兒抽抽搭搭的哭了將近一炷香的功夫纔好不容易地停了下來。

哭夠了,心兒磨磨蹭蹭地從我身上爬下來,轉而投向他爹的懷抱:“對不起,爹爹,讓您受驚了。看您被孃親給打的,兒臣不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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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樂禮正滿頭黑線,樂禮正更是囧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滿臉憋的通紅。

樂禮正還是不放心,顛來倒去地將心兒檢查着,一邊檢查一邊唸叨着:“怎麼回事?心兒你不是昏迷了好些天了麼?心兒你身上好燙啊!怎麼還在發高燒!心兒你的水皰疼不疼?心兒你沒事吧?”

我的心也頓時涼了下來,剛剛瞬間的喜悅馬上就被一波更大的恐懼沖淡了,全身都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心兒,心兒,你。。。你這莫不是。。。莫不是迴光返照吧!”

。。。。。。

可怕的沉默。

心兒回頭衝我吼:“孃親你是不是嚇傻了呀!”

我依然呆若木雞,搞不清楚狀況。

心兒掙脫樂禮正的懷抱,刺溜一下跑到了牀頭的櫃子前,然後打開櫃子背面的暗格,摸到一個小巧的紅藥瓶。“砰砰砰”的跑過來將藥瓶遞給我:“孃親,這是‘假花丸’!”

我將藥瓶裡的丸子倒了一顆出來,色澤通紅,晶瑩剔透的樣子:“心兒,這丸子是幹啥用的?”

“就跟它的名字一樣——‘假花丸’,使人服食之後呈現出類似感染天花的症狀。並且無論醫術多麼高明的醫生都不會看出異樣。”

“那。。。那這麼說,你。。。你的天花,是假。。。的?是吃這個破!破!破丸子吃。。。出來的?”可憐的樂禮正,說話都不利索了,舌頭直打結。

“嗯!”心兒脆生生地答應着,眯起眼睛衝着我們笑得很純真:“孃親我跟您說哦,您要是再不來,我的藥丸就快吃完了哦~~那就露餡了!幸好孃親您來了!我就知道,孃親不會捨得拋下心兒的!”

我扶着額頭,青筋一跳一跳的,都快吐血了。一旁的樂禮正看起來已經吐血了。

我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調整好心態和語氣:“心兒,你爲啥要這樣?知不知道爹孃很擔心?”

他低着腦袋,絞着雙手的手指頭:“爹爹,孃親,對不起。心兒,心兒不是要存心讓爹孃擔心的。只是。。。只是。。。孃親!心兒想你!心兒真的好想你!”他擡頭望我,小小的臉上,卻早已是滿面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