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健這小子也夠他麼倒黴的,一腳滑下去以後,足足翻滾了二三十下,弄得暈頭轉向辨不清南北。
山坡上有很多凸出的三棱石,一個沒留神,腦袋撞在了一塊三棱石上,接下來什麼也不知道了。
宋子健掉進山崖,疙瘩村裡沒人知道。那小子整整在山崖下躺了一晚。
頭天晚上,李秘書在王海亮哪兒喝酒,一直喝到三更半夜,喝得六親不認。
怎麼回到大隊部的也不知道,進屋子躺倒就睡,根本就沒注意宋主任是不是在身邊。
大家是第二天早上發現宋子健不在的。
首先發現不妙的依然是李秘書,李秘書喝得酩酊大醉,一覺醒來,發現宋子鍵沒在身邊,還以爲他撒尿去了。
可左等不回來,右等也不回來,一泡尿不該撒這麼長時間吧?
難道他撒的不是尿,是井繩?
直到日上三竿王海亮過來送飯,依然沒有發現宋子健的下落,兩個人一起感到了不妙。
李秘書道:“這小子一晚沒歸,不會是跟你們村那個上香相好去了吧?”
王海亮說:“應該不是,宋子健雖然是無賴,可跟村裡的女人不熟,再說大梁山家家戶戶喂狗,他想進那個女人的屋子也不容易,不會是一個人半夜走出大梁山去了吧?”
李秘書搖搖頭苦笑一聲:“他沒那個膽子。”
雖然王海亮對宋子健恨得牙根癢癢,可他不想這小子受到傷害,於是就撒開人在村子裡來回的尋找。
村子裡找遍了,沒有。野地裡找遍了,還是沒有。老鼠洞找遍了,也沒發現宋子健的下落。
最後王海亮沒辦法,只好撒開人上山去找,終於,有人在大梁山黑風嶺的崖口下面,看到了宋子鍵的屍體。
當王海亮瞅到他的第一眼,立刻驚呆了。
只見宋子鍵躺在一塊岩石的下面,全身的衣服凌亂不堪,身上多處被抓傷,鮮血模糊。
他已經在斷崖下躺了一天一晚,好懸被野狼拖走。
地上是一大片血,他的腦袋上多了一個大窟窿,鮮血咕嘟咕嘟從傷口處往外冒,把衣服都染紅了,地上淌成了一條河。
在滑下山崖的時候,那塊三棱石不但磕壞了他的腦袋,也磕中了他的腰椎,幾乎將他腰部的中樞神經全部拉斷,目前的宋子健已經成爲了殘廢。
他不能說話,手也擡不起來,滿眼含淚,兩隻眼球轉來轉去,欲言又止,嘴巴里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大梁山的村民一撲而上,王海亮在他的手腕上摸了摸,幫他檢查了一下身體。然後搖搖頭說:“這人……完了。”
再後來,宋子健終於成爲了植物人,在家裡的牀上躺了五六年的時間,最後一命嗚呼。他爲自己的魯莽和不潔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大家誰也不知道他爲啥半夜爬上大梁山,也不知道他掉下懸崖的原因。只是把一切的罪過都算在了大梁山野狼的頭上。
一定是宋主任半夜起來撒尿,被野狼當做了攻擊的目標。
他逃走的時候,被狼羣趕上了大梁山,最後失足掉下了懸崖。
王海亮讓人七手八腳把宋子健擡進了村子,放在了他父親王慶祥的病牀上。
老中醫王慶祥跟包糉子一樣,將宋子健的傷口胡亂包紮了一下,然後讓人將他送出了大梁山。
臨走的時候,李秘書來跟王海亮告別,說:“海亮,我走了,瞧這事兒弄得?”
王海亮說:“對不起,你走吧,大梁山不適合你們這羣人,以後別再來了。”
李秘書卻呵呵一笑,將手裡的一疊文件揚了揚,說道:“你瞧,這是啥?”
海亮問:“什麼?”
李秘書說:“貸款合同的文件,我在宋子健的枕頭底下發現的,而且上面已經蓋好了信用社的公章。現在,只要你簽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
王海亮心裡一喜,問道:“這樣成嗎?”
李秘書說:“當然成,宋子健本來就是過來跟你簽約的,他佔便宜沒佔着,可以跟你簽下這個合同,也算是修成正果功德圓滿了。”
王海亮心中大喜,立刻接過李秘書的筆,在合同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秘書說:“可以了,十天以後,你就可以拿到貸款,馬上準備修路吧。”
這是海亮唯一感激李秘書的地方,李秘書這人心眼真的不錯。
而且有李秘書爲自己作證,上面也不會追究宋子健殘廢的責任。
李秘書就那麼走了,幾個村民幫着他將宋子鍵擡出了大山。
這時候,帶娣過來了,女孩子靠近海亮,將昨天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王海亮猛地聽到宋子健是因爲輕薄帶娣未遂,被黑虎趕下大山的,他氣得咬牙切齒,怒道:“活該!這就是報應,黑虎是好樣的!幫了我的大忙!!”
修路款的事情終於告一段落,王海亮的精神抖擻起來。
現在錢有眉目了,李秘書說話算話,幾天以後,信用社的貸款果然如數撥到了疙瘩坡的賬上。
接下來就是修路了。
王海亮將疙瘩坡,孫家莊,李家莊,張家莊,還有王家莊,五個村子的所有村民全都召集了起來,決定着手修路了。
路要修,村子裡的柳編隊,運輸隊,還有采藥隊也要繼續維持,這需要大量的人手。
於是他一聲令下,將五個村子,三百多號青壯勞力全部留了下來。
只要大家不再出山打工,跟着他上山修路,他可以付給所有人工資,而且絕不會比在城裡掙得少。
大梁山的村民之所以走出大山,也是爲了掙錢,也是爲了養家餬口。
現在不出村子就可以拿到跟在城裡一樣的報酬,而且可以守着媳婦孩子,何樂而不爲?
所以大家全都歡呼起來,不到一天的時間,報名修路的人就達到一百多個。
就這樣,一隻強壯的修路隊伍就算成立了。
王海亮拿出了自己多年的存款,也拿上張喜來資助的那十萬塊,到城裡購買了柴油機,發電機,還有電纜,鐵鍬,這些開山工具。
並且他還跑了一次縣城,得到了縣裡的資助,縣裡一聽說王海亮要修路,立刻給了他們大量的開山炸藥,還有一臺鑽機。
柴油機和發電機是龐然大物,很難運進大山裡來,海亮就把這些東西拆開,帶上這羣修路的民工,肩挑手擡,分批運進大山裡,然後再一一組裝起來。
他是鐵了心要用爲村裡開一條路。一年不行就兩年,十年八年也沒問題。
哪怕是窮盡一生,只要大路修通,那就是勝利,大梁山以後的子子孫孫都會因爲這條路而獲益。
他這樣做是爲了大梁山所有的村民,爲了自己的爹孃,爲了玉珠,更是爲了二丫。
着手開工的前一天,海亮又來到了二丫的墳前。
他點着一根菸,撫摸着二丫的墓碑,彷彿又看到了女孩燦爛的笑臉。
“二丫,我要修路了,當初,就是因爲沒有路,你才從幽魂谷掉下去的。是貧窮把你從我的身邊奪走了,我失去了一生中最寶貴的東西,我要向大山挑戰,向貧窮挑戰!
不把大梁山領向富裕,不讓所有的人走出大山,我王海亮誓不罷休!!”
那是1983年的春末夏初,一陣隆隆的爆破聲震懾了大梁山千百年的寧靜。
整個大地都震撼起來,顫抖起來。半空中硝煙瀰漫。大梁山下傳來一片歡呼聲。
修路的隊伍全部到位了,漫山遍野插滿了紅旗。
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釘炮眼。
山上到處是花崗岩,不要說斧鑿,鑽機都鑽不動,只能依靠炸藥。
王海亮跟大夯哥用繩子吊在峭壁上,一個輪錘,一個扶鉗,打下了第一個炮眼。
炮眼內填上炸藥,這邊開關一按,巨大的山石頓時被崩裂,磨盤大的石塊從山壁上嘩嘩衝着懸崖下掉落。
等硝煙散去以後,年輕力壯的民工一撲而上,排險石的排險石,整理路面的整理路面,山道上一片喧鬧。
修路隊跟村子裡的編制隊和採藥隊不是一回事,大家各司其職。
山外的藥材收購商跟柳編收購商半個月來一次。
閒暇下來的柳編隊跟採藥隊沒事可做,也紛紛衝上了大山,幫着那些小夥子們幹活。
年老的幫着他們整理路面,婦女們就忙活着送水,做飯。
大山上顯得就更加熱鬧,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小夥子們瞅到漂亮的姑娘,於是就光了膀子,鼓起一身的腱子肉,使勁顯擺,將手上的鐵錘掄的更歡,更猛。讓汗水在臂膀上盡力潑灑。
小叔子跟嫂子們開着一切不倫不類的玩笑,大家嘻嘻哈哈鬧成一團。
從村子裡出來,到達學校這一段比較好修,因爲山石不多,大多是丘陵,只要將丘陵削去,顯出堅硬的紅土,然後整平就可以了。
整理出來的路面,要撒上石粉,用石夯砸平,壓實,這樣修出來的路面不單單有泊油路的光滑,也比泊油路更加堅固耐用。
短短七八天的時間,大路就從村子向着山道上蔓延了二里地。
海亮知道,黑風嶺跟幽魂谷那段是最難修的,要沿着山峰開鑿,不但費時費力,損耗炸藥,也非常地危險。他不敢掉以輕心,隨時監視着民工的安全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