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坐定,一本正經問:“我知道你不是他,請問你的真實性命和身份,跟他有什麼關係?”
大癩子好想哭,同牀共枕的女人不認識他了,把他當成了外人。
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莫過於此,最遙遠的距離也莫過於此。
相愛不能相見,好像一把鋼刀,在他的心上捅了又捅。
“你真的不認識我?”
女人雙拳握緊,拖着下巴,微微笑着:“不認識,快呀,告訴我,他在哪兒,你跟他什麼關係?”
大癩子無奈,只好扯謊了:“他在美國,我爸爸將他送到了美國,他很好,你放心,生活很幸福。”
“你爸爸?……是誰?”
大癩子說:“宋子健,我是他的私生子,當初他跟我媽媽戀愛,媽媽懷上了我。母親沒有生下我就去了美國,我在美國出生的。這多虧癩子哥,幫着我找到了親生的父親,現在我回到了父親的身邊。”
“喔……”女人點點頭,眼裡含着淚:“那他在美國,有沒有找其他的女人,有沒有再成個家?”
大癩子說:“沒有,他忘不掉你,說你是他一生最愛的女人,以後可能不會再找別的女人了。”
碎妹子哭了,抽泣一聲:“他真傻,你告訴他,我不介意,只要他活得好,俺就知足。讓他再成個家吧。
還有,你告訴他,俺跟他的孩子都很健康,孩子也像他。俺會把孩子撫養長大,將來跟他一樣,做個好男人。”
大癩子又點點頭,眼圈再次紅了,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一下子抓住了碎妹子的手,拉進了自己的懷裡。貼在了臉上。
可碎妹子卻慢慢將他推開了。女人不想陌生的男人跟她太曖昧。
“放心,我一定傳到,他也是這個意思,以後有中意的,你也再成個家。”
女人說:“不會了,俺以後不會再成家了,俺會把跟他從前過的日子記在心裡,永遠懷念。”
“請問,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我一併傳話給他。”
碎妹子搖搖頭說:“沒了,只有一句,讓他好好活着,活着比啥都強。不用顧念我們。我這兒有一張孩子的相片,你幫着俺捎過去。”
碎妹子說着,果然拿出一張相片,遞給了他。
那相片上是一個小男孩,就是個縮小了的大癩子。
這是他的另一個兒子,跟麗娜的孩子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沒有什麼要交代的了?”
“沒有。”
“那我走了。”
“慢走,不送。”
兩個人都是戀戀不捨,你看着我,我瞅着你。四目相對。
大癩子的動作很慢,碎妹子的動作也很慢。
其實女人早就認出了他,從他的眼光裡認出了他。
雖然男人的樣子變了,可耳朵沒變,光頭沒變,身影沒變。
可她知道不能跟他相認,一旦相認就完了。
大癩子終於走進了電梯,這是他看到碎妹子的最後一眼。
因爲從哪兒以後,他再也沒見過碎妹子。三天以後,他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當電梯關閉的一瞬間,碎妹子的身體轟然倒塌,哇地哭了,哭了個翻江倒海。
“俺的親啊……咱倆的緣分,算是到頭了……。”
大癩子的心情也很壞,在電梯裡就哭了個稀里嘩啦。
剛剛走出電梯,他的手機就響了,是宋子健打來的。
宋子健的一句話,敲響了大癩子的喪鐘。
手機接通,大癩子問:“爹,咋了?”
宋子健說:“癩子,你必須要回大梁山去一次。”
大癩子一愣:“咋了,出啥事兒了?”
宋子健說:“是小曼,小曼出事了。”
“啊?小曼……咋了?”
“她跟王天昊在大海上被人劫持了,劫持到了大梁王的神墓裡,目前被困在了裡面,電話是張二狗打來的。張二狗已經找你好幾天了。要你跟他一起下去幽魂谷,救回小曼的命。”
又一個晴天霹靂在頭頂上炸響。做夢也想不到小曼會出事。
按說,現在小曼的死活,跟大癩子沒關係。
他們從前是夫妻,是情侶,已經沒有關係了。
可別管咋說,小曼總算他真心愛過的女人,又是張二狗的幹閨女。
小曼被困,張二狗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那樣團團轉。
目前的張二狗沒有其他幫手,小曼是跟王天昊一起被困的。
王海亮病重,根本下不去幽魂谷,王慶祥年老體衰,也無法動彈了。
他是在危機的關頭想起大癩子的,給宋子健打了好幾個電話。
宋子健也不想管這事兒,可又擔心大癩子埋怨他。
只要大癩子出現在大梁山,全盤的計劃就會落空,乾兒子的身份一旦被拆穿,必死無疑。
他糾結了很久,還是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癩子。
大癩子擦乾了眼淚,飛身上車,油門一踩,直奔大梁山。
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大梁山的幽魂谷,成爲了他的葬身之地。
……
大梁山真的出事兒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有王海亮的病引起的。
王海亮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到了病入膏肓的時候。
他已經病了好幾年,按說早該死,可就是不死。
因爲他會氣功,一直依靠氣功壓制着癌細胞的發展。直到半個月前他暈倒在山道上。
王海亮有自知自明,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最近醫生檢查的結果,他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腎臟,腰椎,甚至大腸小腸。
七八年的時間,肝病將他折磨的奄奄一息,生不如死。
他徹底放棄了生存的意念,覺得也該知足了,給兒子王天昊騰位置。
他太累了,需要長眠。
而且已經出現了輕度的肝昏迷。
這天他的精神好了一點,叫來了帶娣。
他說:“帶娣,咱們出去看看吧,再看一看大梁山,現在不看就沒有機會了。”
帶娣說:“好。”於是,就拉着男人出了屋子。
女人利用推車,將他推進了山神廟。
這個山神廟是王海亮當初令人建造的。
當初建廠,大梁山的工廠佔據了山神廟的位置。村子裡的人迷信,說拆廟是要遭雷劈的,早晚山神爺爺會報應。
再後來,他有了錢,就讓人把從前的土窯推平,在上面蓋起了這幾座大殿。
大殿裡矗立着山神爺爺的神像,是個白鬍子老頭。廟非常高,也非常宏偉,
他站起來,打算摸一摸山神爺爺。因爲眼睛看不到了。
旁邊的四個保鏢立刻過來攙扶他,可他卻生氣地將四個保鏢推開了,只讓帶娣一個人攙。
他弓着身子,從輪椅上站起,一步一挪。一會兒去摸山神爺爺的泥胎神像,一會兒又去摸這兒的窗戶,廟門。
帶娣說:“你還摸啥?當初這東西都是你花錢弄得。”
海亮就笑了:“從前只是花了錢,卻沒有仔細端詳過,甚至不知道山神爺爺長啥樣,原來他是這個樣子的。”
王海亮的確沒有來過這裡,當初太忙了,甚至忘記了大梁山是怎麼一點點有窮變富的。
彷彿一晚的時間,窮山溝就呼喚出了數萬人口,也呼喚出了成羣的高樓大山。
從前低矮的草房一座不見,那個廢棄的土窯也一去不見。
這土窯當初就是個土疙瘩。那一年小燕偷人,身患暗病。
大夯哥爲了控制病情,一怒之下將土窯炸燬了。將小燕埋在了下面。土窯也是那時候被炸平的。
再後來,大夯哥修山路被啞炮炸死,那時候就有人說,那是山神爺爺在報應他。
摸完了山神廟,帶娣又推着小車,將他推上了山道。
身後的四個保鏢忠心耿耿,身穿黑衣,一身的西裝,戴着墨鏡,時刻保護着董事長的安全。
山野的白天跟黑夜分的很明,他的眼睛還沒有完全瞎掉。至少對光亮的地方比較敏感。
陽光照在地上。路是白色的。旁邊的大樹上還落着老鴰跟喜鵲。鳥兒們喳喳鳴叫。
再過幾個月,或許他就見不到這山道了,啥也不用看了。
他好想把這條山道一起帶走,帶到那邊去,把大梁山也帶走,疙瘩坡,李家莊,王家莊,張家莊,一起裝進棺材裡。
他捨不得這裡的一切。
村南的老槐樹已經很老了,但是一直沒有枯萎。這不,春天一來,就發出了稚嫩的新芽。
可海亮知道,他不能跟槐樹一樣重獲新生了。
“當初,咱倆就是從這兒私奔離開的,你忘了?我拉着你的手,一口氣穿過前面到山樑子,逃上了段天涯。後面是你爹領着人追趕,爲了救我,你被爹打進了山崖,咱倆分別了十五年……。”
帶娣發現王海亮胡言亂語了,分明把他當做了當初的二丫。他在跟二丫說話。
此刻的王海亮眼前出現是做姑娘時候的二丫。
二丫還是那身畫格子小襖,頭頂上是好看的羊角辮子。女人身穿粗布褲子,腳上是一雙手工花布鞋。
那時候的二丫朝氣蓬勃,好像花叢裡翩翩起舞的蝴蝶。
帶娣沒有打斷他,反而接着他的話說:“那時候,你把人家的手拉得好緊,海亮哥,俺不後悔,一直不後悔。”
帶娣也只能把自己當成二丫,跟他說話。
王海亮在輪椅上抓住了帶娣的手:“那你是二丫,玉珠,還是帶娣?”
帶娣說:“你把俺當做是誰,俺就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