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光棍住一塊,當然不必擔心別人的閒言碎語。
所以王慶祥就那麼睡了,他發現孫瞎子在裡屋睡得很香,眨眼的時間,呼嚕聲震天。
王慶祥也躺下休息了。
他是黎明時分聽到外面人歡馬叫的,睜開眼一看,一道亮光照亮了天空。
影影倬倬的,王慶祥發現了火光搖曳,也聽到了幾裡地以外的吶喊聲,求救聲,跟牲口的嚎叫聲。
王慶祥不知道發生了啥事,趕緊穿衣服出門查看。
這一看不要緊,立刻驚得目瞪口呆。
他發現孫家莊着火了,張家莊跟王家莊也着火了。
大火直逼李家莊,眼看就燒到了疙瘩坡。
王慶祥嚇得面如土色,趕緊一步衝進醫館,背上藥箱子往外跑,打算到孫家莊去救人。
王慶祥趕到孫家莊的時候,大火已經燒了半夜,根本沒法救,救火的人也走不到跟前。
而且風向變了,將李家莊毀於一旦的大火,隨着風向又燒了回來。直到四個村子沒啥可燒了,火勢才漸漸熄滅。
王慶祥忙於救人,趕緊開始了大營救,幫着那些人治療燒傷,摔傷。
他是傍晚回來的,回來的時候疲憊不堪,灰頭土臉,身上的衣服也髒兮兮的。
走進醫館,他看到孫瞎子早就起牀了,而且幫着王慶祥做了飯。
此時的孫瞎子正端着王慶祥的紫砂茶壺,喝的得倍兒精神。
孫瞎子問:“慶祥哥,回來了?”
王慶祥說:“回來了。”
“吃飯沒?”
“沒,忙死了,那顧得上吃飯?”
孫瞎子道:“還好我幫你做好了,慶祥哥,這幾天我沒地方住了,只能住你這兒,你不會攆我吧?”
王慶祥說:“不會,你只管住我這兒,愛住多久,住多久。”
王慶祥放下了藥箱子,納悶地不行,問道:“孫瞎子,你好像知道這場大火要燒起來,所以昨晚才賴我這兒不走,對不對?”
孫瞎子說:“昨天我掐指一算,就知道孫家莊有火災,張家莊跟王家莊,還有李家莊,也難逃劫數。”
“你……你早就算出來了?”
“是,我還算出來,疙瘩坡沒事,你這兒更沒事,是風水寶地,所以就在你這兒躲難,撿回一條性命。”
王慶祥大吃一驚,對孫瞎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人都說孫瞎子是孫半仙,靈先生,有未卜先知的法術,今天一看果不其然。
但立刻王慶祥的怒火就衝上了腦門子,上去抓住了孫瞎子的脖領子,怒道:“既然這場大火,你知道要發生,爲啥不通知村子裡的人,讓大家提前準備?
現在,孫老婆兒死了,孫家的孀婦也死了,兩條人命沒有了,這都是你造的孽!”
孫瞎子不以爲然,一下子掙脫了王慶祥的手,說道:“這火又不是我放我,憑啥我作孽?”
“因爲你知道起大火,但是沒有通知羣衆,這就是作孽,這是知情不報!”
孫瞎子說:“慶祥哥,你別冤枉好人。誰相信一個瞎子的話?誰相信一個算命的話?即便我昨天說出來,也沒人信,說不定會引火燒身……再說這是劫數,大梁山人的劫數,劫數難逃,根本不管我的事兒。”
孫瞎子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架勢。他眨巴一下沒有眼珠子只剩一片眼白的雙眼,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王慶祥說:“我不信,你咋知道這是劫數?”
孫瞎子道:“天意如此,不可強求,大梁山註定多災多難,人不滿千,超過千人必然要遭遇浩劫。
前幾年的大地震,大瘟疫,大暗病,還有大狼災,包括這次的大火災,都是大梁山人的劫數。不是我一個瞎子可以控制的。”
“你你你……你應該提醒大家,讓大家做好準備啊,至少不會死人。”
“我說了,說出來也沒人信我。”
“你這人真狠心……”
王慶祥急了,恨不得揍孫瞎子一頓,他明知道大火會燒燬四個村子,也不跟人說,這就是冷漠。
頓了一下,王慶祥問:“瞎子,你那麼能掐會算,一定知道放火的人是誰?而且公安一定會派人來查,我希望你把縱火的人說出來,幫着警方破案,還死者這一個公道。”
孫瞎子抿一口茶,說:“別說我不知道,知道誰放的火,我也不會說。”
“啊?”王慶祥怒道:“你爲啥不說?”
孫瞎子道:“這是泄露天機,我們孫家泄露天機太多,必遭天譴,我已經瞎掉了一雙眼,你不想我變成更大的殘廢吧?”
一句話不要緊,王慶祥傻眼了,他實在搞不動孫瞎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王慶祥用牛眼瞪着他不說話,孫瞎子拍了拍王慶祥的肩膀笑了,說道:“慶祥哥,你放心,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縱火的人,老天自然會收拾他。”
王慶祥說的沒有錯,就在張建國控制住火災,將所有人安定下來以後,第一時間就跟鄉里的派出所搖了個電話。
張建國將這裡發生的事情,跟鄉派出所一五一十說了一遍。也就等於是報案了。
案子報上去,大梁山的劫難立刻引起了上級的高度重視。
當天下午,第一批救災物資就順利到達了大梁山。
不但如此,派出所的民警也風風火火趕到大梁山,立刻展開了案件的偵破工作。
就是要查出縱火的兇手,還村民跟死者一個公道。
同時,張建國也給城裡的三聯罐頭廠打了電話,告訴了素芬關於大梁山發生的一切。
他是想通知王海亮,因爲王海亮的去處,只有素芬知道。
素芬得到這個消息以後,趕緊通知了王海亮。女孩還調集了一大批罐頭,用卡車送到了大梁山。
可惜王海亮沒在Z市,已經走遠了。
目前的王海亮在廣東,正在洽談購買機器的事兒。他已經聯繫了哪兒的西門子公司,準備購買製作飲料的大型機器。
談判正在進行中,忽然,王海亮的移動電話響了,他趕緊接通。
聽到大梁山發生的一切,王海亮也倒吸一口冷氣。他顧不得跟那邊的人談判了,立刻坐車風風火火往回趕。
救援物資跟民警趕到大梁山的時候,王海亮在那邊還沒有動身。民警展開了縱火案件的偵查。
第一件事是勘查現場。
可惜的是現場遭遇的破壞太嚴重了,大火一起,到處是人羣,到處是人影亂竄,大家東奔西逃,誰還顧得上保護現場?
民警們沒有辦法,只好讓張建國召集了所有人,幾個村子一起開大會解決。
開大會,就是大家全部提供線索,看火起的那天晚上,誰在場,誰抽菸了,誰扔菸頭了,誰不經意點着了乾柴。
五個村子,上千口人,密密麻麻坐滿了打麥場,打麥場下人山人海。
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有健壯的,有老弱病殘的。
有咳嗽的,有放屁的,有打哈欠的,有抽旱菸的,有低聲交談的。
那些婦女們有打毛衣的,有納鞋底子的,有抱着孩子餵奶的。
撲撲撲,啪啪啪,呼啦呼啦呼啦,咣咣咣,啥聲音都有。
大部分的人,都坐着自己的鞋底子,也有坐板磚的。
王海亮的媳婦玉珠在打毛衣,張柺子的女人喜鳳在納鞋底子。帶娣在嗑瓜子,憨子的媳婦芳芳在絞鞋樣子。
還有一些沒有出嫁的閨女,在哪兒嘻嘻哈哈,交頭接耳。
打麥場上亂七八糟,淨是汗臭味,淨是臭腳丫子的味,還伴隨着女人天然的奶香。
前面的高臺上,張建國坐在正中間,兩個民警坐在他的兩側。
張建國忽然站起來,拿起一個鐵喇叭,喊道:“大家注意了,全都注意了,安靜,安靜,打毛衣的暫時停止,打哈欠的給我打起精神,放屁磨牙的,暫時給我憋住。我有事情要宣佈。”
張建國的話剛落,下面就有人說:“張村長,你有話說,有屁放,家裡還有好多事兒呢,住沒有地方住,睡沒地方睡,俺還要回家修補屋子,籌備糧食呢。”
“是啊,建國,趕緊說唄,大家都忙死了。”
張建國趕緊說:“我今天召集大家來,就是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經過。你們的家被燒了,房子沒了,糧食沒了,有的人家鈔票也燒光了。大家都不想饒過那個縱火犯,都想討回公道對不對?”
“對,那你說啊,是誰幹的?我們剝他的皮,抽他的筋,拆他的骨頭,擰掉他的腦袋當夜壺踢!”
張建國說:“那大家就各抒己見,前天晚上,後半夜都誰出來過,又碰到了誰?誰抽菸了,誰喝酒了?誰半夜串門,跟人相好了。”
張建國的話說完,下面卻一下子靜了,竟然沒人搭理他。
這是人家的私事兒,抽菸喝酒,賭小錢,踹孀婦門,很多人都幹過。
誰也擔心惹禍上身,誰都不想跟這件事扯上關係。
誰跟這件事扯上關係,都會脫成皮,民警就在這兒站着呢,沒人想坐牢,想接受審查。
下面的人都不做聲,該抽菸的抽菸,該打毛衣的打毛衣,該放屁的放屁,該磨牙的磨牙。
張建國發現沒人搭理他,心裡很不服氣,敲敲桌子說:“安靜,安靜,你們的毛衣就那麼重要?你們的鞋底子就那麼重要?不放屁不磨牙會憋死啊?全都給我安靜!”
於是,下面的人就不再做聲了。
張建國不是王海亮。
王海亮一言九鼎,大會上說一句,全村的人都豎着耳朵聽。
張建國的威信達不到,一旦沒有海亮哥,整個大梁山就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沒人把他當個屁!
下面的那人還真的把他當個屁了,根本沒人搭理他,還是放屁,磨牙,打瞌睡,織毛衣,納鞋底子,嗑瓜子。
一大羣孩子在下面打鬧,嘻嘻哈哈,完全把會場當成了遊戲場。
王海亮的閨女靈靈,張柺子的兒子如意,還有李老實的兒子大癩子,在下面幹仗。
靈靈跟如意的關係好,常常拉着如意玩耍,不跟大癩子玩。
今天大癩子鬧了,從後背擰了如意一下。
如意大怒,就跟大癩子打了起來,哪知道不是大癩子的對手,被大癩子按在地上一頓暴揍。
靈靈一看就火了,抓起大癩子的脖領子,把他摔倒了。
靈靈還脫了大癩子的鞋,照他臉上扇,把大癩子打得嗷嗷大叫,滿地找牙。
會場立刻變成了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