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受驚了,屬下失職,未能看緊重風。”
喬影跪於馬車之內,低頭請罪。
“不是你的錯,他回去了也好。只有兩方勢均力敵,這樣的遊戲才更好玩。”
“禮親王那邊怎麼說?”
“屬下已派人通知了禮親王爺真正的簡果的死訊,禮親王爺又暗中調查出了混在將軍府中的幾個奸細,想利用這幾人做一出反間計,以引蛇出洞。”
“我們這邊呢?有沒有?”
“禮親王爺派過來的人裡面有兩個。家主您看,我們也要不要。。。。。。”
“不了,待到得京中,直接殺了,掛在內城的城樓之上。”
“諾。”
喬影轉身,離開馬車之際對我說:“禮親王爺已下令爲簡果做了衣冠冢,葬在了京城之外的牛尾山後。”
此時馬車已進入了安定城境內,現下正是早市時間,城中道路上人來人往,交易買賣,一片熱鬧的人間煙火景象。因着一直是軍事重鎮,又靠近京城,故而城中民衆見識也多,看到我們這一大隊的鏢師經過,竟也無甚慌張,只當做是尋常。
我緊閉了雙眼。
呵,江湖,快意恩仇?只不過是另一個皇宮罷了。
天下之大,卻到處都是牢籠。
走入一條稍微僻靜些的小路之時,隊伍忽的一滯,緊接着就是整齊劃一的拔劍之聲。
只聽馬車旁的喬影一聲輕喝:“什麼人?竟敢攔下進京鏢隊!”
卻聽見外面有個穩重蒼老的聲音不慌不忙道:“在下安定城太守盧行之,參見國師大人。因事有緊急,故而擅攔車駕,請國師大人恕罪。”
我跨下馬車,站定:“盧太守客氣。既是有要事商議,不如借太守府一敘。”
兩百人的鏢師隊伍將小小的太守府圍的水泄不通,喬影在放了暗號通知開路和殿後的兩隊人馬都分別停下之後,便隨我走進了府中。
既然一路上早已有這麼多人探聽得出我的動向,那我就索性高調一回,大大方方的讓各路人馬看個夠本,豈不快哉?
“國師大人,請上座。”
面前的白鬍子老兒恭敬的讓座。
“盧太守不必多禮。”
這太守府不大不小,清幽簡潔,不似郭英府中那般的窮酸破敗,卻也不似達官貴人那般的窮奢極欲。倒很是正常。
他是我爹爹的故交,我曾經隨爹爹與他見過多次。年輕的時候他常年駐紮在邊地,大漠馳騁,戎馬一生,爲國殺敵無數。爹爹殉葬之後,太后娘娘爲了更好的控制國內勢力,便尋了個理由將他調回了兵部做侍郎。常年四處征戰慣了的飛鷹豈能忍受被折斷了雙翅無法翱翔的痛苦?不多久便動了請辭的念頭。
後來冉家和慕容家在朝堂上再起爭執,兩敗俱傷,皇上便坐收了漁利,趁機將安定城原本的太守冉再撤了值,讓盧行之上了任。因着此事是削弱了冉家的勢力,故而太后娘娘也不大好反對。而安定城雖不是盧行之喜愛的邊疆沙場,卻好歹也是樂國的軍事重地,責任重大,故而盧行之也就斷了回家種番薯的念頭,老老實實的做了一方的太守。
他本就比爹爹大了近二十歲,現下已是六十餘歲的光景,再加上常年征戰,吃盡辛苦,現在的他早已鬚髮盡白。饒是如此,身板卻挺的直直的,精神矍鑠,一如當年大笑着拍我的肩。
“國師大人別來無恙,依舊是當年的淡然模樣。”
“只是一味模仿家嚴罷了。”
盧太守爽朗一笑:“令尊當年風華絕代,國中誰人不矚目?難得國師大人能夠傳承老國師的風骨。”
“承得盧老將軍謬讚,晚輩惶恐。”
他睜着一雙虎目驚訝的望着我,眼底略有溼意。
半晌一聲長嘆:“將軍。。。這是多久未曾再聽過的稱呼。。。。。。”
“禮親王爺約半月之前交給老朽一封密信,裡面詳細說明了皇上調兵出征換雲之事。此事因我而起,若不是當初我將安定城的兵力交給皇上,亦不會闖下如此大禍。”盧行之嘆息着搖頭。
“此事晚輩要負起大部分責任,盧老將軍莫要太過自責纔是。況且事既已成定局,現在一番嘆息後悔也是無用,此番我便是要趕去西域,盡力勸得聖上。須知亡羊補牢,未爲遲也。”
“三日前,城中守軍來報,發現安定城內混入了一批陌生面孔,我着人探聽,卻一無所獲。緊接着我便收到太后娘娘從紫蟠城的行宮發來的密函,吩咐下官無論看到聽到遇到何事,都只裝作不知道。我亦起了疑心。無獨有偶,老朽昨日聽聞城外‘一線牽’處發生慘烈混戰。所有事情串聯到一起,便知定是國師大人前來。恐怕那些潛進城中的陌生人會對您不利,便急忙告知。”
太后娘娘?此事當真與她有關?
“那些陌生人有何行動?”
“無任何行動,卻都萬分機警。”
“人數大約多少?”
“約三百。且看身手,疑似軍中之人。”
我擡頭望向喬影,他略一低頭。
“家主,是否需要屬下前去查實?”
“不必,尋常表現便可。”
究竟所爲何事,等待之後自有分曉。
“爹爹。”
一道乾脆清亮的聲音響起,廳外站了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她用紅繩綁了一根大辮子,穿着一身粗麻男裝,不曾紅妝卻顏若桃花,清清爽爽乾乾淨淨。
看到我和喬影,略一驚疑,便上前大方行禮:“小女子盧星辰,見過國師大人,見過。。。。。。”一聲遲疑,看來她並不知道喬影。
我忙接過話頭:“他是喬影,我的貼身暗衛。”
她略帶感激的飛快看我一眼:“見過喬大哥。”
喬影微微點頭,算是回禮。
“原來竟是老將軍的愛女。”
曾經聽爹爹說過,盧行之曾在南疆守邊時,娶了個邊城百姓家的女子,後來女子因戰亂身亡,盧行之只來得及自敵人刀下救得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兒。
“小女亦常聽聞爹爹提及國師大人的風華及才情,心中欽佩不已。”
怪不得這小姑娘能夠機靈的認出我,原來是盧行之之前提起過我。
我打開了扇子掩嘴微笑。
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清爽自然,這姑娘甚好,甚好!
“不知爹爹叫女兒前來,所爲何事?”
我亦拿眼風瞟他。
盧行之自座上站起,恭恭敬敬的像我行了一大禮,常常的鬍子幾乎垂到了地上。
“爹爹!”盧星辰嚇了一大跳,失聲喊道。
我與喬影心中亦是一驚,忙上前扶了他,不想這老爺子鬍子挺長,這力氣和倔脾氣也隨着歲數一起長了許多,我和喬影兩人竟楞是沒拉動,又不好太過用力,怕誤傷了他去。
“盧老將軍,您這是所爲何事?晚生着實受不起,受不起啊。”
“請國師大人看在令尊與老朽二十多年交情的份上,老朽想將小女託付給您。”
“爹爹!”此刻的聲音雖驚訝,卻包含了幾絲欣喜幾絲羞澀。
我一愣。
隨即被這“請求”雷的風中凌亂,石化風化。。。。。。
誰能解說一下現在這是個什麼情況?昨晚剛剛經歷過江湖探險一日遊,今日就變成了從天而降大豔遇?
我的人生也忒豐富多彩了些些吧。
喬影亦淡淡瞟了我一眼,抄着手退後一步,分明是一副想看我笑話的表情。
我尷尬的掩嘴輕咳一聲:“盧老將軍,這。。。。。。”
他聽出我有遲疑之意,一下就擡起頭來,圓圓虎目犀利的注視着我,氣勢相比當年竟分毫不減。我被他這一瞪竟一時噎了一下,連方纔想好的話都忘了大半。
“國師大人出身名門,驚才絕豔,莫不是看不上小女?”
“不是。。。。。。”
“老朽是個粗人,常年打戰慣了的,說話直率,國師大人您莫要見怪。”
“不是。。。。。。”
“小女自小失去孃親,我一手將她拉扯長大。她自小在軍中成長,那些大家閨秀的規矩都不曾學過,天天只知舞刀弄劍。可我知曉她雖不懂什麼琴棋書畫,卻比尋常人家的女兒多了些勇敢果斷。我也算看着國師大人長大,小女雖不及您正室蘇青夫人,性格卻也有幾分相似。就算是嫁入國師府中爲妾,老朽也自是放心。”
“不是。。。夫人她,您也知道的。。。。。。醋性忒有些大,我與她成婚這麼些年,可硬是沒收過一個屋裡人。現下夫人又壞了身孕。。。這恐怕。。。。。。”
我拿眼暗中瞟他,果然看他臉色青了一青。
他那樣疼他的女兒,又怎會甘願讓她只做妾室偏房?他打的定是阿青無子的主意。如果她的女兒生了長子,從此在國師府中還怕無法立足?
“爹爹,國師大人既然這樣說,您又何必強人所難。這樣女兒也難堪。”
這姑娘倒是好氣性,有話直說的很。
“放肆!客人在此,豈有你插話的份!”
我拉他不及,盧行之重重跪倒在地:“國師大人,念在老國師的面上。。。您。。。。。。”
心中重重嘆了口氣:“我與夫人相互陪伴十七餘年,感情的事,真的是不能勉強的。至於令媛,如果星辰不覺得委屈,我自會將她帶在身邊。不過一旦星辰長大了,遇着了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我自會以孃家哥哥的身份將她風光嫁出。”
盧行之聞言,這才自地上站起,只靜靜立着,再不言語。
“其實您不用遷就着我爹的,被您拒婚,其實我也不是太傷心,您沒必要覺得內疚。”
倔強的少女偏過頭去,嘟着嘴巴忿忿到。雖然她與我同坐在馬車內,卻始終不看我。
“星辰啊,你是不是喜歡學武啊?”
“您怎麼知道的?”
少女終於回過頭來,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驚奇的問我。
心中竊笑,你爹爹剛纔都說你喜歡舞刀弄劍了,再看你一身男裝,必定是爲了方便平時練武的。
“喬影是我國師府中最強的暗衛長,我讓他教你劍術,如何?”
少女的臉上因激動而泛起紅暈:“好啊好啊!謝國師大人!”
我一揮袖袍:“星辰不必多禮,你比樂尚文小不了多少,以後,便也跟着他喊我清哥哥吧。”
她露出困惑的神情:“樂尚文是誰?是哪位皇子?”
“他就是習親王。以後你若遇見了他,記得定要繞道而行。”
“爲啥?他很可怕嗎?”
“因爲。。。他抽風。。。很抽風。。。你是抽不過他的。。。尚文老抽,樂國著名品牌。。。。。。”
端坐對面的小姑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大眼睛彎成了兩瓣彎彎的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