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栓跟大栓嬸真的見鬼了。並不是腦子裡幻想出來的,而是親眼所見。
張大栓跟大栓嬸見到的白衣女鬼不是同一個人,應該是兩個。
其中一個是死去的那個姓孫的孀婦,還有一個是那個孫老婆兒。
孫老婆死去的時候是一身白衣,白衣白褲,大襟的扣子是在一側,鄉下老婆兒們常穿的那種大襟。
雖然死去以後她的面目全非,手臉都成爲了焦炭,可衣服的顏色仍然可見。
她有一雙小腳,沒有癱瘓的時候走起路來扭扭噠噠,見人就笑。
剛纔大栓嬸看到的那個,正是孫老婆,而且那臉是平的,因爲死去的時候,倒塌的圍牆砸向了她,將她的鼻子給砸平了。
至於姓孫的那個孀婦,死的時候沒有穿衣服。她被人從廢墟里擡出來,幾個妯娌同樣爲她穿了一身白衣。
她的臉跟孫老婆一樣,也被砸平了。
張大栓恍惚中看到了那個白影子,應該是孫孀婦。
這一晚,他們兩口子都沒睡,抱在一起跟狗一樣,一直顫抖到天明。
以後的三天,不單單大栓嬸跟張大栓看到了那兩個人的鬼魂,村子裡很多人都看到了。
每天深夜,孫老婆跟孫孀婦的鬼影子就在村子裡嚎叫。
她們的聲音非常悽慘:“還俺命來,俺死的好冤啊,還俺命來……”
她們的白影子在空中飄蕩,從村子的這頭飄到那頭,又從那頭飄到這頭。
有時候也掠過村南的土窯,飄向王海亮的工廠,在工廠的四周晃盪。
工廠裡住了很多無家可歸的村民,那些村民聽了以後膽戰心驚,半夜都不敢出門,尿褲子裡也不敢動彈。
一時間,整個大梁山議論紛紛,村子裡鬧鬼的事兒就像一場驟風,呼啦一下傳遍了村子裡的角角落落。
所有的羣衆三人一組五人一羣,都在交頭接耳,大家都說孫孀婦跟孫老婆死的冤,要來尋找兇手索命。
縱火的兇手一天找不到,她們一天不會離開,死不瞑目。
從前,村子裡出現過多次鬧鬼的事兒。
李老實的女人老實嬸冤魂索命的事兒,還在村民的口中謠傳,心有餘悸。
當年,李老實的女人被張柺子誤殺在了家裡。她的屍體在炕上爬了半個月沒人知道。
當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爛的不成樣子,完全成爲了一副羊骨,肌肉都爛沒了,臭氣瀰漫。
很多肉呼呼的蛆蟲在她的身上爬來爬去,從眼睛裡出來爬進嘴巴,又從嘴巴里爬出來,鑽進鼻孔。
老實嬸的屍體被人埋掉幾個月以後,又無緣無故出現在了村子的水井裡。
水井的水受到了污染,引發了大瘟疫。
只要是喝了井水的人,全都神志不清,胡言亂語,被老實嬸的冤魂上身。
大多數的人都感染了霍亂病毒,王海亮的娘也在那次霍亂中死去了。
鄉下的人愚昧,特別迷信,被孫孀婦跟孫老婆這麼一鬧,整個大梁山都人心惶惶。村民們害怕極了,不知道該咋辦。
有好心的村民,爲了洗脫嫌疑,不跟這件事摻和上,於是,他們就到張柺子的*點購買了大量的元寶蠟燭,還有很多祭品。
他們趁着半夜,沒人看到的時候,偷偷挎着籃子,籃子裡是元寶蠟燭跟大香。神情慌張上到了大梁山的公用墳地。
他們撲通一聲跪在孫孀婦跟孫老婆的墓堆前,將蠟燭點燃,元寶跟大香也點着。然後唸唸有詞:“孫孀婦啊孫孀婦,孫家的老奶奶啊,這件事跟俺們沒關係。俺們是無辜的,那火也不是俺放的,報仇的話,你找兇手,可千萬別纏着俺……阿米豆腐。”
元寶燒完,大香燒盡,他們在這兩個女人的墳墓前磕頭如搗蒜。
口中默默祝告,報仇的話,千萬別認錯人。
一時間,大梁山的墓地香火繚繞,瀰漫着大香撲鼻的味道,也瀰漫着層層紙灰。
紙灰跟香氣嫋嫋四起,在山谷裡迴盪。
大梁山的墳地,比村子裡那座山神廟的香火還要旺盛。
張柺子跟喜鳳嫂也是大發橫財,店裡的死人祭品都供不應求了。
雖然村裡人供奉了很多祭品,可孫孀婦跟孫老婆的冤魂卻沒有散去,反而變本加厲。
前面的幾天,他們的影子是12點以後出來,再後來的幾天,只要天色一黑,兩個白影子就在村子裡來回晃盪。
白影子晃盪過來,晃盪過去,叫屈的聲音如泣如訴,搞得全村人天一黑就不敢出門。家家閉門上鎖,鑽進棉被裡不敢動彈。
整個大梁山都籠罩在冤魂索命的恐怖裡。
張大栓的臉色一天不如一天,一個星期的時間水米沒沾牙。
他啥也吃不進去,喝水都會塞牙縫,精神高度緊張,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他每天晚上都蜷縮在棉被裡,眼睛死死盯着窗戶,聽着外面如泣如訴的叫聲,就嚇得肝膽俱裂。
大栓嬸就睡他身邊,女人認爲男人打擺子了。
“他爹,你到底咋了?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啊,不如……到王慶祥那兒去看看。”
哪知道張大栓忽然焦躁不安起來,罵聲:“滾!不用!”
“可這麼拖着,也不是辦法啊。”
“你管不着,管不着,別煩我。”
大栓嬸急了,說:“懶得理你,我睡西屋去。”
大栓嬸捲起被窩就要走,哪知道張大栓立刻面如土色,伸手拉住了女人的手,苦苦哀求道:“他娘,你別走,千萬別走,求求你了,我害怕。”
大栓嬸說:“平時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你沒幹過缺德事,怕啥?”
“你不知道,這裡面……有事兒。”
“有事兒?有啥事?”
張大栓不得不把自己縱火的事兒跟媳婦說了。
人就是這樣,極度興奮的時候,很樂意把自己的快樂跟人分享,這樣的話,就會得到雙倍的快樂。
極度恐懼的時候,也希望把自己的恐懼跟人分享,這樣的話,就會有人分擔一半的恐懼。
張大栓說:“他娘,這件事我不得不告訴你了,李家莊,孫家莊,王家莊跟張家莊燒燬的那把火,就是……我放的。孫老婆子跟孫孀婦……也是我燒死的。”
“啊?俺的天啊!”大栓嬸被雷電劈中,眼睛跟嘴巴一起張大,久久合攏不上。
“大栓你……你你你,你燒燬了四個村子,害了……兩條人命?”大栓嬸結結巴巴問。
張大栓說:“是,我也不知道事情會搞成這樣,我想教訓孫瞎子,可孫瞎子老謀深算,逃過了這一劫,火燒起來我就控制住了。他娘,我不想搞成這樣,咋辦,咋辦啊?”
張大栓不說還好,這麼一說,大栓嬸接連打了幾個冷戰。
她覺得外面兩個屈死的冤魂,就是衝自家男人張大栓來的。
怪不得自己那天上茅廁,會看到白衣死鬼,原來是冤魂要索張大栓的命。
大栓嬸也害怕了,擡手打了張大栓一拳,罵道:“冤家!你咋恁糊塗啊!這該咋辦啊?啊呵呵呵呵……。”
大栓嬸哭了,抱着男人垂淚不已。
張大栓坐了八年的牢房,男人剛剛失而復得,大栓嬸也剛剛嚐到甜頭。
好日子沒舒心幾天,想不到會引來塌天大禍。
就算張大栓可以逃得過冤魂索命,逃得過法律的懲罰,也無法逃過良心上的不安。
這輩子他都將背上殺人犯跟縱火犯的罪名,苟且偷生。
這輩子他都不會安心,都會受到良心的譴責,鬱鬱寡歡。
大栓嬸是女人,男人都嚇成這樣,她就更害怕了。
張大栓抱着媳婦,也是泣不成聲。他們不敢那麼大聲,抱在一起躲在被窩裡嚎啕。
忽然,外面的窗戶上影子一閃,一條白影從窗口上飛過,還發出“嗷”地一聲尖叫。
把張大栓嚇得,一下貼在了大栓嬸的身上,他劇烈嚎叫起來:“鬼啊鬼!打鬼啊,她們來了,要索我的命啊……!”
張大栓差點一口綠水噴出來,嚇破苦膽。
目前的他已經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看什麼都像是冤魂,看什麼都像是索命的夜叉。
其實外面啥也沒有,只不過是家裡的花貓,正在抓老鼠,從窗戶前竄了過去。
天色快亮的時候,張大栓還是抱着大栓嬸不敢動,渾身顫抖。
大栓嬸發現,男人的褲子又溼了。
雞叫三遍,外面的嚎叫聲終於停止了,白影子也消失了,大栓嬸這纔敢下炕。
她起來,特意繫上圍裙,下廚房幫着男人擀了麪條,打了三個荷包蛋。
將熱氣騰騰的麪條端到男人面前,大栓嬸說:“他爹,起來吃點吧,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要不咱們這樣,傍黑的時候,咱也到張柺子的*點,買點祭品,去祭拜一下孫家孀婦跟孫家奶奶。
咱多燒紙錢,多供祭品,吃了咱的,喝了咱的,她們就不會找你索命了。”
張大栓聽了以後點點頭,說:“中,至少這樣,我的心裡會好受些。”
果然,傍晚的時候,大栓嬸扭動着一雙小腳,顛顛走進了張柺子的*點。
她買了比別人多十倍的元寶跟蠟燭,也買了比別人粗五倍的大香,而且還有點心。
所有的東西裝了滿滿一籃子。
晚飯過後,女人拉着男人的手,兩個人顫顫巍巍,終於一點點走到了村南土坡的那片公用墓地。
墓地上有很多人,大家都在兩個女人的墳墓前燒香磕頭,唸唸有詞。
這樣一來,張大栓的心裡總算舒服了一點,至少不會惹人懷疑。
張大栓是不信鬼神的……那是沒做虧心事。
做了虧心事的人,再怎麼堅定,也擔心有報應。
現在報應來了,害人終害己。
等所有的人全部走完,墓地裡一個人也沒有了,張大栓這才拉着大栓嬸的手,從草叢裡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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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先把籃子放在了孫孀婦跟孫家奶奶的墳墓前。然後分別爲這兩個死去的女人點了大香。
所有的祭品擺上,瓜果梨桃整整四個盤子。
所有的元寶,紙紮還有紙錢也掏出來,呼呼啦啦一大堆。
張大栓跟大栓嬸雙雙跪倒在了孀婦跟老奶奶的墳墓前,磕頭如搗蒜。
大栓嬸一邊燒紙,一邊唸唸有詞:“孫家的姐姐啊,孫家的奶奶,俺家大栓不懂事,無意傷害你們的,你們大慈大悲,放他一條生路吧,大不了俺們年年來祭拜你,年年來掃墓。有啥沒完成的心願,你們就託夢,俺跟大栓一定幫你們完成……”
張大栓連連磕頭,腦門子上都磕出了血,說:“孫大姐,孫奶奶,我張大栓不是故意要燒死你們的,我是想教訓孫瞎子,可連累了你倆,對不起啊對不起。火燒起來,我就控制不住了,我該死……”
哪知道就在這時,孫孀婦的墳墓竟然動了一下,一條白影從裡面呼嘯而出。
張大栓嚇得一聲尖叫:“娘啊!”立刻癱軟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