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州城,某座平民小院兒裡
張興旺倚在牀頭上,正低頭喝着碗裡的黑乎乎的湯藥,他的旁邊兒站着一個臉上帶疤的中年男人,男人的手裡端着水杯,等張興旺把碗裡的藥喝盡了,他趕緊把水端過去,“來,老張大哥,喝口水解解苦。”
張興旺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復又擡起頭,感激的說:“多謝了韓兄弟了,這次受傷多虧了韓兄弟悉心照顧了,不然,我這把老骨頭非得葬送在這兒不可……”
韓德龍笑道:“張大哥這是哪兒的話,明明是我家連累了你纔是,要不是爲了我家朵兒,張大哥也就不用遭這份罪了!”
張興旺說:“看你說的,朵兒不也是因爲我才惹到那夥兒無賴的嘛,我幫朵兒還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韓兄弟咋還能把我當成功臣呢?”
正說着,門簾兒刷的被挑開了,一個身材高挑,模樣俏麗的少女探進頭來,道:“張大伯,爹,吃飯了!”
“稍等會兒,你張大伯剛喝完藥,等過會兒再去吃飯。”韓德龍吩咐了一聲。
“行,那我去給你們打洗手水。”少女答應了一聲,撂下了門簾子。
看着動作利落,大大方方的少女,張興旺的眼裡充滿了滿意的目光。
這丫頭,雖然不及蘭兒漂亮,也不如她會做生意、有才華,但卻也是個極其難得的好姑娘,她性子爽利,爲人正值,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還有一身極好的拳腳功夫,跟二勇也算得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了!
這事兒要是成了,也就不枉他挨這一棒子、受這一回的罪了!
老張頭之所以病倒在這裡,是有原因的,事情是這樣的——
他不是來撫州找兒子嘛,結果撲了個空,兒子回老家探親去了。老張頭一琢磨,就決定先在撫州租個房子,繼續操老本行——做五香花生米,這樣既能等兒子,又能掙錢,掙錢等兒子兩不誤。
於是就開始滿城的找房子,最後租了韓德龍家的房子。
韓德龍是撫州本地人,原本是撫州軍營中一個不大的將領,但在十年前一場戰爭中,一條腿的腿筋不幸被敵方給砍傷,致殘後,他不能再上戰場了,就不得不退役回家,靠軍中每年發的一點兒傷殘撫卹金過活,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
後來,爲了生活能寬裕些,他跟女兒商量了一下,就把家裡閒着的兩間空房子往外租賃,收取租金,這樣日子也能過得寬敞些。
張興旺就是韓家的租客,租下房子後,他就開始着手採買花生米、還有做五香花生米的各種調料,準備開工了。
因爲他對撫州並不熟悉,也不知道哪個市場的東西便宜,韓德龍就熱心的讓自己的女兒陪他去採買,他本人的腿腳不方便,家裡的大事小情都是他女兒韓朵兒在打理,韓朵兒是個精明利落的姑娘,讓她陪着老張頭去買東西,韓德龍也放心。
只是,那天也是張興旺和朵兒姑娘倒黴,到了市場不久,可能是因爲張興旺的外地口音,就被一夥兒無賴給盯上了。
他們見老張頭穿戴打扮不像個窮的,又見他是個老頭子還領着個小姑娘,以爲發財的機會來了,於是,一個無賴就故意撞在老張頭的身上,然後撒潑耍賴的非賴老張頭撞了他,還把他給撞傷了,揪着他非要賠償不可。
韓朵兒一看這個無賴要訛人,急忙衝出來幫着老張頭跟那夥無賴講理,結果那個無賴看韓朵兒是個漂亮姑娘,非但不肯罷休,還動手動腳的要調戲韓朵兒。
韓朵兒是有功夫在身的,脾氣也是個點火兒就着的暴脾氣,早在看這個無賴故意往老張頭身上撞、故意訛人的時候,就氣得想揍他一頓出氣了,好容易忍住脾氣沒跟揍他,沒想到他竟敢不知死的來撩赤自己,這下子,韓姑娘忍不住了,頓時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一頓拳打腳踢,把那個無賴打得眼冒金星、鼻青臉腫。
其餘的無賴一看同伴捱打,不能在裝路人甲也路人乙了,都一擁而上,一起來對付韓朵兒。
韓朵兒雖然會點兒武功,但也只是些普通的拳腳功夫而已,並不是什麼絕世武功,打一兩個無賴還住行,但讓她一下子對付一夥兒,她就有點兒力不從心了。
張興旺一看韓朵兒被圍攻,急忙上前幫忙,可惜他雖然長得膀大腰圓的,武力值也不低(張二勇是遺傳他爹的),但好虎架不住一幫狼,何況他歲數還大了,這幫無賴多是十幾二十幾歲的小青年,正是體能好的時候,各個都越戰越勇,越打越兇,沒打多大一會兒,就把老張頭和韓朵兒打得只剩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
這時,那個之前被韓朵兒痛扁的無賴不知在哪兒找出根胳膊粗的棒子,對着韓朵兒的頭就狠狠的砸了下來。
此時,張興旺正在跟一個無賴廝打呢,看到棒子下來了,也倒不出手來幫她,情急之下,他咬着牙把身子一轉,轉到了韓朵兒的身旁,生生的替她擋下了這一棒子。
結果,老張頭頭破血流的倒在地上,一下子人事不知,昏迷不醒了。
衆無賴一看打的這麼重,怕出人命,嚇得頓時一鬨而散,逃得無影無蹤。
韓朵兒看老張頭兒爲救自己受了傷,急忙求了衆人,幫她把老張頭送去醫館,醫館的大夫見傷了腦袋,也不敢懈怠,又是止血又是包紮的,忙了許久,老張頭才漸漸的清醒過來。
人是醒了,只是稍一動彈就頭疼,大夫說是大的太重,腦震盪了,叫他好好臥牀養着,養一兩個月才能下牀動彈。
韓朵兒一聽,二話不說的僱了車子把張興旺接回到家裡,韓德龍聽說了此事後,很感激張興旺能替朵兒受這一棒子,韓朵兒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女人死的早,朵兒一直跟他相依爲命,要是朵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他就也活不下去了。
張興旺替朵兒捱了那一下子,簡直就是救了他的命啊!
於是,心懷感恩的韓德龍一心一意的照顧起張興旺來,朵兒姑娘也是個有心的,見張大伯替自己受罪受苦,嘴上雖然沒說什麼,但是每天也跟爹一樣,盡心盡力的照顧着張興旺,給他熬藥端湯,洗衣做飯,變着法兒的做好吃的,竭盡所能的照顧着張興旺。
兩個多月下來,不僅把張興旺的腦震盪給養好了,還把他給養胖了,心裡邊兒也對這對善良的爺倆也更滿意了,也更加打定主意,要替二勇求取朵兒姑娘了!
朵兒做的晚飯是蘑菇雞蛋餡兒的小混沌,荷葉調湯,清香可口,比老張家幾個女人做出來的飯菜好吃百倍千倍,簡直都能給蘭兒一比高下了。
張興旺吃的很香,一連吃了兩大碗,吃完後,抹抹嘴兒,開始跟他們爺倆商量自己的打事情。
“韓兄弟,朵兒,我都養了倆月了,身上的這點兒毛病也好利索兒的了,打算明兒起就要做五香花生米了,我看你們爺倆在家裡閒着也是閒着,想不想跟我一起做,咱們一起掙錢啊!”
韓德龍和朵兒聽了,都愣住了,張興旺說的是一起做,一起掙錢,那他的五香花生米方子不就得叫他們爺倆知道了嗎?
通常這種生意人,都把方子看得跟命似的,(畢竟是賴以生存的工具,看得重些也是情理之中的),只是沒想到老張頭竟要大大方方的跟他們一起做,把五香花生米的方子露給他們,這,太不可思議了……
“張大哥,這,不好吧,我們要是跟你一起做了,您那方子我們可就能記住了。”韓德龍提醒說。
張興旺滿不在乎的揮揮手:“沒事兒,反正我也不打算在這兒久留,就是過來看看兒子,陪他一段時間,也不用怕你們學會我的方子跟我競爭什麼的。”
韓德龍聽了,感動的說:“那行,我們爺倆就跟着老張大哥你做,你放心,你在的時候,我們爺倆就是給你打雜的,我們要做也等你離開撫州再做。”
“行、行!”張興旺笑呵呵的答應着,心裡卻覺得,等他走的時候,他們兩家八成都是一家人了,到那時,又分什麼你的我的呢?
於是,三個人行動起來,張興旺提供資金和技術,韓德龍父女倆負責幫忙打下手,很快就把第一鍋五香花生米給做出來了。
韓德龍和朵兒品嚐之後,都讚不絕口,覺得這東西一定能好買,而且還能買到一個好價錢呢。
第二天,韓德龍和張興旺就一起去了街上,倆人準備一起向各家酒樓銷售他們的五香花生米,剛走進第一家的時候,掌櫃的聽聞了他們的來意,說,“昨天還有一個軍爺上門兒來專門要買這五香花生米呢,沒成想今兒就有來賣的了,真是太巧了。”
張興旺一聽,就知道是他二勇回來了,算算時間,二勇也確實是這兩天回來。
聽聞兒子剛回來就惦記着找他,張興旺的心裡高興極了。
他四個孩子裡,最喜歡的就是二勇了,不然也不會大過年的連家都不回,特意不遠千里的跑到撫州來看他。不過現在,他倒不急着去見兒子,反正那小子就在軍營裡呢,也跑不了,等他把這邊的生意鋪展開來,有一定的基礎後再讓他過來,到那時再讓他出場,一定比現在出場的效果要好!
於是,爲了兒子能順利娶到韓朵兒,張興旺壓下對兒子的滿腔思念,開始忙活起五香花生米的生意來。
而軍營裡的張二勇,假期過去後,就得正式迴歸隊伍,不能再隨心所欲的出來了,想找他爹也得等着十天後休沐時纔能有機會出來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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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府
府尹大人接到了南邊兒某縣城知縣送來的加急信,趕緊親自跑到湛王和魯大將軍落腳的府邸,把信給他們呈了上去。
才幾天的時間,魯元像變了個人似的,瘦的顴骨都突出來了(事實上,他這些天基本上沒怎麼吃過飯,也就是餓得受不了時纔會發現自己還沒吃飯,還需要吃飯),眼珠子發紅(整宿整宿不睡覺的結果),滿嘴都是水靈靈的大水泡,臉上鬍子拉碴的,一向愛整潔愛乾淨的他,竟然從寧兒出事到現在,一次都沒洗過澡,甚至都沒洗過頭、洗過臉,這些天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反正就是日夜懸心,日夜煎熬,要不是現在還沒有確定寧兒的生死,他肯定早活不下去了,真的,要是寧兒不在了,他真的沒有活下去的**了,一定會追隨寧兒而去的……
淳于珟陪在他的身邊兒,越來越深刻的體會到他對寧兒深厚愛意,只覺得他對寧兒的愛甚至一點兒都不比自己對蘭兒的少,他甚至都可以確定,要是寧兒死了,魯元肯定也活不了了。
爲了他的好兄弟能繼續活下去,他暗暗下令,不斷地加大搜尋的範圍,勢必要幫他的好兄弟把他最愛的女人找到。
就在這檔口,那封八百里外的來信忽然送到,還有隨信捎來的髮簪,兩樣東西,讓魯元一下子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捧着書信和髮簪,先是狂聲大笑,藉着竟忽然淚流滿面,緊繃了多日的情緒忽然鬆懈下來,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大哭一場,來宣泄自己多日的痛苦和煎熬。
終於找到寧兒了,雖然她已經失憶了,但好在身體還完好,沒有任何毛病,這就足以安慰魯元那顆脆弱的心了,對他來說,別說寧兒失憶了,就是她傻了、瘋了、殘了,毀容了,都無所謂,只要她活着,就是晴天!
淳于珟看到寧兒有信兒了,一顆心也跟着放下了,當即將自己的貼身侍衛撥出一半兒來,陪着魯元去找寧兒,至於他自己——
跟媳婦分開這麼久了,該回去看看媳婦和孩子了,都這麼長時間了,蘭兒的氣肯定消了,他現在回去,剛剛好!
都沒用等到第二天,再接到信不到一個時辰,淳于珟和魯元這對兄弟便分道揚鑣,一個往南,一個往北,都懷着一顆迫不及待的信,都是去找自己媳婦的!
他們走了,青州府府尹差點兒激動地哭了。
艾瑪呀,可算是走了,這些天,看着魯大將軍跟瘋了似的,一會兒跳着腳的罵他治安不好,養匪爲患,一會又睚眥欲裂的威脅他,要把他以瀆職罪打入大牢,抄家問斬,簡直是嚇死寶寶了,他要是再不走,他就該跟他一起瘋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啊……
那些被官府抓到的匪徒,這幾天都用來給魯大將軍出氣,祭了魯大將軍的刀了,魯元每次崩潰的時候,淳于珟就命人從大牢裡提出幾個土匪來,讓他親自誅殺他們,以此來排解心中的苦悶和暴怒。
這些土匪都是有人命在手的亡命之徒,殺了他們也不可惜,只是說好的秋後問斬都變成了即興問斬了,土匪們雖然覺得委屈,但是也沒地方說理去,誰叫他們不走正道,好好的人不做去做土匪呢?被殺也是活該倒黴、死有餘辜!
幾天下來,那些生擒來的土匪竟被魯元殺得只剩下幾十人了,這幾十人興許比那些幸運點兒,能活到秋後才問斬了,但也沒好到哪去,都說最可怕的感覺不是死亡,而是等死,這些人明知道他們活不了了,一個個的等着眼珠子數着自己還剩多少日子,這種滋味,想必比死也好不了多少吧。
最重要的是,他們的最後一段時間裡,還要在這不見天日的天牢裡度過,見不到親人,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被獄卒們欺負折磨,這生不如死的滋味或許會讓他們長點兒教訓,下輩子,不會再做殺人越貨的土匪強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