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竹山花園最近的數碼用品專營店在小區北門向東五百米的地方,被水果批發店和奶茶店夾在中間,常珵跑着過來,推開門,他氣喘吁吁地把相機包放在裝滿了模型機的玻璃櫃臺上。
門店窄深,一側牆壁做的是各類智能手機的燈箱廣告,另一側爲了在視覺上擴大門店空間,全部裝了鏡子。
不遠處的櫃檯後站了一個女孩,大概是剛吃完飯不久,她正對着牆上的鏡面補口紅,手上還抓了個粉餅,見有人進來,她放下手裡的化妝品,熱情地走來,問:“帥哥,買手機嗎?現在有零首付活動,拿身份證就能辦,要不要了解一下?”
她邊說,邊撥弄立在櫃檯上的廣告立牌,紅色亞克力框裡夾了一張單頁,單頁上頭大身子小的明星齜牙咧嘴地大笑,手上比了個零。
“你還是學生吧?”女店員接着問。
“嗯。”
常珵的視線在店內環繞,這是個專營手機的店鋪,同時代充話費並進行手機維修,收銀臺邊上有個工作臺,上面零零碎碎地堆了各種規格的螺絲刀、撬棒、烙鐵、數字萬用表,以及很多他分辨不出的維修工具。
“學生就算了,辦不了。”女店員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說話的時候,面帶微笑。
“我想問一下,”常珵一邊說,一邊打開相機包,把單反相機拿出來,“這個相機好像有點問題,能幫我看一下嗎?”
“這個啊……”店員面露難色,擺擺手,說,“這個我不懂,我們是手機店。”
“哦,好,不好意思,打擾了。”
出門前,常珵已經在地圖上查過了,附近沒有數碼沖印店,也沒有大型商場,最近的數碼相機維修點遠在十公里之外,查到這家店帶數碼兩個字,就跑過來碰碰運氣,他心裡有點亂,跑出來也算是醒醒腦子。
明顯是失望了,卻還能如此禮貌,女店員實在不忍心叫這樣的人難過,她叫住他,讓他等一下,然後走到門店最深處,推開一扇白色的隱形門,從裡面叫出來一個高大的胖哥。
胖哥揉着眼睛拖着腳步走出來,一看就是沒睡醒,走了沒兩步,夾角拖鞋就踢飛了一隻,他用大腳趾點着白亮的地板,找到鞋,又從滿印了棕櫚樹葉的沙灘褲的口袋裡掏出一副框架眼鏡戴上。
“怎麼了?”他問,同時伸出手,說,“相機壞了?我看看。”
“也不是壞了,就是有個地方,我有點不明白……”
常珵話還沒說完,戴眼鏡的胖哥就像搶斷籃球那樣,張開肥厚的大手把相機從他懷裡拽走了,緊接着,他撥動開關,揭開鏡頭蓋,舉起,對着常珵按下快門,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咔噠一聲,常珵因爲下意識閃避而顯得過分冷酷的臉浮現在相機右下部的顯示屏上。
“這不是好的嗎?”胖哥說,“沒問題。”
見她的遺物被人像麪糰一樣在手裡盤玩,常珵變了臉色,他快速把相機奪回來,一邊翻找照片,一邊把相機的肩帶在左手手腕上纏繞了三圈,他小心呵護,動作輕而迅捷,黑色的相機在他的手裡彷彿成了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孟買貓。
“這幾張照片,你注意看文件名,它們是連在一起的……”
在這臺單反相機上查詢照片詳情信息時,照片會縮向顯示屏的左上角,常珵用左手大拇指刻意將照片遮了大半,右手拇指在左右箭頭上按動,來回切換三張連續的照片。
“嗯,怎麼了?”
“所以,它們應該是一張張按順序拍攝的是不是?”
“對啊,按順序排,一直排到9999,要是把數據卡格式化了,就再從0001開始排。”
“格式化?”常珵右手的拇指又輕輕按了下左箭頭,左手拇指之下隱約可以看到“你是誰”三個字,他問,“那數據卡會不會出錯?”
“出什麼錯?”
“比如,被格式化的照片會不會有殘留?有沒有可能它會突然再跳出來?跳出來的時候還是沿用着之前的文件名……同時……信息也會錯亂,比如,時間……什麼的……”見胖小哥表情越來越困惑,常珵慢慢收住了聲音。
“什麼意思?沒聽懂。”
胖哥皺着眉頭,低頭認真端詳屏幕,然後恍然大悟,他伸出胖胖的食指戳向顯示屏左下角顯示的拍攝時間,2018/06/22 22:51:46。
“這個嗎?是時間設置的問題唄,你沒把時間設置對。”胖哥又要伸手來搶,但這回相機被常珵握得穩穩的,他只能微微前傾身體,在常珵手裡操作相機。
“你這臺相機,幾年前剛上市的時候還行,但也就是一般,大路貨,沒必要這麼寶貝,我手很穩的,徠卡知道吧?我端一套房在手裡,也沒你這麼小心,”胖哥半開玩笑地說話,話音一頓,手指也着停了,他說,“咦?你改好了?現在時間設置是對的。”
“我知道。”常珵板着臉,表情極其嚴肅,他呢喃着,“爲什麼?爲什麼會出現那樣的照片?”
他是在與自己說話,但胖哥噗嗤一聲笑,拍拍他,說:“有人動了相機唄,把時間調錯了,拍了一張,然後調回去再拍一張。沒事的,小夥子,這就是臺數碼照相機,沒什麼稀奇的。是不是有人整蠱你呢?瞧把你嚇的。”
胖哥話音一落,女店員也跟着笑出聲,UU看書 www.uukanshu.net 她半捂住臉,饒有興趣地盯着常珵看。
常珵擡起眼皮,看了眼把他當低能少兒的男女,然後輕輕扯動嘴角,對他們笑了一下,他的眼神驕傲而堅定,沒有尷尬與害羞。
他不在乎他們笑話他,因爲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三張照片都是他拍下來的,他根本沒有去調整時間設置。
“喜歡拍照?”胖哥繼續問他。
“想學。”常珵回答。
胖哥轉頭對女店員說:“老餘名片放哪裡了?”
“我去拿。”
女店員走到收銀臺,蹲下來,在櫃子裡翻了翻,她毛絨絨的發頂在高高的藍色桌子後若隱若現。
不一會,她跑回來,越過老闆,直接把名片遞給了常珵。
慢快門。
黑色卡片上三個燙銀大字。
常珵把名片翻過來,背後有三組寫得密密麻麻的地址和電話。
“有興趣可以去玩,不收錢,三個店常有沙龍活動,來的都是攝影發燒友,你自己看哪個近,哪個方便。”
“謝謝。”
“沒事。”
常珵把名片收好,像愛護珍寶那樣將相機放回包內,與他們說了再見。
他走得果斷迅速,所以並不知道店裡的老闆和女店員在他離去後,這樣調侃他。
“搞笑,腦子進水了。”
“好可愛啊。”
“總覺得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是不是像哪個明星呀?”
“我說的是相機!你沒看到側面握手處給電烙鐵點了個疤?總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