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讓帶娣最擔心的是家裡的嫂子喜鳳,還有侄子如意。
哥哥大夯死了以後,家裡只剩下了嫂子跟如意,一個女人帶着一個孩子非常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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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夜裡大地震,她真不知道嫂子跟如意怎麼樣了,非常牽掛他們。
其實這個時候,村子裡的喜鳳也正在渡劫。女人跟孩子同樣命懸一線。
一個小時前,當地震來臨的時候喜鳳嫂還沒睡,女人坐在家裡的土炕上打毛衣。
那毛衣是她打給張柺子的。
思前想後,她覺得海亮的話是對的,在疙瘩坡也只有張柺子是真心對她好了,別的男人只是想佔她便宜。
張大毛,張二狗都是無賴,都想玩弄她,喜鳳嫂已經鐵了心要跟張柺子過日子了。
那時候,她一邊打毛衣一邊哼着歌,時不時還拍拍熟睡中的嬰兒。
喜鳳嫂一年的時間沒有哼歌了,她的山歌唱的很好,百靈鳥一樣,當初大夯哥看上她,除了看上女人一張俊美的臉蛋,就是喜歡她一副嘹亮的嗓音。
大夯死去接近一年了,一年的時間她沒笑過,更沒唱過。
張柺子幫她鋤過地,割過麥,秋收的時候還幫她揚過場,女人的水缸沒水了,張柺子總惦記着幫她挑。她幾乎沒有爲家裡的柴米油鹽發過愁。
別管什麼沒了,在最需要的時候,張柺子總能幫她拿過來。
這是個無微不至的男人,他的醜陋十里八鄉有名,他的熱心十里八鄉有名,他的善良跟憨實也是十里八鄉有名。
人無完人金無足赤,上帝對待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在幫你關閉一扇門的時候,必然會爲你開啓另一扇門。
上天給了喜鳳一副姣好的面容,卻偏偏讓她守了寡。上天給了張柺子一顆賴利頭,一副公雞身材,讓他患了小兒麻痹症,卻偏偏給了他一副好心腸。
喜鳳嫂不知道是自己是幸運還是厄運。
算了,這輩子就柺子哥了,等大夯三年以後,就跟他好好過日子。
喜鳳想着,嘴巴里不由自主哼哼起來。
這條毛衣眼看就要織完了,只剩下一條袖子,今夜是趕不出來了,喜鳳打了個哈欠,站起來伸個懶腰,準備到茅廁提尿盆睡覺。
哪知道剛剛站起來,忽然,半空中打了個響雷,咔嚓一聲,立刻地動山搖起來。屋子來回晃盪,家裡的擺設也來回晃盪,桌子上的油燈啪啪只響。
女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嚇得“啊——!”一聲:“怎麼回事啊?老天!難道是……地動了?”
給她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地震了,喜鳳嫂沒有經歷過地震,但是聽說過。
因爲她男人大夯跟她說過。
喜鳳嫂立刻意識到不妙,腦子裡嗡地一聲,首先撲向了炕上的兒子如意,一下子將如意抱在了懷裡。
如意也被驚醒了,哇地哭了:“娘!俺怕,俺怕!”
如意剛剛三歲,正在丫丫學語。
“如意不怕,不怕有娘在,娘抱你逃出去。”
喜鳳嫂啥也顧不得了,她只想逃出去。身體撲下土炕以後竟然撲通跌在了地上。
因爲顛簸太厲害了,她根本站立不穩。甚至連門口的位置也走不到了。
即便走到門口也出不去,房門抖動也很厲害,門栓根本拉不開。
女人嚇壞了,一個勁地尖叫:“救命啊?救命!!”
她看着整個房子顫抖,看着屋頂的塵土嘩嘩向下掉,看着牆壁上的裂縫越來越大。
山民們都很窮,蓋不起房子,他們居住的房屋也大多是裡生外熟。
所謂的裡生外熟,就是牆壁外面用的是青磚壘砌,而裡面卻是自制的土坯。
屋頂的大梁跟檁條也是自個上山砍的,槐木或者棗木。然後用蘆葦編制屋頂,並在屋頂上利用粘泥鋪頂。
這樣的房子冬暖夏涼,但最不結實,一晃盪就散架。
土坯是輕的,屋頂的木頭是輕的,這種建築地震的時候一般不容易致命,但被砸一下也會變成殘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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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身體在跟着房屋顫抖,女人的尖叫也在跟着外面的轟鳴聲迴盪,她驚慌失措,恐怖異常,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小臉嚇得煞白。
她覺得自己死定了,一定會被活埋,所以她死死將兒子裹在身下,用自己的身體幫如意遮擋一切。
母親的天性在這一刻表現的淋漓盡致。
整整過了五分鐘的時間,房屋越抖越厲害,越抖越厲害,喜鳳嫂也漸漸絕望。
哪知道就在這時候,忽然,外面傳來一聲呼喊:“喜鳳,喜鳳你在嗎?喜鳳——!”
喜鳳聽得出,外面是張柺子的聲音,在最危險的時刻,張柺子拄着柺杖趕來了。
張柺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趕來的,他本來就瘸,動作不方便,與其說是跑過來的,不如說滾過來的。
剛纔地震的時候,張柺子還沒睡,正在店裡整理貨物。
地震一來,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喜鳳嫂,家沒了不要緊,自己死了不要緊,只要喜鳳跟如意沒事就行。
他擔心她們母子的安全,*點也不管了,拄着柺杖直奔喜鳳家飛撲。
摔倒了他就爬起來,不能走他就滾,就爬,眼睛死死盯着喜鳳的家。
喜鳳的家距離張柺子的家並不遠,也就幾十米。
張柺子爬到的時候嚇了一跳,因爲喜鳳家的房子已經出現了裂縫,屋頂上的粘泥正在嘩嘩掉,外面的磚塊也在層層剝落。
他嚇壞了,眼看着房子就要倒塌,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來的勇氣,奮不顧身撞向了窗戶。
鄉下的窗戶都不結實,上面有窗櫺子,窗櫺子是木頭,裡面糊了窗戶紙。
張柺子的小身板一下子將窗戶撞裂了,一個翻身撲進了屋子裡。
他知道自己進去,出來的可能很小,可死也認了,能跟喜鳳死一塊,雖死無憾。
張柺子撲進窗戶以後,暗夜裡,他終於看到了喜鳳母子,喜鳳也看到了張柺子。
女人的眼淚嘩嘩流下,不知道心裡什麼滋味,感動地不行。
“柺子哥……!”
“喜鳳別怕,我來救你!”張柺子扔掉柺杖,連滾帶爬撲了過去,一下子將喜鳳跟如意全部抱在了懷裡。
三個人抱在一起的那一刻,喜鳳嫂的心理踏實了,張柺子的心理也踏實了。
生活就像走夜路,沒個人在身邊壯膽就是不行。
現在壯膽的來了,生命的另一半也來了,天災人禍將他們的心緊緊栓在了一起,也將他們的身體緊緊栓在了一起。
“柺子哥,你咋來了?你好傻,好傻啊……這樣你會死的!”喜鳳嚎哭着道。
張柺子說:“我不怕死,能跟你和如意死在一塊,我樂意,只有死在一塊,纔是一家人……”
張柺子的話不多,在喜鳳聽來就好比六月天喝了一杯甜冰水那樣酣暢淋漓。
她身不由己紮在了張柺子的懷裡,任憑男人抱緊了她的小腰,哇哇哭叫起來。
終於,轟隆一聲,外面的圍牆倒塌,緊接着屋頂上也出現了一個大窟窿,他們根本逃不出去了。
但是張柺子是聰明的,賴利頭腦袋還挺好使,一眼看到了喜鳳嫂家的炕洞子。
屋子裡最結實的地方就應該是炕洞子了。這炕洞子的兩側是青磚壘砌,上面鋪的是石板。
鄉下的人喜歡在土炕旁邊弄個炕洞子,裡面放煤球,乾柴等等。這樣冬天填火的時候方便,不用半夜往外跑。
現在冬天早過了,炕洞裡的煤球跟乾柴也燒完了,裡面的空間很大。
看事兒不好,張柺子抱着喜鳳跟如意一個翻滾,三個人一起進了炕洞子。
剛剛進去,預料中的事兒就發生了,又是一聲轟隆聲傳來,整個屋子全部塌陷,大梁落地了,裡生外熟的牆壁也被晃散了架。
倒塌的牆壁一下子將炕洞口掩埋了,覆蓋了,張柺子跟喜鳳嫂被悶在了裡面。
那個炕洞非常狹小,只能容納兩個人的身體,他門被迫抱在了一起。
這一刻,張柺子是滿足的,喜鳳嫂也是滿足的,他們抱在一起越纏越緊,越纏越緊,死亡的恐懼,感情的焦渴,讓他們的心跟身體融合在了一起。
這個時候,喜鳳嫂覺得她跟張柺子再也分不開了。
他們等着大地震的過去,等待着救援,等待着死亡的那一刻。
外面依然是驚雷震盪,撼天動地,強烈的震動大概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再後來越來越弱,越來越弱。
終於,大地不再抖動了,樹木也不再搖擺,天色微微發亮了,東天邊抹出一道朝霞。
……
王海亮跟帶娣終於從學校的草場上站了起來,極目遠望,整個大梁山都改變了模樣。
大地震好像一隻罪惡的大手,在整個山頭上抹了一下似得,變得蒼蒼涼涼。
山坡上的大樹被掰斷了,有的山峰被削去了一大截,有的山峰從中間裂開一條口子,有的山峰憑空高出很多。有的山峰矮下去一大塊,有的山峰開始扭曲。
本來深深的幽谷,被滾下來的山石填的滿滿的。本來筆直的山路,生生被大地震給拉直了。
不知道是誰拉直了山路,掰斷了大樹,拗斷了煙囪,搗毀了房屋,削平了山尖,填平了溝壑,將他們兩年來修的大路幾乎毀於一旦,這座堅固的學校也毀於一旦。
大山上慘,村子裡更慘,大梁山數以百計的人被磚頭瓦塊壓在了下面,被倒塌的房樑跟牆壁砸的遍體鱗傷。
王海亮走進村子以後,發現八成的房屋全部倒塌,整個疙瘩坡成爲了一堆廢墟,大街上淨是哭喊嚎叫的人羣。
他們一個個拼了命地翻着磚頭瓦塊,哭喊着,翻騰着,手上都挖出了鮮血,打算將親人從廢墟下刨出來。
存活下來的有老人,有孩子,有婦女,被砸在廢墟下的也有老人,有孩子,有婦女。哀痛的哭聲十里可聞。
幾家沒有倒塌的門樓也歪歪扭扭,搖搖欲墜,村頭的空地上赫然出現一個大洞,那個大洞不知道多深,黝黑黝黑的,有一陣冷風從洞口處呼呼冒出,好像直通陰曹地府。
不單單是疙瘩坡,其他的四個村子也幾乎成爲了一堆廢墟,很多逃出來的人沒有穿衣服,聚集在一起,整個大梁山耷拉着他沉重的頭顱。變成了一片悲慘的世界……。
王海亮驚呆了,他親眼見證了這一次磨難,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額頭上的虛汗冒出,兩隻鐵拳也攥的死死的,嘴脣哆嗦着道:“救人!快救人!大家愣着幹什麼?把你們的親人挖出來啊!他們還有希望!大家跟我來啊!”
王海亮一聲斷喝撲向了廢墟,奮力開始搬動石塊。
土坡上的人被海亮這麼一帶動,立刻捲起袖子一撲而上。
就在大地震過去不到十分鐘,真正的大救援迅速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