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老實叔——!”
大癩子嚎叫起來,王海亮嚎叫起來,所有的人一撲而上,紛紛撲了過來。
可這時候,李老實已經摔落懸崖,不見了蹤影。
李老實是不想死的。
半空中,他擡眼看了看大梁山湛藍如洗的天空,天空很藍,一片雲彩也沒有。他的腦子裡顯出了無數動人的畫面。
有媳婦的笑臉,有兒子的笑臉,有王海亮,張大毛,喜鳳嫂跟張柺子的笑臉,還有許許多多他的鄉親。
大家眼看着李老實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大癩子嚎哭一聲,使勁掙開了所有的人,撲向了斷崖,發出一聲竭斯底裡的慘叫。
他搖搖伸出手,彷彿要抓住父親的身影,但是村民們眼疾手快,把孩子給拉住了。
沒有人因爲李老實的死而歡呼,大家反而發出一聲感嘆,唏噓不止,也嘆息不止。
李老實的屍體是傍晚時分從山下拖上來的。
那時候,王海亮將繩子系在了腰裡,一點點趴下了幽魂谷。
幽魂谷是個神秘莫測的地方,自古以來沒有人能夠下到底。只有王海亮下去過。
整整盤了十多條繩子,海亮纔來到幽魂谷的底部,下面是原始森林,厚厚的落葉恐怕有數尺之深。
他在下面發現李老實的屍體已經摔得稀巴爛,腦漿子都摔了出來,渾身的骨頭全部折斷。
李老實掉下來的時候,後背插在了一根樹枝的樹梢上,樹梢將他刺了個透心涼。
腸子拖了一地,一羣不知名的鳥兒在爭相啄食。
他早已停止了呼氣,身子都硬邦邦的了,臨死前還是死不瞑目。
李老實的喪事是王海亮親自辦理的。他把他埋在了大梁山上,他們李家的老墳上。跟老實嬸埋在了一起。
這恐怕是王海亮唯一能做的了。
他們生前是一對鳥人,死了也埋在一塊,做了一對鳥夫妻。
一段催人淚下的綁架大案,到此宣告結束。
張二狗的第一個連環計,到此也宣告結束。
這一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春節也在一陣噼噼啪啪的鞭炮聲中結束了。
這個年過得非常興奮,是大梁山的又一個豐收年。
家家戶戶擁有了數不完的鈔票。人人都住進了新房,大家的收入比去年又翻了一翻。
隨着大梁山的藥材生意,柳編生意跟山果生意的不斷興起,更多的經銷商踏進了大山。
大梁山的山貨源源不斷運出了山外,而到山民手裡的,卻是渣渣響的票子。
因爲有了錢,而山路也即將修通,所以海亮決定,把山外的高壓線引過來,讓村民的家裡通上電燈,結束大梁山千百年來看不到光明的局面。
沒過初五他就走了,又去了一次縣城,這一次找到的是供電所。
上面補貼一部分,村民自己集資一部分,然後大量購買電杆,電纜,還有變壓器。
正月十五沒過完,大家興致高漲,再一次忙碌起來。
而這時候,張大毛的好日子也到頭了,他要再次返回看守所去了。
張大毛跟李老實是一起逃出來的,並且參加了綁架人質的案子。
按說,張大毛越獄應該加刑。
但是,考慮到在這次大案,他有立功表現,爲了搭救玉珠還差點送命。
再加上王海亮從中婉轉,張大毛反而減刑了,從原來的十年,改爲五年,提前釋放。
也就是說,他還有四年的牢獄之災。
上面還是不錯的,讓他在家過完了年,這個年也是監外執行。十五過後,他要再次回到看守所去。
張大毛知道自己這一走,媳婦大白梨白淨的身子將浪費在土炕上。
所以臨走的那一晚,跟媳婦拼命地做,好像要把剩下四年的夫妻事兒,一次全部做完。
他抱着大白梨的大白梨,擁着女人的身子,大白梨也抱着張大毛,兩個人一起顫抖到天明。
小別勝新婚,男人跟女人都嚐到了久違的滋味。
終於,外面的天亮了,他們才戀戀不捨分開,一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大白梨說:“他爹,你該走了。”
張大毛說:“恩……。”然後悉悉索索穿衣服。
大白梨幫着男人收拾了行李,包好了乾糧。張大毛同樣依依不捨,再次將女人納進了懷裡……。
“他娘,你等着,四年的時間很短,我很快就回來。”
大白梨說:“俺等你,就當你出門打工去了,到看守所注意自己的身體,脾氣別那麼火爆,少跟人生閒氣。”
張大毛說:“我知道……。”
這次張大毛進看守所,有王海亮親自護送。
是海亮跟上面打了包票,年後一定把張大毛送回去,上面才答應他在家過完年的。
海亮對張大毛的恩比天高。
海亮趕到的時候,張大毛兩口子抱一塊親得正起勁。
海亮說:“大毛叔,別親了,該走了……。”
張大毛老臉一紅,這才背起行李,跟着海亮踏上了山路。
大白梨追着男人的身影跑出去老遠,一直追到村南的廢棄土窯上,直到張大毛的身影消失不見。
冷風吹亂了她一頭斑駁的頭髮。
張大毛這一走,直到四年以後纔回來,再回來的時候,疙瘩坡已經是翻天覆地了。
不但大路修通了,山上的果林長粗長狀了,而且果實累累,王海亮也開起了工廠。
大梁山的人又邁出了輝煌的一步。
王海亮說話算話,說幹就幹,送走張大毛以後,立刻購買了大量的電線電纜還有電杆,將高壓線引進了大山。
上面補貼了一臺變壓器,村民終於第一次點上了電燈。
當電燈照亮的瞬間,大山裡傳來了一陣陣歡呼聲,從此以後,夜裡再也不用黑燈瞎火納鞋底子了,也不用點着油燈紡線了。
村民們磨面也不用驢子拉石磨了,因爲出現了電磨。
電磨磨出的白麪又細又好,省時省力,當然,蒸熟的饃饃失去了原來的味道。
因爲有了電,村子裡出現了電視機,錄音機等等家用電器。
也是因爲有了電,工地上的工程加快了速度,發電機也失去了作用。
大梁山正在一點點改變,一點點脫貧。山民的日子終於了有了好轉。
可就在這時候,一件讓海亮頭疼的事情發生了,那就是孩子。
海亮的閨女靈靈今年整整六歲,卻是個惹禍的鬼靈精。
隨着身體跟年齡的不斷增長,靈靈也在一點點長大。女孩子漸漸顯出了母親玉珠美麗的輪廓,也顯出了父親王海亮的那種剛毅。
靈靈喜歡打架,跟村子裡的野孩子一塊玩耍。
而且好打不平,見不得別人受欺負,無論村子裡那個孩子打了人,靈靈都會把他暴揍一頓。
曾經有一次,大癩子又跟如意打架,將如意按在地上,打得嗷嗷大叫。
靈靈爲了保護如意,飛身而上,一腳將大癩子的胖屁股踹飛了,然後拿起一塊板磚,砸掉了大癩子的兩顆門牙。
大癩子滿嘴冒血,哭着回家了,拉來了姥姥跟姥爺。
大癩子的姥姥拍着膝蓋,在王海亮的家門口罵了半天街,只罵靈靈是野孩子,有娘生沒爹教。
害的王慶祥跟人說了不少的好話。
靈靈真的很野,性子收不住,她跟個假小子一樣,不但喜歡打架,而且喜歡夏天跳進水塘裡洗澡。
夏季天氣炎熱,悶的人喘不過氣來,山村的孩子就把衣服一扯,呼呼啦啦跳進了村南的水塘。
靈靈也跟他們一樣,把全身扯得光光的,一個猛子扎進水裡,嘻嘻哈哈,跟他們一起打水仗,躲貓貓,玩的不亦樂乎。
水面上就濺起一陣喜悅的浪花。
她一點也不知道害羞,豎着兩隻羊角辮子,在水裡跟如意嬉鬧,翻滾,那笑聲驚得山壁上的鳥撲撲楞楞亂飛。
玉珠是決不許孩子下水塘洗澡的,因爲怕淹着。
所以靈靈每次回家,玉珠都要檢查孩子一遍,發現閨女下水,玉珠就用尺子打閨女的手掌心。
有一次,靈靈的手掌都被打腫了,卻感覺不到痛,反而咯咯咯地笑。笑的玉珠沒了脾氣。
公爹王慶祥反而心疼地不行,一下子將孫女扯進懷裡,衝兒媳婦怒道:“打,打,你打死我算了,孩子這麼小,打壞了怎麼辦?”
爺爺是靈靈的護身符,他最心疼孫女了。
玉珠就苦笑一聲說:“爹,小樹不修不成材,棍棒之下出孝子,再不修理,她就長歪了,根本不能成才。”
王慶祥怒道:“靈靈是女孩子,閨女要疼着養,小子纔打着養,你怎麼這樣對待孩子?”
然後王慶祥就蹲下,抓着孫女的小手問:“疼不疼?”
靈靈格格一笑道:“爺爺,不疼,你別難過。”
靈靈小小年紀就讓玉珠非常頭疼,她根本管不住她。
而且靈靈會功夫,那動作比玉珠快多了,攆得滿院子跑,也追不上她。
晚上,玉珠躺在棉被裡,抱着王海亮光溜溜的身子,對男人說:“海亮,咱閨女大了,管不住了,咋辦?”
海亮說:“我有什麼辦法?她是丫頭,打又不能打,罵又不能罵,我有啥辦法?”
玉珠說:“那你告訴爹,別讓他教孩子功夫,女孩子整天舞槍弄棒,長大了咋嫁人?”
海亮說:“不行,我們家的功夫是祖傳的,必須要傳給後代。”
“這孩子,一點也不像俺,越來越像你,如果不是從俺的肚子裡出來的,俺真懷疑她不是俺親閨女。”
海亮想了想,道:“那好,乾脆把他送進學校吧,孩子六歲了,也該上學了,希望學校可以束束她的性子。”
玉珠說:“好,俺來教她,俺不信連自己親閨女也教育不好。”
就這樣,幾天以後,靈靈被送進了學校,成爲了大梁山學生中的一員。
靈靈走進學校的這天,玉珠爲閨女做了一個嶄新的書包。
那個書包是用家裡的碎花布縫製而成的,玉珠的手藝好,將那些碎花布組合起來,非常好看。
靈靈背上娘爲她做的書包,顯得神氣十足。
跟他一起進學校的有好幾個人,都是一起玩大的夥伴。其中就有喜鳳嫂的兒子如意,還有李老實的兒子大癩子。
大癩子跟如意有仇,因爲他娘老實嬸,就是如意的爹老子張柺子誤殺的。
他的爹李老實跳崖,也是全村的羣衆逼得。
所以大癩子小小年紀,內心就結下了仇恨的種子。
他要把如意殺死,給死去的爹孃報仇。
(本書是塔讀文學簽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