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我手中變成支離破碎的枯骨,我還以爲自己得救了,鼻尖卻嗅見另一股潮溼的土味,我感覺自己的背後有東西,而且靠得非常近……一瞬間,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動,會不會我往前一跑,脖子就此被人割斷?若是我不動,那下一秒鐘還有活命機會嗎?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頭皮瞬間發麻。山魅的鼻息呼在我的耳垂上,他距離我不到十公分。
我大叫一聲:“啊!”同時反手揮出了金剛杵!
然而我的動作卻早被山魅看穿,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整個人騰空摔了出去。我的背部撞在水泥牆上,手掌鬆開,金剛杵掉落出去,滾到黑漆的操場泥地上。
我看不見金剛杵掉在哪裡,只知道自己什麼武器都沒有了,而我的眼前卻站着一隻身材魁梧的山魅。
它和其他的山魅不同,到目前爲止,我所看見的山魅都很瘦小,身材和小學生差不多,可是眼前的山魅卻是又高又壯,只比我矮一個頭。
他的鼻子呼喘着粗氣,憤怒地看着我。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死定了。
“花弧老師,是你嗎?”餐廳的方向傳來一聲呼喚,是老張的聲音。他們大概是聽見我剛纔的叫聲,以及打鬥的聲響,所以猜測是我回來了。
“不要出來!”我回吼了一聲,就怕他們把門打開,這樣一來,不只我會死掉,就連他們也都性命難保。
那一道聲音讓眼前的山魅露出猶疑,他看向餐廳的方向,眼神一變,彷佛在擔心什麼。
老張沒有聽我的勸告,他急急地從餐廳衝出來,山魅一看見老張,不知爲何竟快速地跑向桃花林,並沒有對我們展開攻擊。
老張來到我的身邊,抓着我匆匆地跑向餐廳,“快進來。”
我和他一起躲回了餐廳,不由得感到害怕,我剛纔差一點就死了。
進到餐廳內,我的學生林雅芳隨即喊了一聲:“花弧老師,你受傷了。”
吳採蘋馬上拿出急救箱,把我拉到餐桌旁邊,給我包紮。我的手臂血流如注,山魅再差一點就咬斷我的動脈了。
我的肉裡還有兩顆白色的牙骨,那是死掉的山魅留下的。我把山魅的牙骨拔出,手臂又是一疼,痛得我五官扭曲。
吳採蘋用紗布和繃帶暫時爲我止血,她難過地說道:“傷得很重,我只能暫時的止血,明天還是到醫院處理一下,以防被感染。”
“好。”我點着頭說。想起剛纔的驚險畫面,我不由得感謝在耳邊響起那陣急促的鈴聲,把我的神智叫了回來,不然我肯定會死在幻術裡面。我很清楚鈴聲的來源,是師父在他家爲我立的續命燈所起的功效,那盞續命燈會在我命危之際催促我回神,我想,師父現在一定在他的佛堂裡替我施法祈福吧。
林雅芳靠到我身邊問我:“老師,我爺爺呢?你有沒有找到他?”
“我……”我想起了她爺爺的慘狀,不由得停頓住話語,不知該如何向她啓齒。
她張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我,現在的孩子都很機靈,看見我的反應,她像是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淚水盈上她的眼眶,她哇一聲哭了出來。
“對不起。”我說道。若是我早一點到她家,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林雅芳痛哭失聲,吳採蘋蹲下身子,輕輕地摟着她的肩膀。她倒在吳採蘋的肩膀上哭泣,久久無法平息。
我看着她這樣,心裡的愧疚更深了。
一會兒,我想起了剛纔的怪事,於是向老張詢問:“老張,你認識剛纔的山魅?”
這個問題聽起來有點蠢,老張怎麼可能認識山魅。問出口之後,我不由得覺得自己白癡。
老張沒料到我會這麼問,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他的表情好似在隱瞞什麼,就連吳採蘋也發現了,我們兩人同時望着老張,等他給我們一個交待。
“那……那是我以前的學生。”老張說道。
“你的學生?”吳採蘋驚訝地問道,一會兒她就想起來了,講出了一個人名:“廖諺臺?你是說…失蹤了好幾年那個孩子嗎?”
“嗯,他也變成山魅了,可是他不壞,我遇見過他,他沒有傷害我。他不像是會胡亂殺人的妖怪,而且……他應該還保持着人類的理智,只是沒有辦法說話。他每次看見我就逃,似乎很怕被我看見他現在的模樣。”說完話,老張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唉,我很想和他聊聊,但是現在這種情況,恐怕也沒辦法了。我想不通,他們爲什麼要殺人?”
這個答案沒人知道,大家不由得又沉默了,沉浸入恐懼與悲傷交雜的情緒之中。
夜,還很漫長。
正當大家沉浸在各自的思考中時,玻璃猛然一陣震動!我們四人同時看向窗外,竟看見十幾只的山魅想要破窗而入!它們瘋狂地用身體去撞窗戶和門板,砰的一聲!木質的餐廳門竟被撞凸了一塊,木門立刻出現幾道裂縫。
“啊──”林雅芳嚇得抱頭大叫。
吳採蘋把她抱在懷裡,老師就怕學生髮生意外。
其他的山魅仍在對餐廳展開攻擊,整間餐廳頓時搖晃起來,天花板上的燈飾在晃動,許多灰塵被抖落了下來。
窗戶和門板都在發出吱嘎的怪響,餐廳彷佛隨時會倒塌。山魅們表情猙獰,張牙舞爪地撞向窗戶,它們的身子一觸到窗戶,就會被結界的力量反彈回去,可是它們絲毫不放棄,一副要把我們碎屍萬段的模樣。
老張嚇壞了,他要抓着桌緣才能勉強撐住身子,他的雙腳仍在顫抖個不停。老張向我問道:“怎麼辦?他們要闖進來了!”
我也傻住了,因爲從窗戶看出去,山魅正在往我們的方向聚集,他們一隻只地從泥巴里面爬出來,就像是逃出地獄的冤鬼,想要抓我們一起陪葬。
我心裡一急,便把自己手臂上的繃帶解開,然後跑到向窗戶前面。
吳採蘋大叫着:“花弧老師,你要做什麼?”
我沒響應她,自顧着用手指頭沾上自己的血,然後在窗戶上寫上咒字,我一邊寫,一邊念着觀世音菩薩的六字大明咒:“嗡嘛呢唄咪吽!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請助弟子脫出此劫。”
血紅的咒字在窗戶玻璃上格外刺眼,山魅的攻擊還是沒有停歇,忽地一隻山魅朝我撲了過來!我下意識地往後一跳,看見山魅砰的撞上玻璃。
我喘着氣,隨即又站在窗前去把沒寫完的咒字補好。
一會兒,我便聽見老張的叫喚:“花弧!門,門快被撞破了。”
我一聽,即刻趕到餐廳門前,木門每次被撞擊,就會發出木頭的撕裂聲!我趕緊在上面補上咒字。
幾十分鐘之後,餐廳的震動才稍微平緩。看樣子是咒字產生效果,讓結界的力量更完善了。
林雅芳還在哭,她躲在吳採蘋的懷裡不敢看周圍。吳採蘋也按着她的頭,不願讓她看見這麼駭人的景象。
我在餐廳內來回走動,心裡忐忑不安,因爲我不知道自己設下的結界能不能撐到天亮。
我抹了一把臉,想要讓自己平靜一些,但是心裡的悸動卻久久無法平復,更何況那羣山魅正在門外虎視眈眈。
老張看着外面,他害怕地問我:“它們……它們會殺死我們嗎?”
“山魅沒有人性,要是它們有人性,就不會殺死那麼多人。老張,你到現在還想相信它們?”我口氣兇惡地反問他。
老張抿脣不語,我能感覺到他的矛盾。
我們四人的情緒都很緊繃,就怕結界會崩壞,可是山魅們卻逐漸停下攻擊,退開到餐廳外圍。
見狀,老張說道:“它們放棄了嗎?”
我搖了搖頭,總覺得它們不會輕易放棄,也許這只是山魅的詭計。
“大家別鬆懈。”吳採蘋老師和我的想法一樣。
我們望着窗戶,想要看出山魅的把戲。然而山魅們並沒有再發動攻擊,而是一隻只地潛回地底。
“他們離開了!”老張興奮地喊道。
話還沒講完,地板忽然震了起來,我們的腳下搖晃個不停,就像是地震來襲似的。
吳採蘋老師大叫:“不好,他們鑽進來了!”
忽地,地面竄出一隻手臂,直接抓住了老張的小腿,這一幕勾起我的記憶,就像何三泰當時被拖進地底是一樣的情形。
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拉老張,大叫着:“拉住我!”我不能讓事情重演,不能讓老張被山魅們帶走。
老張把手伸向我,我們緊緊扣住對方的手腕,可是爲時已晚,山魅的力量非常強悍,地面就像是一個有巨大吸力的漩渦,一下子就把老張吸了進去。我用力一扯,那股力量卻又忽然消失,導致我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後摔了出去。
我看向老張,老張已經不見人影了,而我的手上只抓着一隻鮮血淋漓的斷臂。
“啊──!”林雅芳大聲尖叫。
我馬上向她們喊道:“離開地面!快點離開地面,爬到桌上去。”
吳採蘋老師聞言,立刻抱着林雅芳爬到桌子上面。地面不時的隆起又陷下,宛如波浪一般,我們都知道山魅就在我們的腳下,可是卻不曉得會從哪裡竄出來。
我感到極大的恐懼,手臂和雙腿都微微地發麻,腳底爬上一股惡寒。
我正想要從地上站起,啪的一聲,便見一隻山魅的手臂從腳部出現,它抓住我的腳踝,想要把我也拖進地底!
“滾開!”我大叫着,雙腿用力地亂踢,卻怎麼也甩不開它。絕望漫延到我的胸口,重重地擠壓我的肺葉,我有一種快要窒息發瘋的感覺,理智像是飄散了,我只剩下一種情緒──害怕。
山魅把我往地底一拖,我的小腿便陷了進去。
吳採蘋見狀,急中生智地把桌上的大悲水往我身上潑,水濺溼我的身子,腳踝的拑制同時消失。我急忙把小腿抽出來,可是腳踝已經受傷,傷口劇痛,造成我無法站立。
我跛着腳,向吳採蘋喊道:“快潑,他們怕大悲水,再往地上潑水,快一點。”
“好。”吳採蘋不停向地面潑大悲水,把地面弄得一片溼濘。地面的波動漸漸平息,山魅們的躁動慢慢退去。
直到地上沒了動靜,吳採蘋和我才相視了一眼。其實這是我的錯,是我太大意忘了在地上設結界,纔會害得的老張無辜犧牲。
我看向地上那隻斷臂,心裡更加覺得悲慘。還得死幾個人,這些山魅才肯罷休?
我坐到椅子上,看向自己的腳踝,不確定有沒有傷到骨頭。
吳採蘋關心地問我:“你還好嗎?”
我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的情況不太好,但是又想到老張的慘死,比起老張的下場,我應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於是我又點了點頭。
“你的腳能動嗎?”吳採蘋老師刻意避免去提老張的事。
我看向她,勉強一笑:“剛纔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現在就沒命了。”
“嗯……”她也露出苦笑,然後我們又陷入了沉默。
誰也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安然地度過這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