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做好了,崔氏叫張金鳳把飯菜擺好,就開始等着張二勇回來吃,可是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見他回來,不光是他,連那倆跟回來吃白飯的小子也沒回來,仨人商量好了似的,都不知道幹啥去了。
張三勇擰着眉疙瘩,不悅的說,“娘,二個到底啥時候回來啊,都餓死人了。”
崔氏哪兒捨得讓小兒子捱餓啊,一聽張三勇喊餓,急忙給他盛了一碗黏米飯,還慷慨的舀了一勺豬油給他拌在飯裡吃,這種黏米飯拌豬油的吃飯放在現代人的眼裡可能會覺得很噁心,但是在古代的北方農村,甚至是近代的北方農村,都是一種很上講的美食,一般人家可捨不得一勺子一勺子的豬油浪費呢!
張金鳳看到張三勇端着碗開吃了,還一個勁兒的夾桌子中間那盤兒雞蛋醬裡的雞蛋,急的眼皮直跳,一眼一眼的看着她老孃,只希望她老孃能開恩,讓她也跟着吃。
結果,崔氏給倆小孫子和張大勇也一人盛了一碗飯,讓他們幾個先上桌兒去吃,李氏、她和張金鳳則等着,要等張二勇回來了再吃。
把張金鳳饞的直咽口水,說了好幾回,都讓她老孃不是好聲兒的給懟回去了,倒是李氏,藉着喂倆小崽子的機會,左一口右一口的沒少往自己嘴裡吃,崔氏說她她就權當是沒聽着,崔氏氣得在一邊兒嘀嘀咕咕的罵,李氏也不放在心上,只管吃自己的,權當婆婆是在放屁……
直到張三勇等吃完飯,也沒把張二勇等回來,倒是把村裡的姜大發給等來了。
姜大發臉上紅撲撲的,身上還帶着一股子酒氣,一看就是剛喝過酒的。
“姜大叔,您咋來了呢?”張大勇見到村鄰來了,急忙熱情的招呼。
張三勇則一言不發的轉身回屋去了。
一個目不識丁的泥腿子而已,還不配跟他說話。
姜大發硬着舌頭,說:“我來替二勇送個…。信兒,傍晚上時我碰着二勇了,他叫我替他過來告訴你們一聲兒,他出門兒辦事兒去了,就不回來了,叫你們別等着他們……吃飯了,嘿嘿,我當時急着去跟劉三子他們喝酒,就沒及時……過來給你們……送信兒來,呃……我有點兒喝多了,差點沒、過不來……”
崔氏一聽,立馬就明白張二勇是不滿她安排的晚飯,賭氣走了,心裡也不由得一陣氣惱,罵道:“這個不孝順的犢子玩意兒,只爲口吃的就跟我賭氣冒煙的跑了,有能耐他一輩子也別回來啊?你等再讓我看見他的,我非把他腿打折了不可,不把他腿給他打折了我都不是人的……”
嘴上雖然罵的挺狠的,但其實她的心裡也挺不得勁兒的,老二兩年纔回來一趟,還帶回來這麼多吃的喝的,她一點兒都沒捨得往出拿,這不懂事兒的小犢子才生氣離家的,他嘴上雖然沒說啥,但心裡頭肯定怨她這個做孃的了,她心裡邊兒能得勁兒就怪了……
張金鳳的思維第一次沒跟她娘在同一個頻道上,聽到張二勇走了,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我二哥走了啊?那他還給不給我辦事兒了?我可全指着他呢啊!”
張大勇說,“你急啥?你二哥走的這麼急,沒準兒就是急着去給你辦事兒了呢。”
聽到大哥這麼說,張金鳳安心不少,但是嘴上仍舊不滿的嘀咕說,“要走也不跟家裡頭說一聲,害的我餓到現在還沒吃上飯呢,再說,我還有話要囑咐他呢,他都不知道我要說啥就擱二上走了,真是的……”
李氏冷笑一聲,說:“你可拉倒吧,啥急着去辦事兒啊?叫我看啊,老二指定是不滿意娘安排的小年飯,賭氣走的,不然的話他那會子回來那一趟幹啥呀?分明是回來吃飯的,可惜咱們老孃捨不得那些好吃的,都要留給三勇吃,老二看不慣也氣不過,才賭氣走的。你瞅着吧,這下子賭氣一走,還不知猴年馬月能回來呢……”
一邊兒說着,一邊兒幸災樂禍的瞟了婆婆一眼。
該,叫你啥好東西都給你小兒子留着,這下好了吧,把老二整扎業了,往後三五年你都別想見着老二了,更別指望借老二的光了,你就等着你那寶貝三小子‘孝敬’你去吧!
李氏猴兒精兒猴兒精兒的,早就看出這個三小叔子不是個養業子了,老太太的將來要是指望着他,還不如指望大菠蘿蓋兒呢,指望他養老太太的老,或者指望他將來孝敬老太太,還是等下輩子吧!
崔氏卻是對她的小兒子信心滿滿的,她已經斷定他的小兒子就是當狀元的料兒,大兒子和二兒子打着馬也追不上的。
然,饒是如此,二兒子跟自己產生芥蒂,仍不是她所樂見的。
老二已經走了,她的滿肚子懊悔和怨氣正沒地方發泄呢,剛好聽到大兒媳婦這番話,頓時把滿肚子的火氣和怨氣發泄到了她的身上,“你瞎逼逼啥?就你長嘴了咋滴?再說,我把那些都留給你弟弟吃咋滴了?那些東西都是老二買來孝敬我的,我樂意給誰吃酒給誰吃,誰還敢挑理不成?老三唸書得用腦子,不多吃點兒好的那腦子能好使嗎?不好使擱啥去考狀元去?”
李氏嗤笑一聲,“好好好,都留給老三吃,叫我說呀,你養活這幾個孩子都多餘,就該把他們一出生就都掐死了,單指着老三一個人養你老多好,這些年得省出多少糧米?”
“你放屁,我的孩子我個個兒都疼,你少挑三窩四的挑撥離間,看我叫老大扇你的大嘴巴子!”崔氏聽出了媳婦的嘲諷和不滿,馬上打起精神奮力反擊。
李氏呵呵兩聲,說,“你想叫你兒子打我的嘴巴子也得他有勁兒打才行啊,這一年到頭的,也撈不着點兒油水吃,他就是想打我也沒那個勁兒啊。”
張金鳳聞言,急忙附和,“就是就是,家裡的好吃的都叫你做給三勇吃了,我們連點兒油星兒都撈不着吃,再這樣下去連活兒都幹不動了,娘你也別太偏心了,我二哥拿回來這老些好吃的呢,你好歹分給我們點兒吃嘛!”
崔氏本來就因爲張二勇不辭而別感到不得勁兒呢,這會子聽到女兒跟兒媳婦一起討伐她,還想要她留給小兒子的好吃的,立馬嗷的一聲炸了,“你個死丫頭蛋子,老孃供你吃供你喝的還供出錯兒來了,白養了你好幾個月,你不不但不感激我反倒還怨上我了,你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我要是早知道你是個養不熟的,我就不該讓你回孃家來,就該讓你滾回孫家去,要死要活由你去,也省得你吃老孃的喝老孃的還恨着老孃,我何苦來哉呢?”
一頓噴着唾沫星子的臭罵,算是把張金鳳徹底罵滅火兒了,她耷拉着腦袋,悄悄的溜到飯桌邊兒,自己盛了一碗黃米飯,埋頭開吃,不敢再多說什麼,連往黃米飯裡拌的豬油都不敢跟老孃要了。
崔氏把閨女罵敗了,又轉過頭對李氏一頓臭罵,“你個挑三窩四的騷比,就你這樣的,擱在過去早叫人拉去跪祠堂去了,哪還由得你在這兒瞎逼逼,老大,你給我教訓她,今兒你要是不打她就別再認我這個娘!”
姜大發還沒走呢,看到崔氏逼着兒子打媳婦,急忙上前勸和,“老嫂子,大過年的,你這是幹啥啊?打打鬧鬧的多不好,一家人拌幾句嘴也就算了,可千萬別動手,看傷了和氣……”
沒等崔氏說話呢,張大勇的大兒子忽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兒,一巴掌打在崔氏的腿上,帶着哭腔罵道:“別打我娘,你個老不喜(死)的。”
崔氏本來叫姜大發勸的都快消氣了,但是一聽到她的寶貝大孫子竟然幫着老大媳婦打自己罵自己,頓時受不了了,炸了廟兒似的做起來。
“哎呦我的血娘啊,我這是造了什麼孽了啊,娶了那麼個黑心爛肺子的騷比,把我好好的孫子都給教壞了,我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親孫子啊,竟然罵我是老不死的,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啊?叫我去死吧……”
她一邊哭着,一邊作勢往牆上撞去。
姜大發和張大勇和張三勇等急忙拉着,然而越是拉她她就越是要尋思,一邊掙吧還一邊兒蹦高高的哭嚎着,披頭散髮,一副備受摧殘的樣子,其實就是想逼着老大打他媳婦。
然而,張大勇早就叫李氏給成功洗腦了,對老孃偏心張三勇不滿已久,當然不會因爲老孃的偏心去打她‘無辜’的媳婦,所以只管拉着他老孃勸,卻不肯動他媳婦一根手指。
張三勇看到大嫂竟敢跟他爭寵,不由得又恨又氣,李氏不過是個村婦而已,竟然敢跟他這個讀書人攀比,她配嗎?
看到老孃這樣做,他當然領悟到老孃的意思了,就痛心的朝着張大勇喊道:“大哥,你快想想法子把娘勸住啊,要不娘真出了事,你對得起咱孃的養育之恩嗎?”
張大勇當然明白張三勇的意思,就是攛掇他打自己的老婆給老孃出氣呢,他纔不會真去打自己老婆呢,索性就裝糊塗,只在一邊兒乾巴巴的勸。
李氏是個聰明人,一下子就看出了小叔子的詭計,她輕哂一聲,不慌不忙的說,“三勇你不用擔心,娘不會真的尋死的,咱爹到底是不是在外頭有人了還不一定呢,要是娘真的死了,咱爹也真的在外頭有人的話,娘死了不正好給人家倒地方了嗎?她辛辛苦苦操持了一輩子纔有的這個家,到時候不就拱手讓給那個野女人了嗎?”
“娘是明白人,絕不會讓別人摘了自己辛苦種的桃子,你就放心吧,她也就是因爲老二走了心裡不痛快發泄發泄,一會兒就好了!”
說完,盛了一碗黃米飯,坐在桌子旁自顧着去吃飯去了。
別說,崔氏還真叫李氏給勸住了。
雖然她不是真的尋死,但是爲了逼老大打媳婦,她裝得也很逼真,跟姜大發和倆兒子撕撕巴巴的,就跟她真要一頭碰死似的。如今被李氏這麼一說,忽然覺得她的話可能性很大。
說不定老鬼跟那個野女人正盼着她死呢,她可不能真死了,死了就便宜那個不要臉的野女人了,也不能這麼撕撕巴巴的非要往牆上撞。這要是萬一他們誰沒扯住,她真個一頭撞牆上了,她可找誰說理去啊?
這樣想着,她的動作幅度就小了很多,連聲兒都降下來了。一看就是被李氏給勸住了,不想尋死了,只是一時半會兒又抹不開面子,不好一下子改變主意,只好裝模作樣的比劃兩下子,也算是給自己個臺階下吧。
沒成想,她都由撒潑打滾兒變成小打小鬧的做了,動作幅度也大大的減小了,着檔口竟然還出了紕漏。
她小兒子拽她的時候,不知怎麼突然手滑,一把沒扯住,讓她一個趔趄撞向前面的牆壁。
幸好她這會子減輕了力氣和動作幅度,所以撞到牆上時並沒有一頭撞死,甚至連血都沒撞出來,只撞出一個大紅包而已。
“娘,娘,你咋樣啊,你可別嚇唬兒子啊……”張三勇第一個衝上去,抱着老孃哭出聲來。
崔氏在張三勇的懷裡疼得齜牙咧嘴的,心裡暗罵,‘小犢子,要不叫你,老孃也不能吃這麼大的虧。’只是這會子這話也不好直接說出來,只好咬牙忍着,淚眼汪汪的看着張三勇。
“兒子,娘是叫人逼得沒活路了,你就別心疼娘,讓娘去死得了……。”
張三勇聽到老孃的話,痛心疾首的大喊:“大哥,你看見沒有,娘都叫大嫂給逼啥樣了啊?”
李氏撇撇嘴,說,“老三,你這話嫂子就不愛聽了,啥叫我逼的啊?沒準兒老太太是因爲老爺子跟野女人的事兒想不開呢,關我啥事兒啊?再說,就算關我的事兒,也是因爲你總佔大夥兒便宜的緣故,你要是真心爲老太太好,真心想咱們家能平平靜靜的過日子,那往後就別搞特殊化,大夥吃啥你吃啥,大夥兒穿啥你穿啥,雖說你一年到頭兒也不爲家裡乾點兒啥活兒,但是看在你根你大哥是一奶同胞的份上,我也就不計較那些事了,不過這也是我最大的底線了,總不能白供着你念書,還得讓我們當牛做馬的給哦你掙好吃的好穿的吧?我們也是有兒子的人,而且還有倆兒子呢,憑啥叫我們出苦大力掙錢,回頭掙了錢給你買好吃好喝好穿好戴的啊?”
張三勇被李氏的一番話說得臉上火辣辣的,但是輸人不輸陣,雖然不佔理,他還是沒理攪三分兒的說,“嫂子,咱們可都是一家人啊,一家人,你分那麼清幹啥啊?你這是要分家咋滴?”
他想把分家的大帽子扣在李氏的頭上,好叫李氏能安分些,別再招惹他,跟他搶好吃好喝的。
然而沒想到,李氏早就想分家了,聽到張三勇說起的‘分家’二字,她頓時精神一振,說,“你說的倒好聽,感情是老太太偏向你了,要是她偏向我們,讓你天天辛辛苦苦的出苦大力幹活兒掙錢給我們花,我也把你當成一家人,也不跟你分斤撥兩了!”
說完,撂下飯碗,冷着臉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崔氏見她一心要收拾的人已經走了,她再做也沒什麼意義了,主要是她這會子的頭疼,想做也做不動了,就哼哼唧唧的叫張大勇和張三勇扶着她,上炕頭躺着去了……