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天空狹小,雖是白天,空氣中卻還是飄着一層淡淡的霧氣,好像經年不化的積雪一樣。揮之不去,又觸碰不了。沒由來的就讓人感到一陣心煩。
屏退了一衆的暗衛,只獨自站着。
等待着那個該來還未來的人。
“家主。”
一名暗衛跪在我的面前,一樣恭謹的語氣,一樣熟悉的話語,卻不是熟悉的人。
“已探查到皇上和三十萬士兵的所在。”
身前的暗衛恭敬的垂着頭,將自己縮在洞口下的陰影處,只能模糊的看見他平凡的樣貌和略微低下去的額角。
“換雲國的人一早便得知了皇上出兵的消息,故而早已下了埋伏。所幸的是皇上帶兵有道,得以保全,不過已損失了五萬的人馬。現在皇上正帶着剩餘的兵馬駐守在前方沙漠的邊緣,靜候時機。”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他。
他亦是沒有言語,仍然謙恭有加,等着我的指示。
周圍的空氣凝結成冰。
“我可不記得,我家的暗衛裡幾時收了你這樣的一號人物。”
語氣裡有掩藏不住的厭惡。
你終是等不下去了,派了你身邊的人來通知我什麼了麼?
他的眉毛輕輕的跳了一下,好像是帶着笑。
這奴才好大的膽子!
“國師大人好眼力。屬下確是皇上身邊的暗衛。”
我不動聲色的看着他。
他自衣襟內小心的掏出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牌來遞給我。
“皇上說,您看到這個自會明白。”
光潔溫潤的玉石兩面分別刻着“臨”、“淵”二字,這正是皇上常掛着的腰飾。除非由他親手交出去,否則一般人是絕對沒有希望能夠拿到手的。
淡淡的看了一眼便將玉牌還給了他。
“有什麼要通知我的?”
“皇上讓國師大人不必憂心,速速回去便是。”
怎麼?都已經走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居然還敢讓我回去?
就這麼簡單的知會一句就想輕易的把我打發走了?
你可知就因爲你的一時衝動,我失去了多少親密的人?
現在就這麼派人來說一句話就成了?
“換雲國的人呢?怎麼會留着皇上那麼悠閒的等着?”
“聽聞國師大人帶來了百萬精兵,換雲國的王便未再貿然出兵了。”
這可真是奇了,打仗這種事最重要的不就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麼?之前已經把皇上打的損失了五萬人,又怎會輕易停下讓皇上這麼慢慢的等我的援軍?
換雲國的王傻了?全國上下所有的百姓都傻了?
退一萬步說,即使換雲國上下集體得了暫時性心智缺失症,那麼皇上又何以抱有這樣的篤定,篤定我會把百萬兵士再一次交到他的手上?
上一次我給了他三十萬的士兵,已是悔恨交加。這次,我還會任你肆意妄爲麼?
況且既然皇上初兵受挫,他又怎會那麼愚蠢的呆在同一個地方只靜靜等着?不想辦法回來?
他不是一個偏執愚蠢的人。
一向都精明的可怕。
除非他也被人毒傻了,否則這件事從頭到尾的所有細節和原因我都想不通。
“真的只損失了五萬人馬?”
“是。換雲國民衆擅用毒盅,果然名不虛傳。”
這麼說來,那隻池塘裡的觸鬚怪物,也是被下了毒盅才變成那樣的?
“你們是怎樣從那片池塘裡過來的?”
他楞了一下,很快的便恢復了平靜:“皇上帶着屬下等一衆軍士從北邊的山林裡過去的。之後我們還在那片小山林裡休整了一夜。”
心中突的一跳。
“可那山林不是被封死的麼?”
以喬家暗衛的本事,不至於探不出山林之後到底是不是死路一條啊!
“那片池塘太過詭異,掉下去就上不來。而林子裡只是有些換雲百姓種下的有毒植物和一些毒蛇,只要謹慎點便能過去。畢竟那並不是換雲國與我大樂國真正的邊界。我們的確是從山林過去的。”
是陷阱?!
那片樹林後成片的巨石山體竟是後來佈置的!爲的就是讓我們誤以爲林後無路,從而掉入池中的陷阱!
“最近你們的周圍有沒有出現什麼可以的人馬?”
“有,有另一撥人暗中圍住了我們。使得我們不便向外界傳遞消息。”
“哦?”
僅僅只是無法傳遞消息麼?
那爲何。。。皇上會不先用手上的精兵將這身後的威脅除去?
爲何那些人明明是樂國暗衛的打扮,卻對我的人下手?
爲何。。。你能這麼輕易的出來給皇上傳達口令,身上甚至沒有一絲受傷的痕跡?
是你武功太高,來去無蹤。亦或是你們。。。另有陰謀?
皇上倉促的出兵,奇怪的舉動,換雲國戰事的一拖再拖,不知背景的敵人暗中的佈置偷襲。這樣簡直就是三面配合起來夾擊我一人。
在這一刻只覺得內心的憎恨空前的暴漲。
我一腳踢在他的額頭上,他的身形晃了一晃,卻依然穩當的跪在地下。垂着頭不看我。
“未曾想到國師大人也會打罵下人。”
語帶譏誚。一點都不像惱怒的樣子,甚至帶着一點點的隨意。
“莫以爲你是皇上身邊的人,我便不敢動你!”
自懷中摸出匕首,抵在他的喉口,冷着一把聲音。
“說,皇上到底在想些什麼,把你知道的通通都說出來。”
眼前出現了故去喬二的影子,他也曾穿着這一身黑衣,跪在我的面前回答我的各種問題。從來都不會隱瞞,也從來都不會不敬。
“屬下只是區區一個奴才,怎能輕易揣測聖上的想法。”
“好一個奴才!真真赤膽忠心的很!”
手上漸漸用力,他沒用內力抵擋。鋒利的刀刃在他喉頭的肌膚上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一線殷紅的血跡順着皮膚緩緩滴落。
眼風掃過他的耳垂。
那一刻,我是真的想將匕首狠狠的劃下去的。
爲了死去的所有人,爲了喬二,爲了阿青腹中還沒來得及出生的孩子,也爲了自己。
我默默的將手上的刀收回,就着手中的帕子將刀刃細細的擦乾淨。
轉身就走。
“怎麼不繼續?”
他低啞着嗓音,沒有情緒。
“弒君之罪,微臣怎敢擔當。”
“唔。。。看來朕手下人的易容術跟喬影比起來還是差了不少啊。呵呵,果然最熟悉朕的人,只能是你。”
他的語調依舊漫不經心。入得我耳中,則像是飽含着濃濃的諷刺意味。
他的右耳垂上有顆不大的黑色米痣。我一直都知道,就像瞭解我自己的耳朵一樣。
我疾步往前走去,像是逃避,又像是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
擔心了那麼久的人此刻就站在我的身後,我卻不想再見到他,亦或是沒有勇氣回頭。
像是一回頭,便又要接受一遍那些爲我犧牲過的人真的再也不會出現的了事實。
像是一回頭,便要接受某些我不曾料到的驚天陰謀。
像是一回頭,便要開始互相折磨,變成對方再也不熟悉的模樣。
當我終於越過千山萬水,歷經人世艱險的找到了你。卻發現我怎麼都無法面對你。
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他一把拉過我的手臂:“清兒,莫鬧。”
還是那個夢中的稱呼,溫柔的嗓音,寵溺的話語。現在聽來,卻是這麼的刺耳難聽。
深吸一口氣。
微笑。
轉身。
我笑着擡頭,定定看向他的雙眼。
我是樂國的國師,沒什麼能動搖我的心智。守護江山纔是我的職責,不能對皇上發脾氣。
“什麼樣的苦衷,或是什麼樣的計謀,都請皇上明示。”
他放開了我的手腕,卻笑了,那笑容冰冷,倒像是我欠了他一個解釋,幾百條人命。
“給朕一鍋熱水吧,易了容很難受呢。”
“就先這麼着吧,喬影現下不在,您若是解了易容,到時候就不大好方便回去了。”
事實上,是我不敢看到他真正的樣貌。
他微皺了皺眉:“喬影不是一直都是你的影子麼?怎麼這樣危險的時候他卻反而不在?”
“替我辦事去了。”
爲何他皺眉?他竟是不知情麼?暗中窺探我們的人,不是他?
若不是他,那麼他又如何能得知我領兵前來?
那麼這個圈套,是誰人下的?
“就像剛纔所說,你速速回去,莫呆在這裡。”
我逼近他,不放過他那易了容的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那麼。。。是要讓我把百萬的軍士都留給你咯?”
他極緩慢的搖頭,復而又快速的點了點頭。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請皇上明示。”
他俯下身,附在我耳邊用極低的聲音吩咐道:“事情緊急。我給你二十萬的人,你先在他們的護送下回到京城主持局勢。你手中的一百萬軍士隨後趕到,先借給我。若是找出了藏寶圖,我便可贏了這全盤的局勢。最後的結果不管怎樣,你都要趁着太后娘娘尚未回宮的時候多多掌權,能多一點是一點。現下禮正是太后娘娘的嫡次子,只有他能保的了你。切記!”
他頓了頓:“小心慕容敏!”
他的脣隨着話語若有若無的擦過我的耳畔,呼吸間的熱氣噴灑在我的頸側。
沒有那天的意亂情迷和緊張不安。隨着他的話語一顆心卻驟然的冰涼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
我擡頭愕然的看着他。
你究竟遇到了什麼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