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狗驚訝了,愕然了,迷茫了,也有點不服氣。
他對爹老子的話半信半疑。覺得張大栓一定是燒糊塗了,胡言亂語。
這麼迷信的話都說得出來,怎麼還跟靈異摻和一塊了?
說王海亮是大梁王投胎轉世,打死他也不信。
王海亮有啥了不起的,不就當初是小中醫,整天跟人打針,摸人家大姑娘的腚嘛?
對了,他還修了一條山路,蓋了一座工廠。
老子可比他帥多了。
轉念一想,也的確是那麼回事。
不只是張大栓,當初二狗跟海亮較量過無數次,王海亮的確神魔不侵。
別人被地震砸死了,他沒事。還活蹦亂跳的。
別人患上了暗病,他也沒事,還救活了那麼多人。
大瘟疫來臨的時候,全村八成以上的人,都感染了霍亂病毒,但是醫生檢查的結果,王海亮比正常人都正常。
三次大災難,張二狗都逃亡在外,要不然他也會被被大地震砸死,也會感染疾病。
每次他跟海亮作對,同樣會倒黴。
難道被爹老子說中了,王海亮真的是大梁王投胎轉世,真的是天煞孤星。
簡直不可思議。
王海亮是什麼來歷,張二狗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爹老子提到的那個關於大梁王的寶藏。
張大栓掉進幽魂谷,究竟發現了什麼秘密,他又是怎麼爬出來的?
二狗說:“爹,你告訴我,大梁王的寶藏在哪兒?他的屍骨埋在哪兒,咱們能不能挖出來,挖出來咱們就發了……”
可張大栓已經處於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了。
他身上的藥物起到了作用,人困的不行,眼皮都睜不開了。
他只是說:“二狗,你聽着,大梁王的……寶貝,不能挖啊,不能挖,進去你就會死?那個地方……只有海亮……可以進去,別人進去就會……死。”
張大栓閉上了眼睛,昏昏睡去,打起了鼾聲。
張二狗急不可耐,可也不想打擾爹老子養病休息。
四妮說:“二狗,咱上去吧,讓爹好好休息。”
二狗只好點點頭:“那行……四妮。”
“恩。”
“天亮以後,我還要回到城裡去,家裡就辛苦你了。”
四妮問:“那俺想你了……咋辦?”
二狗說:“我答應你,半個月回來一次,下個月的十五,夜裡我回來。放心,我不會丟下你不管,也不會丟下這個家不管。等爹的傷勢好了,我就把你們一起接到城裡去……咱們離開大梁山,再也不回來了。”
四妮說:“好,你是俺男人,你就是俺的家,俺的依靠,你到哪兒,俺就到哪兒。”
“對了,咱爹是通緝犯,你把他藏在土窯裡的事兒,千萬不要告訴別人,要不然,他還會被抓進去……這次進去,不是死刑就是無期。知道嗎?半個字也不要泄露出去。”
四妮點點頭說:“俺知道,你放心。”
她又把二狗抱緊了,兩個人一起互相啃咬。
撕咬了一陣,四妮鬆開了二狗,說:“二狗,上去看看娘吧,順便也看看咱閨女。”
說到閨女,張二狗的精神立刻一震,他渴盼着見到自己的親生骨肉。
於是,他拉着四妮的手,迫不及待上去了紅薯窖。
上去以後,四妮還是拿起那口鐵鍋,將土窯的入口扣住了,看不出破綻,這才拉起二狗,拍響了大栓嬸的屋門。
啪啪啪,四妮說:“娘,你睡了沒?能不能起來一下?”
大栓嬸已經睡着了,忽然聽到四妮拍門,她驚醒了。
“妮兒,娘沒睡呢,我去給你開門。”
大栓嬸穿起衣服,拉開了門栓。
外面站着兩個人,一個是四妮,另一個是兒子二狗。
再一次見到二狗,大栓嬸百感交集:“兒啊,你咋回來了,想死娘了。”
張二狗離開兩年了,兩年多的時間,沒有回過家。
他想老孃想得不行,大栓嬸也想兒子想得不行。
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又是一場痛哭。
但是他們的聲音不大,不敢驚動鄰居,因爲擔心海亮知道。
王海亮如果知道二狗回來,一定會衝進家,把他暴揍一頓的。
這種擔心其實是多餘,當初芳芳被二狗推進懸崖,海亮也掉進懸崖。海亮當時的確生氣。殺了張二狗的心都有。
可時間過去了這麼久,他也不跟張二狗一般計較了。
如果想報仇,海亮完全可以開車到Z市去找他,將他的腦袋砸扁。
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傢俱廠在哪兒。
海亮後來無數次進城,無數次從張二狗的傢俱廠門口路過,都沒有停留。
那就是他不打算跟二狗計較了,張二狗是做賊心虛。
大栓嬸拉起了兒子的手,說:“狗兒啊,快進來,暖和一下,瞅瞅你親生的閨女。”
大栓嬸將兒子拉進了屋子,拉亮了電燈。
土炕上,小天天就躺在哪兒。
二狗果然看到了小天天,也看到了女兒圓乎乎的小臉蛋。
孩子睡熟了,臉蛋紅撲撲的,非常可愛,呼吸也很均勻。
張二狗擡手摸了摸孩子的臉,一股天生的父愛油然而起。
這是他跟四妮的愛情結晶,是他血脈的延續,也是他張二狗的希望。
那種骨肉親情,跟父親對子女的愛戀,一下子就充實了他的心。
他拉住了四妮,說:“四妮,你好樣的,終於爲我留下了後代根苗。我謝謝你,這的確是我張二狗的種。眼睛,鼻子,嘴巴,都像我,而且比我俊多了。四妮,你是我的恩人啊。”
四妮說:“只可惜是個閨女,不是小子,是個小子就好了,那纔是你真正的根苗。”
二狗說:“閨女小子都一樣,只要是我張二狗的孩子,我都喜歡,四妮,這麼多年你帶着孩子,辛苦了。”
四妮的臉紅了,聽到男人這句話,她覺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累,也值得了。
有時候女人很容易滿足,那怕只有一句暖心的話,一個愛撫的動作,一個理解的眼神,都會讓她感動,那種感動可以讓她死心塌地,跟你一輩子,無怨無悔。
四妮感到了幸福,覺得自己的日子看到了曙光。
這一晚,是他們一家團聚的一晚,也是激動人心的一晚。
張二狗也滿足了,這種滿足,比他戰勝王海亮還要興奮十倍,一百倍。
四妮說:“把孩子叫醒吧,讓她喊你一聲爹。”
但是二狗卻攔住了她,說:“別,孩子睡得正香,下次回來,我再聽她喊。”
看着炕上的女兒,張二狗咧着嘴巴笑了,兩顆假牙差點掉地上,砸到腳面。
這一晚,張二狗又沒睡,他幫着四妮往紅薯窖里拉了一盞燈。
電燈的開關,安裝在伸手就可以摸到的地方。
所有的電線埋在了院子裡的土層下,不容易被人發現。
這樣,張大栓在窖裡養傷,就不再黑暗了,四妮幫着張大栓餵飯,換藥,也不用摸着黑了。
二狗還幫着四妮把土窯收拾了一下,裡面的爛紅薯全部運了出來,保持空氣的暢通,也打掃的乾乾淨淨。
他還打算,下次回來的時候,把窖裡的空間擴一下,最好可以放得下牀,放得下靠背椅子。
這樣的話,張大栓的傷口痊癒,可以在窖裡隨意活動。
不可否認,張二狗是個孝子。他跟大梁山所有的男人一樣,捨不得家庭,捨不得父母。
他善良的一面,在父親面前,在四妮跟女兒面前體現的淋漓盡致。
所有的一切做完,雞叫二遍了,距離天亮還有兩個小時。
四妮說:“二狗,你去睡一覺吧。”
二狗說:“一起睡覺,你不睡,我也不睡。”
於是,兩個人進了屋子,趁着天亮還早,在土炕上又撕咬了一陣,折騰了一陣。
這一次四妮沒有喊炕,也沒有叫,竭力忍耐着那種膨脹。
二狗捂着女人的嘴巴,也不讓她叫。
不是擔心把狼招來,是擔心把王海亮招來。
四妮的叫聲一旦被村裡人聽到,那就證明二狗回來了。
知道二狗回來,王海亮一定會提着棍子來討伐他。
那種不叫的感覺,更加讓四妮感到刺激。
他跟二狗一起盪漾,一起顫抖,翻過來滾過去,好像要把這七年來失去的炕上那點事,全部彌補回來。
兩個人的心一起瀰漫在那種濃情蜜意裡,身體也纏在一起,瀰漫在那種濃情蜜意裡。
他再次吻遍了她的全身,吻遍了她的每一寸肌膚。
她也把他死死納緊,在他的肩膀上,胸口上留下了無數的牙印,後背上留下了無數的抓痕。
直到他們氣喘吁吁,渾身大汗淋漓,幾近虛脫,這才完事。
暴風驟雨過後,雞叫三遍了,四妮趕緊穿衣服,說:“二狗,你該走了……”
她幫着男人收拾了一切,準備了乾糧,然後拉着他的手,將他送到了村子外頭。
張二狗的那輛夏利車,停在了村東的老槐樹底下。
她把他送上了車,車門沒關,她再次將男人抱緊,說:“二狗,你路上小心點,俺會天天想你。”
張二狗說:“我也會想你,記着,我下個月十五回來,爹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也別讓娘知道。”
四妮點點頭,他們戀戀不捨,你咬我,我啃你。
最後,四妮還是狠狠心,鬆開了手,看着二狗打響車走了。
張二狗的車消失在了山道上,這時候,東天邊閃出了第一道曙光。
汽車看不見了,四妮就衝上了旁邊的土坡,繼續衝着二狗擺手。
她希望多看二狗一眼,再多看一眼。
四妮跟張二狗團聚的那年,是1991年的春天,春節還沒有完全過去,因爲還沒到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沒過去,等於年還沒有過完。
那一年,是四妮命運徹底改變的一年,她從小武生死去的陰影裡擺脫了出來,再次爬上了張二狗的土炕。
她沒有跟二狗舉行婚禮,也沒有扯結婚證,就那麼跟了張二狗一輩子。
她的戶口,小天天的戶口,也全部下在了大梁山。
那一年,天依舊是藍的,水依舊是綠的。雞鴨還沒有出現禽流感。但豬肉跟雞蛋已經漲價。
那一年,人們的生活有了新的改變,山裡人開始了騰飛。
那一年,城裡出現了富二代,出現了城管,也出現了臨時工,那些城管跟臨時工都是狗曰的,生兒子沒後門的。
那一年,蒼老師早就已經出生,但還沒有長大,她還是個天真活潑的小女孩,是名副其實的閨女。
那一年,那山,那水,那狗,那些山裡人,繼續迎接着時代的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